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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红楼梦》看中医 学英语

 369蓝田书院 2019-08-09

《红楼梦》中的中医药文化英译得失

文/王珊珊,李怡然,张清怡

本文选自《中医药导报》

中医药是中国传统文化主要载体之一。在中国文化“走出去”战略实施的大背景下,在全球范围内推广中医药文化是弘扬中华文化、提升中国文化“软实力”的重要举措。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不乏中医药文化的描述,其中清代作家曹雪芹的著作《红楼梦》就是最具有代表性的著作之一。据统计,“《红楼梦》中涉及的医药卫生知识290多处,5万余字,使用的医学术语161条,描写的病例114种,中医病案13个,方剂45个,中药125种”[1]。这些中医药文化的描述不仅为文学作品增添了光彩,同时也体现了曹雪芹将中医与文学结合的高超艺术。

自1830年至今,《红楼梦》先后出现了9种英译本[2],大大促进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对外交流与传播。同时,这些不同的译本也是外国人了解中医、学习中医的良好媒介。本研究选取了流传较广的三个英译本为研究对象,分别是乔利(H. Bencraft Joly)的Th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霍克斯(David Hawkes)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杨宪益及夫人戴乃迭合译的A Dream of Red Mansions。乔利的版本为第一个正式出版的英文节译本,共两卷五十六回;杨宪益和霍克斯的版本是目前仅有的正式出版的英文全译本。3个版本各具特色,对中医药文化的翻译也是各有所长,但由于译者的文化背景不同及对中医药理解程度有限,在翻译中难免有所疏漏或偏颇。本文选取了3个版本中的几个片段,对比分析3位译者在翻译中医药文化时的策略及得失。

《红楼梦》3个英译本中的译例分析

翻译是两种语言的转换,也是两种文化的交流,但源语中的微妙之处和固有的文化内涵却难以传递。中医孕育于古老的东方文明之中,带有浓厚的文化色彩。中医语言的抽象性与模糊性、文学性与人文性的特点以及中医哲学内涵的丰富使得中医语言有其独特的风格。异质文化读者由于没有或很少接触中医,头脑中没有相应的文化图式储存,对中医就很难理解。鉴于中医语言中蕴含着丰富的中医文化特征,中医翻译必然不能脱离对其蕴含的文化因素的处理。笔者将从中医基本原理、疾病与证候、方剂、养生文化、医俗几个方面举例讨论3位译者的翻译。

中医基本原理英译

例1

湘云听了,由不得一笑,说道:“……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第三十一回)

霍译:Xiang-yun was unable to avoid laughing at the girl’s simplicity. “…Let’s see: Everything in the world is moulded by the force of Yin and Yang. That means that, besides the normal, the abnormal, the peculiar, the freakish---in fact all the thousands and thousands of different variations we find in things…”[3]

杨译:Hsiang-yun had to smile at this…she scolded, “…All things between heaven and earth are born from the dual principles yin and yang. So whether the good or bad, weird or wonderful…”[4]

乔译:This rejoinder evoked a smile from Xiangyun… She cried,“…All things, whether in heaven or on earth come into existence by the cooperation of the dual powers, the male and female. So all things, whether good or bad, novel or strange, and all those manifold changes and transformations arise entirely from the favorable or adverse influence exercised by the male and female powers…”[5]

中国读者对“阴阳观”非常熟悉,当时的西方读者对中国的这部分文化也并不感到完全陌生。霍氏和杨氏都对“阴阳”采取了音译法,分别译为Yin and Yang, yin and yang,而乔氏将“阴阳”解读为“男性和女性”,显然是一种误读。三人对于“二气”的翻译又各有不同,霍杨乔分别译作force(力量)、principles(原理)、powers(力量)。在中医的观念里,“气是人体内活力很强运行不息的极精微物质,是构成人体和维持人体生命活动的最基本物质”[6]。3人的翻译都无法传达出中医学中“气”的准确概念,但相比之下,霍氏和乔氏的翻译更接近“气”的文化内涵。西方读者的思维中可能没有“气”的概念,英语语言和西方文化中也并无对应的词将“气”的复杂中医内涵解释清楚。从历史上看,“气”多用拼音表达,如“chi,chee”,如今,“气”按现代汉语拼音译为qi,已被世界广为接受。因此,“阴阳二气”至少可以译为 yin chi and yang chi。其实,这里“气”字大可不必译出,因为阴阳本身已包含“气”的概念。

