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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评南唐二主及其词作

 江山携手 2019-08-04
    
    五代(五代十国)时期,中国文学史上出现了与西蜀花间词派并峙的后世所艳称的南唐词派。
    南唐是建立在富庶的长江下游地带的小朝廷。由于地理条件优越,环境比较安定,这个小政权吸收了从北方流亡过来的劳力,使这里经济迅速地发展起来,出现了少有的繁荣气象。北宋初陈世修《阳春集·序》云:“金陵盛时,内外无事,朋僚亲旧,或当燕集,多运藻思为乐府新词,俾歌者倚丝竹而歌之,所以娱宾而遣兴也。”南唐词就是适应统治者酣歌醉舞的享乐生活的需要而发展起来的,和花间词一样,这是世风使然。不过,由于江南繁荣过于西蜀,文化基础也较厚实,故南唐词人除了追求花月歌酒的感官刺激外,还追求更高雅的精神生活,涉足於其他一些学艺术领域。因此,南唐词与西蜀词比较,所表现的审美情趣和艺术造诣都存在着区别。大致说来,南唐词脱离了“花间”,有了词人的个性。王国维《人间词话》所谓“变伶工之词为士大夫之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
    南唐词人的主要代表是冯延巳和李璟、李煜。由于李氏父子以帝王身份而雅擅词章,所以他们是南唐词派的领袖人物,其中尤以李煜成就最高。
    李璟(公元916—961年)字伯玉,是南唐第二代国君,他天性懦弱,后又荒于政事,致使国事日非,不得不向后周奉表称臣,岁贡方物。然而,疏于治国的他却有较高的文艺修养,词也写得很好,在他周围聚集了韩熙载、徐铉、冯延巳等文艺之士。可惜他传世的词作仅存四首,《浣溪沙》是其中最出色的一首(此词调后世称《南唐浣溪沙》亦即《摊破浣溪沙》——岁寒斋主注):
        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还与容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    鸡塞远,楼吹彻玉笙寒。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写悲秋念远之情,构思新颖,情景和谐,语言清新流畅。他为自己的小王国和可悲的处境忧愁难已,因此其词作虽仍写男女情事,却融进了感时伤乱的慨叹,渗透了国事风雨飘摇的危苦心情。王国维《人间词话》认为起首两句大有《离骚》中“众芳芜秽,美人迟暮之感”。这种脱去浮艳气息的词,显然成为李煜后期词的前驱。
    李璟的儿子李煜(公元937—978年)即李后主,字重光,是五代(五代十国)最有成就的词人,也是整个词史上一流的大家。他生有奇表,风神洒落,洞晓音律,工书善画,尤善于作词。李煜性格也像父亲,懦弱仁厚,原来就没有治国整军的才能,而南唐的军事力量也根本不能与宋抗衡,所以他二十五岁当了国君以后,畏宋如虎,只能年年向宋朝称臣纳贡,苟安于一隅之地。开宝八年(公元975年)冬,宋将曹彬攻破金陵,李煜肉袒出降。被押到汴京,开始了半是俘虏、半是寓公的生活,过了两年多,在他四十二岁生日时,被宋太祖用毒药杀死。
    李煜的词作以亡国为界限,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面貌。
    李煜的前半生,尽管当的是宋朝附属国的儿皇帝,但毕竟是富庶江南的一国之主,生活相当奢华。他的词作的题材范围,也没有突破花间词人、冯延巳及其父李璟的藩篱,或写雍容华贵的宫廷生活及醉生梦死的歌舞宴饮,如《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浣溪沙》(红日已高三丈透);或是沿袭传统题材写男女的柔情蜜意,如《一斛珠》(晓妆初过)、《菩萨蛮》(花明月暗笼轻雾);或是描绘离愁别恨,如《采桑子》(亭前春逐红英尽)、《清平乐》(别来春半)等等。李煜十八岁时娶周宗的女儿娥皇为妻,他实心实意地爱着她。十年后周后死去,李煜“哀苦骨立,杖而后起,并亲撰誄辞,自称“鳏夫”。当然他也有与娥皇之妹(小周后)偷情之事,但他对大、小周后都情真意笃,不像那些荒淫的贵族、皇帝,以女性为玩物。他作的词就真实地描绘了他温馨的爱情生活。但是,当他成了亡国之君,囚居汴京以后,“日夕只以眼泪洗面”(王铚《默记》),国亡家破的深悲巨痛和抚今追昔的无穷悔恨是其后期词的主要内容,如《望江南》(闲梦远)、《望江南》(多少恨)、《子夜歌》(人生愁恨何能免)以及脍炙人口的《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浪淘沙》(帘外雨潺潺)等。其词风亦由前期的风情1旖旎、婉转缠绵一变而为厚重纯朴、沉郁凄怆,代表了李煜词作的最高成就。
