旧时的水心庵 水心庵位于绍兴市郊东湖镇则水牌村,曾见证了一个渔村的兴盛与没落,听说因为水道拓宽将不久于人世。水心庵的前身有过一段辉煌的历史,与每个绍兴人息息相关。水心庵的下面埋着一座堙废的小山——越国巫山。 《越绝书》载“巫山者,越□,神巫之官也,死葬其上,去县十三里许。”考其地理与水心庵去县里程正好吻合。《绍兴县志资料》第一辑《乡镇》载:“则水牌,在第一区会龙乡,县北昌安门外十五里,初名巫山乡”;“巫山,在则水牌之东水心庵东南丈余水底,水浅则见。”多年前,绍兴E网拯救古城板块对此也有所讨论,有网友称:水心庵大灶下面至今还有岩头。 今日的水心庵 那么好好的山怎么就没了呢?也正因为如此,绍兴历代方志一直弄不清巫山到底在哪里,因为在城北找不《越绝书》记载“去县十三里许”的山,于是只能将去县距离更远的梅山当成了巫山。那么到底巫山是什么时候被凿掉的呢?这就要从三江斗门说起。 嘉泰《会稽志》卷四载“三江斗门在(会稽)县东北八里,三江说不同俗传。浙江、浦阳江、曹娥江皆汇于此。旧有堰,今废为斗门。东南通镜湖运河,北达于海。”所记三江斗门位置与则水牌村地理相符。今人多以斗门老闸为老三江斗门,汤绍恩所建二十八星宿闸为新三江斗门,故有些当地学者怀疑嘉泰《会稽志》记载的三江斗门有疑,在绍兴水利史上几乎无人提起这个三江斗门。那么这个三江斗门到底是不是嘉泰《会稽志》记载错误了?却看嘉泰《会稽志》卷四另外一条记载:“三江门外堰,在(山阴)县东北七里,堰之北有则水牌。”山阴与会稽相交,三江门外堰与三江斗门距离相近,则水牌位于两者之间。这里需要特别申明的是则水牌得名与戴琥无涉,《绍兴县志资料》第一辑《乡镇》认为“戴琥树则水牌于此,遂称今名。”找不到更早的文献依据,属于后人附会。既然南宋已称则水牌,则水牌的得名自然也就与明代的戴琥无关。 则水牌拆迁时挖出的则水牌实物 则水牌一般设立于泄水口,方便水利管控,其设立年代早在南宋嘉泰之前,其时汤绍恩尚未建三江闸,则水牌村的则水牌则是三江斗门的配套设施,因此嘉泰《会稽志》记载的三江斗门确凿可信,无需置疑。则水牌村北通里直江,过去山阴会稽以里直江为分界,早期里直江是通海河流,三江斗门就是将平原河水直接排入通海河流——里直江。 那么问题又来了,为什么嘉泰《会稽志》说“旧有堰,今废为斗门。”那就要从朱储斗门和玉山斗门说起了,朱储、玉山二斗门皆为唐代皇甫政所建,朱储斗门位于斗门金鸡山和城隍山之间,俗称斗门老闸,玉山斗门位于下马山与美女山之间。起初二斗门皆独立排水。沈绅《山阴县朱储石斗门记》“嘉祐三年五月,赞善大夫李侯茂先既至山阴,尽得湖之所宜。与其尉试校书郎翁君仲通,始以石治朱储斗门八间,覆以行阁,中为之亭,以节二县塘北之水。东西距江百有十五里,总一十五乡,溉田三千一百十九顷有奇。”此时朱储斗门可以独纳两县塘北之水,说明山会海塘连成一线,里直江被北海塘截断,成为内河。此时玉山斗门亦被海塘包围,不能直接排水于海中,于是被拆除,凿通下马山,《万历府志》称“两崖夹水,石骨横水底,曰石槛。”直落江下马山处河道系人工凿通无疑,2009年拓宽河道时河底石槛清楚可见。此后直落江才由朱储斗门出海。正因为八间石治朱储斗门的建成,山会海塘连成一线,里直江与今日曹娥江一样成为内河,不通于海,三江斗门也就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使命,故称“旧有堰,今废为斗门。” 则水牌村钱王祠(钱镠与三江斗门) 那么三江斗门建于何时呢?笔者以为应是马臻建鉴湖三大斗门之一。鉴湖有二处则水牌,一在五云门外小凌桥之东,旁为小凌桥闸(东鉴湖四闸之一,包括三桥闸),一在常喜门外跨湖桥之南,白楼堰西,旁有白楼闸(西鉴湖三闸之一),小凌桥闸和白楼闸皆有河道通三江斗门,也就是东鉴湖和西鉴湖可以直接排水汇于今则水牌村由三江斗门排入通海河道,也正因为三江斗门距离东鉴湖不远,在开闸时某些海鱼可以上溯到鉴湖里,故鉴湖多鲈鱼。《水经注》所记“(射的山)北临大湖,水深不测,传与海通。何次道作郡,常于此水中得乌贼鱼。”也可得以解释。鉴湖建成前,若耶溪通于海,河道较深,若乌贼上溯进入鉴湖,再进入某处深潭的可能性很大。笔者家在阮社,小时候每年大水时期,在绍兴平原河中偶尔可以抓到江口之交的海鱼,不足为奇。 