疾病与证候英译

例 2:

况近日每觉神思恍惚,病已渐成,医者更云气弱血亏,恐致劳怯之症。(第三十二回)

霍译:And besides, I feel so muzzy lately and I know that my illness is gradually gaining a hold on me. (The doctors say that the weakness and anemia I suffer from may be the beginnings of a consumption.)[3]

杨译:Besides, she had recently been suffering from dizzy spells which the doctor had warned might end in consumption, as she was so weak and frail[4].

乔译:Besides, of late, I continuously feel confusion creep over my mind, so my disease must already have gradually developed itself. The doctors further state that my breath is weak and my blood poor, and that they dread lest consumption should declare itself……[5]

《灵枢·营卫生会》中说:“血之与气,异名同类焉。”气与血关系密切,气之于血如影随形,因此,汉语中血与气经常并提。中医里的气弱,即气虚。中医概念中的血,意同blood但血亏并不是西医里讲的“anemia”(贫血)。

霍氏将其理解为“身体虚弱并且贫血”,与中医里的“气弱血亏”意义大不相同。杨氏意译为“身体虚弱”,虽然达到了交际的目的,但失去了源语中的中医文化内涵。乔氏将“气”译为breath则更为不妥。Breath的意思是“气息、呼吸”,与中医的“气”大相径庭。“气弱血亏”即“气血虚弱”,可以译为deficit of both chi(chee)and blood。为了帮助不了解中医文化的读者理解,还可以采取加注的方法,进一步解释“气”的中医含义。

“劳怯之症”中的“劳”,即“痨”,一种消耗性疾病;“怯”,身体怯弱,也指气血不足。此处,三人将“劳怯之症”不约而同翻译成consumption(一种消耗性疾病)是较为妥当的,西方读者也容易理解。

方剂名称英译

例3:

宝玉又道:“八珍益母丸?左归?右归?再不,就是六味地黄丸(也有版本作八味地黄丸)。”王夫人道:“都不是。我只记得有‘金刚’两个字。”宝玉扎手笑道:“从来没听见有个什么‘金刚丸’。若有了‘金刚丸’,自然有‘菩萨散’了!”说的满屋里人都笑了。宝钗抿嘴笑道:“想是天王补心丹。”(第二十八回)

以上出现的多种药名,要讨论的几味药翻译分别如下:

霍译:Zhang’s Dextrals, Zhang’s Sinistrals, Dr Cui’s Adenophora Kidney Pills, Vajra Pills, Buddha Boluses, the Deva-king Cardiac Elixir Pills[3].

杨译:Left restorative, Right restorative, six-flavour-digitalis pills, guardian-angel pills, bodhisattva powders, heavenly-king-fortifying-the-heart pills[4].

乔译:Left-angelica, Right-angelica; Eight-flavor Rehmannia glutinosa’ pills, jin gang pills, Pusa(Buddha) powder, lord-of-heaven-strengthen-the-heart’ pills[5].

“左归丸”和“右归丸”出自明朝医学家张景岳的《景岳全书》,前者补肾阴,后者补肾阳。霍氏使用了增译法,译为Zhang’s Dextrals,Zhang’s Sinistrals,增译了药方的来源,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西方读者并不知晓Zhang指的是张景岳,更难知晓张景岳是何人。对于中国读者来说容易理解的背景信息而对于西方读者来说却是在他们的文化图式中缺省的,所以霍氏的翻译非常有必要继续增益信息。相比,杨氏的Left restorative和Right restorative突出了方剂的功效,能够较好地传达意思。而乔氏将“左归”中的“归”理解为angelica(当归),显然是误解。