    总之,二主词都描写了他们真实生活,尤其李煜,从一个江南富国的风流帝王沦为一个“以泪洗面”的阶下囚,这种非常人所能体验的巨痛却使他的创作上升到一个新的高度。在他之前,词基本上只描写妇女生活,至李煜则突破桎,直接在词中抒发家国之痛。《人间词话》云:“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李煜上承韦庄,将歌筵上倚声而作的艳曲发展成为具有作家个性的言志之作,扩展了词言志抒情的领域,对以后宋代苏、辛等人以诗为词、以文为词起了某种先驱作用,并影响到宋词各种艺术流派。
    此外,虽然二主词表达的是个人的真情实感,却由于其高妙的艺术手法,使这种喜怒哀乐远远超出了二主自身经历的范围,因而有普遍意义,它成为了那些在人生道路上有过深切哀痛的人的共同体验和情感。其境界之阔大,寄慨之深沉,往往由一己遭遇而扩展至整个人生无常的悲剧性。我们认为,这也是讨论二主词的思想价值时应该注意的。
    南唐二主(特别是李煜)之所以成为五代(五代十国)词坛上最杰出的作家,还在于其创作上独辟蹊径的艺术成就。
    第一是直抒胸臆,真率自然。无论是宫中的纵情享乐,还是李煜后期的亡国经历,都能毫无造作、天然本色地呈现在其笔下。如李煜被俘北上后追忆国破时所写的《破阵子》: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
    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销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
    对宫娥。
如实记录破国时作为一国之君感到最不堪的场面:别庙听歌,宫娥相对垂泪,以此抒发他的家国之痛。这样将自己的亲身感受毫无掩饰地写入词中而不借助于别的手段,自然给人以鲜活亲切之感。 
    第二是艺术概括力强。与冯延巳词往往惝恍迷离的境界不同,二主词善于把抽象的情思融化到景物之中,创造出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这种境界可以触摸、可以感受,具体而形象。尤其为擅长之处,则是善于把某些具体的感情进一步作更深入的概括,使之上升为带有一定普遍性的人生体验,因而能使不同时代和阶层的人在读其词时往往忽略其情之具体诱因,而受到触发和感应。如“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等等,这些原本表现亡国之君的哀愁,因藉以典型景物和富有诗意的比喻抒写出来,故极易引起后世人们的共鸣,这就是二主词之所以能够拨动不同层次的读者的心弦,常读常新,唤起读者与之不同的具体诱因,从而具有不衰的艺术生命力的重要原因。
    第三是语言明白如话而又精炼隽永。南唐二主特别是李煜率性任认真的个性使他们的词显示了天然本色的语言艺术风格。二主词一洗花间词的浓艳华丽,不用典,不藻饰,甚至以俚俗的口语入词,轻浅通俗而又精炼传神,摹景写物的白描手段如行云流水,舒展自然。如“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别时容易见时难”、“秋风多,雨相和。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等等,脱口而出,单纯明净,但词中所包含的内容又是万千言语难以说清的。
    南唐二主特别是李煜在艺术上所取得的成就,使其不仅成为五代(五代十国)词坛上最杰出的词人,也在我国词史上占据重要地位。
《南唐二主词笺注·前言》 王仲闻校订,陈书良、刘娟笺注,中华书局出版。题目是我加的——岁寒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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