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粟特大祭司顶个鸟?(下)

 七烟 2019-08-06

上一话我们试图通过头饰来分析这位粟特大祭司的真实身份来历,并且找到了一些疑点。现在让我们再来看下帽子上的那个“鸟”(下文姑且称之为“人头鸟”)。


“人头鸟”形象的源头其实在古埃及,是太阳神拉的象征。(附图为木乃伊石椁上的太阳鸟形象)

后来两河流域的亚述帝国在扩张中从西方吸纳了这个形象,作为他们的主神阿舒尔的象征,通常飞扬在生命树上方。阿舒尔是亚述的守护神,同样是地位最高的神祇。(附图为大英博物馆的尼姆鲁德宫墙浮雕)

信奉拜火教的阿契美尼德波斯人入侵两河流域后,再次继承了“人头鸟”形象。在纳克西·鲁斯塔姆的波斯王大流士墓石雕上就能看到,它飞扬在国王的头顶。(附图为纳克西·鲁斯塔姆的大流士墓浮雕)


“人头鸟”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一个比较OUT的观念认为“人头鸟”是拜火教的主神阿胡拉·马兹达,这个认定即使不是完全错误,也是武断而缺乏理论依据的。遗憾的是,即使今天伊朗的古董商和导游还是在传播这个很好记但却错误的观念。(附图为波斯波利斯门侧柱上的另外几种“人头鸟”形象)

相比之下,现代拜火教社区则赋予了它完全不一样的解读:守护灵(faravashi)

什么是守护灵?拜火教的百科全书《本达希申》给了我们详尽的解答(13章12节,笔者略有润色):

……凡人经由五个组成部分创造出来:体、魂、灵、式和守护灵。“体”源自物质世界;“魂”和瓦德(风)相联,是个性色彩的根源;“灵”伴随着五感,在体中则能闻、能视、能言且能行;“式”存在于太阳之中;“守护灵”跟随着王者阿胡拉·马兹达。凡人既是如此被创造,而当灾祸到来,凡人遭戮,“体”归于大地,“魂”随风而去,“式”还于太阳,“灵”乃系于“守护灵”,于是凡人之“灵”得以不灭。

由此可见,“守护灵”“人”的五个“组成部分”之一。不仅如此,它更是神给人的“灵”加的一道“保险”,保护他们的“灵”不会毁灭,所以称为“守护灵”

除此之外,《本达希申》中还多次出现了“善之守护灵”这一称法,由此可见,“守护灵”正是人的本质中向善的那部分

一些教义里提到“守护灵”确实有翅膀,但是一般被认为是女性的,和“人头鸟”里的大胡子不搭。

于是,学者们提出了第三个认定——“赫瓦雷纳”“法尔灵光”

“赫瓦雷纳”(xvarenah),在中波斯语中作赫瓦拉(xwarrah),在粟特语中作法尔(farr),是神赐给凡人的恩惠和荣耀,保佑凡人的好运,对于国王则更是保佑国祚长久、战争胜利、王权稳固,因而也有着君权神授的意味。

拜火教圣书《阿维斯塔经》的一章《扎姆亚德·亚什特》中更是提到了“赫瓦雷纳”一个重要的属性——会飞:

“一旦(贾姆希德)口出谎言,灵光随即化作雄鹰腾空而去”

由此可见,将“人头鸟”认作“灵光”也就是“赫瓦雷纳”是有着一定的“理论依据”的。

“赫瓦雷纳”的形象不止一种,大流士军旗上的“光明之隼”也是“赫瓦雷纳”——飞扬在伊朗军队头顶的庇护之光。


除了鸟的形象,“赫瓦雷纳”还有其他一些形象,篇幅关系这里就不叨叨了。

总之,就算那个帽子不太正宗,大祭司“顶个鸟”是没有问题的,问题在于鸟是不是“顶对了”


请注意大祭司顶的这个“人头鸟”是来自两千五百年前的波斯人的,而对于一千多年前的唐代粟特人,则是一个明显过时的符号,粟特人真没必要跟风。

实际上唐代粟特人有自己的“赫瓦雷纳鸟',这里还是要感谢中亚粟特人的雕塑、壁画和钱币等艺术作品,比中原出的石棺床要细腻,所以可以圈重点——

(序号34来自苏对沙那的首领像,苏对沙那既唐朝史籍中的东曹国;序号39则来自片治肯特的宫殿壁画)

这些帽子上的翅膀就是“法尔灵光”或者“赫瓦雷纳”的体现,华丽而醒目,装饰性远胜在帽子上纹个鸟。(附图为唐代粟特鎏金银壶,藏于拉萨大昭寺)

不光粟特人,就连当时的波斯人也不用“人头鸟”。实际上在整个萨珊波斯四百年历史中所有已知的出土文物上都没有出现过“人头鸟”。波斯人用的是什么呢?当然也是翅膀

看看这位头戴翅冠萨珊波斯皇帝(巴赫兰二世),多威风!

塔克·波斯坦的萨珊波斯皇帝库思老二世雕像,也是翅冠。

您一定想到了:对,粟特人是和波斯人学的。有现成的可以学,自然没必要挖一千年前的坟。

除此之外,萨珊波斯印章上常见一些动物头带有翅托,或许也是象征受到“法尔灵光”的庇护。(附图,塔克拉玛干出土的一件萨珊印,大英博物馆藏)

萨珊波斯印章上另一类翼人鸟身人的形象,和上篇里看到的粟特“祭司鸟神”颇为相像。其含义有些争议,不少学者认为是“赫瓦雷纳”的神化,但也有学者认为是斯鲁什神——拜火教里度化恶人、消解灾厄的至善之神。(附图新疆巴楚出的一件萨珊印,可能在社科院)


讽刺的是,萨珊波斯灭亡,拜火教衰败千年之后,现代拜火教社区“挖坟”,把两千五百年前阿契美尼德波斯的这个“人头鸟”给“挖”了出来,搞成了教徽。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在伊朗的火庙还能看到它的形象。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断定,这位顶着土渣渣的大头巾和不合时宜的“赫瓦雷纳”鸟的大祭司,是从现代伊朗穿越过去的,又好巧不巧穿到了粟特人中,因为语言相近加上宗教业务熟练,被委任了大祭司,然后又通过荧幕为大家生动地普及了一下这个曾经位列中国“中古三夷教”的古老宗教——拜火教。怎么感觉我的脑洞好像比导演更大~~

说回正经的,如果要按照考古复原来设置《长安》的人物装扮,那么就是戴着幞头顶着弯月头冠,再加上大胡子……

恩,看着和下面这位有点神似……

…………

…………

…………

或者加对翅膀会好点吧,不过和国博的大将军就“撞头”了。


总之,当剧务也挺不容易的,这里对片子就不多苛责了,大家学知识顺带一乐,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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