霍氏对“六味地黄丸”的翻译同样突出了药方的来源以及功效,但没有进一步解释药名中的人物,读者容易不知所云。杨氏的翻译six-flavour-digitalis pills容易让人误认为此药有6种口味,并且“六味地黄丸”的主药是rehmannia(熟地黄)而非digitalis(洋地黄)。乔氏也将“味”误解为flavor。世中联制定的《中医基本名词术语中英对照国际标准》中将此药译为Six-ingredient Rehmannia Pill。此外,《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英文版)》提倡的方剂名译法是汉语拼音加剂型。笔者认为,作为文学作品而非学术专著,中医药术语没有必要使用拉丁文,否则读者将无法理解,倒不如采用拼音译法,还原原著本来面目。

对“金刚丸”“菩萨散”“天王补心丹”的解说是宝玉在母亲面前嬉戏、玩笑之举,他并不知道中药中的确有此三味丸药。3个方剂分别出自《张氏医通》《太平惠民合剂局方》和《摄生秘录》[7]。这些方剂的命名有着深刻的历史和文化渊源,对于没有中国文化背景的西方读者则很难理解。在佛教中,“金刚”是指佛的侍从力士,“菩萨”是救苦救难的形象,“天王”指的是四大护法天王,是佛教的护法天神,用它们作方剂名以此说明这些药物的强大功效。霍氏关于“金刚”的翻译使用了梵文名称,杨氏使用了归化法,译为guardian-angel,而乔氏使用了汉语拼音,并且在“金刚”第1次出现时加了注释guardians in Buddhistic temples,易于理解。关于“天王”的翻译,霍氏译为Deva-king,指的是印度的提婆王,大大偏离了原来的文化内涵。笔者建议翻译的时候要尽力保持原有的宗教特色以开阔西方读者了解中国文化的视野。可以采用音译法,再用文外加注进行解释,通过构建新的文化图式,使译文读者逐渐了解中国文化,从而真正理解中医文化和中医语言风格。

养生文化英译

例4:

袭人看时,只见两个玻璃小瓶,却有三寸大小,螺丝银盖,鹅黄笺上写着“木樨清露”,那一个写着“玫瑰清露”。

霍译:…They had screw-on silver tops and yellow labels. One of them was labelled ‘Essence of Cassia Flower’ and the other one ‘Essence of Roses’[3].

杨译:…with silver caps which screwed on, and yellow labels. On one was written “Pure Osmanthus Juice”, on the other “Pure Rose Juice.”[4]

乔译:…On the gosling-yellow labels was written, on one: “Pure extract of Olea fragrans,” on the other, “Pure extract of roses.”[5]

贾宝玉被父亲贾政一顿暴打后,嚷嚷着要吃酸梅汤,而袭人因酸梅汤是“收敛之物”怕加重伤情故而不许,跑去告诉了王夫人。王夫人便说自己那里有几瓶上用的清露,唤丫鬟拿了过来。木樨,即通称的桂花。木樨清露也就是桂花香露,为桂花蒸馏所得香液。《本草纲目拾遗》曰:“露乃物质之精华。”清人顾禄《桐桥倚棹录》亦云:“治肝胃气,则有玫瑰花露;疏肝牙痛,早桂花露。”木樨清露和玫瑰清露在清代都是进贡朝廷的江南贡品,实为不凡之物。Essence, extract有香精、精华之意,此处用来翻译清露是可以的,杨氏用pure juice也能表达出此意。木樨的英译应为osmanthus,霍氏译为Cassia,意思是肉桂,是典型的文化误读。乔氏用了拉丁语来翻译,晦涩难懂。

医俗英译

例5:

大夫便说:“替夫人、奶奶们道喜,姐儿发热是见喜了,并非别症。”……医生回道:“症虽险,却顺,倒不妨…”(第二十一回)

霍译:‘Convey my congratulations to Her Ladyship and Mrs Lian’-the doctor’s diagnosis was couched in the strange language which custom decrees in such cases-‘I am happy to inform them that the little girl’s sickness is the smallpox!’…‘Variola is, of course, a dangerous disease, but provided there are no complications, most cases of it are recuperable…’[3]

杨译:“I am happy to inform Her Ladyship and Madam Lien that the little girl’s fever is simply due to smallpox.”…The answer was: “Although this is a serious illness, it is taking its natural course. There is no need to worry…”