三江斗门是绍兴平原地区最早的通海斗门,见证着绍兴水利的变迁,绍兴今日欲花巨资建一个现代的仿古假城门,难道就容不下一处三江斗门的遗址水心庵? 拆迁中的则水牌 水心庵不但见证了绍兴的水利,还见证着一段悲壮的历史。这里是明末大儒刘宗周最后的归宿。明末杭州被清兵占领,绍兴不战而降。顺治二年五月十六日,刘宗周说道:“国存与存,国亡与亡,古之制也,吾将安之乎?”刘宗周不愿死在已降之城,十七日,先后辞家祠,移居水心庵,自此不肯进食,决心以死殉国。 刘宗周一生历官四十余年,历经四朝,差一点做了内阁大臣,然而他真正做官的时间其实不到三年,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探索教育,他想用教育挽救世风日下的大明,他的一生,言行合一,一生都在践行自己的教育。为人师表,无以复加。在晚明那个时代,能视金钱如粪土的士大夫,刘宗周绝对是标杆人物。刘宗周的清贫是出了名的,一生有二十余年靠向大善寺的和尚贷米续命,做了京官居然还租不起房子,每天只能睡在年久失修的办公室。崇祯皇帝不得不发出感叹:“毕竟不要钱的还是刘宗周”。如果以现在的价值观衡量,刘宗周一定会被家庭所唾弃,好不容易盼到你做了中央干部,还是一贫如洗,家里闹矛盾是必然的,谁愿意跟着你的学问过生活,没有钱,一切都是扯淡。 刘宗周的人品好的实在没话说,好到什么程度,好到他的敌人——马世英花钱雇杀手去杀他,杀手都为之动容,杀手见刘宗周住于破庙,身居高官,衣服却有补丁,其人正气凌然,威严正坐,不忍心下手。刘宗周的清贫和名声无意间救了他一命。这样的人,让人不得不佩服的五体投地,做老师做到像他这样的,世间恐怕很难找出第二人。 刘宗周有一学生名叫王毓蓍,先于先生投河自尽,上书刘宗周:“毓蓍已得死所,愿先生早自决,毋为王炎午所吊。”刘宗周却说:“吾讲学十五年,仅得此人。”先生另一学生潘集听闻王毓蓍已投河,高叹:“吾不死,负国却负吾友矣”当即宴请好友,后友人七人相约共同赴水殉国。先生又一弟子祝渊得知先生正在绝食中,说:“我师将死,渊何敢生?”写绝命书说:“心安焉谓之仁,事得其宜谓之义。”“渊学道有年,粗识义理,吾何求乎,吾得正而毙焉。”于是投缳自杀。又弟子傅日炯,诸暨人,清兵渡钱塘江,陷绍兴,日炯哭别于母,投江而死。弟子陈子龙,鲁王时,集兵太湖抗清,事败被俘,投水死。弟子彭期生,自缢死。那一代的文弱书生似乎特别勇敢,谁言绍兴男儿无血性? 绍兴人不能忘了刘宗周。 为此上书人点赞(借图一用) 崇祯七年,绍兴大水,西南一带濒江居民,多为鱼鳖者。宗周应一些慈善之家私赈,议建义仓,欣然赞助,并撰《义仓先声》。 崇祯八年五月,因去年绍兴大水,民不聊生,而山阴天乐乡、萧山桃源乡、诸暨紫岩乡尤甚。为此,数致书当道请赈,并募集得银240多两,米15石多,遣傅殷赈三乡饥民,赈户5260余口。 崇祯十年三月,为赈济绍兴属县嵊县旱灾,募银六百余两,米一千余石,分设粥厂137所,施粥月余,日脯四、五万人。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试想今天绍兴有多少人是这些被救助灾民的后代,绍兴人不能忘了刘宗周。 水心庵是先生最后的归宿,一代大儒陨落于此。 绍兴的水乡已经拆的差不多了,谁来可怜这段悲壮的历史?我已麻木的心灵仍不忍心看着水心庵就这样消失在绍兴的历史长河中,希望我的文字能在挽回她的生命的过程中起到一点作用。昨日公众号发了未修改完善的《越国杭坞/防坞/石塘考》的目的就在于今天写这个帖子。把绍兴的杭坞、防坞、石塘弄清楚了,朱储斗门和玉山斗门也就明白了,则水牌的三江斗门就能讲清楚,“专家们”就可以少和稀泥。 绍兴的水乡、酒乡阮社已经消失几年了,希望则水牌还能留下这处水心庵,给则水牌的老人们做个念想,给越国的历史做一个注脚,给绍兴的水利留下一处遗迹,给悲壮的晚明保留一点尊严! 2019年7月23日凌晨千年月写于七重山房 寻找失去的记忆 探寻绍兴地域文化 捡拾浙东金石砖瓦 讲述属于自己的故事 感悟艺术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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