乔译:“My congratulations to you, ladies,” the doctor explained; “this young lady has fever, as she has small-pox; indeed it’s no other complaint!”…and the doctor replied: “The symptoms are, it is true, serious, but favorable…”[5]

此回讲述王熙凤的女儿巧姐生病,大夫诊治,诊断结果为痘疹。旧时以小儿出痘疹(天花)为险症,小儿出痘时,常因惧得天花而讳言之,又以痘既发出便可平安,故用“喜”字代指,以求吉利。因此民间医俗中,小孩患了痘疹为“见喜”,医生要讳疾说“道喜”,若有惊无险则为“顺”。这些习俗是一般西方人所不了解的,所以巧姐病了医生若道喜,读者难免疑惑中国的医生怎能如此奇怪。从译文看,霍氏应该十分熟悉中国民间医俗,解释性地增译了“the doctor’s diagnosis was couched in the strange language which custom decrees in such cases”,国外读者一看便知这是中国特有的习俗了。杨氏使用了删除法,巧妙地回避了译语读者难以理解的文化元素,求其神而舍其形,用一个简单的词“simply”表达了医生觉得此症非险的原意。该译法的优点在于简单处理却能保证语义连贯,不足之处则是原文的文化背景与文化内涵因显性透明的处理方式而尽失。乔氏的翻译显然欠妥,令读者不知所云。因此,三者相比,霍氏的翻译因为补偿了省略的文化背景而有效传达了完整信息,同时也能令译语读者对中国的这一特殊医俗产生兴趣。

讨    论

翻译是跨语言、跨文化的信息交流。著名的美国翻译理论家Nida[8]指出:“语言在文化中的作用以及文化对词义、习语含义的影响如此带有普遍性,以至于在不仔细考虑语言文化背景的情况下,任何文本都无法恰当地加以理解。”中西医学产生于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背景中,它们的发生和发展受到各自文化的深刻影响,打下了各自的民族文化烙印,其思维方式与语言特点差异很大。中医英译的核心问题是文化差异,在翻译中,只有正视这些差异,才能最大可能地保留中医的特色。然而,文化翻译究竟以源语文化为中心还是以译语文化为中心,至今在翻译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红楼梦》中蕴含的丰富的中医药文化是我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异质文化读者了解中医的重要渠道。在促进中医药文化在世界传播的今天,翻译应该更多体现原作的艺术创造及文化特征。只有处理好文化翻译中的问题,才能实现文化对等交流和中国文化走出去的目标。有着文化之名和科技之实的中医药文化的国际传播,对译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面对文学作品中的文化现象,译者需要有较强的文化意识。一方面要对原文中的文化背景知识有一定的了解,另一方面还要清楚译入语读者的知识结构,然后采取相应的策略进行翻译。几位译者面对不同的情况分别采取了不同的翻译策略,有归化法、异化法、文内意译法、文外加注法、删除法等。各个处理方法都有一定的效果和弊端。如,文内直译文外加注法可能会打断读者的阅读进程,进而影响阅读效果;删除法能保证语篇连贯,但易丢失文化内涵,阻隔文化交流。译者需要根据原文的特点和原作者的表达意图适时调整策略,从而尽可能地减少文化亏损,向目标读者传递最本色的中医文化。

结    语

《红楼梦》中的中医药文化贯穿文学作品的始终,是作品价值和作者中医文化修养的重要体现。作为文学名著,其中的中医药文化的翻译比科技文体的翻译相对随意些,但是翻译过程中也必须尊重原作,尽力避免曲解、误译,尽可能地准确传递作品中的文化知识,从而使译入语读者接触和享受到真正的中国文化。3个译本虽然都有误译或不恰当之处,但各有千秋,3位译者都对中国文化的对外交流做出了极大的贡献。笔者希望未来专家学者对这部文化经典进行再译或修订时能够多多关注其中的中医药文化内容,尽可能最大限度地向西方读者传递这部作品的文学价值和文化内涵。

参考文献

[1] 胡献国,胡爱萍,孙志海.看红楼说中医[M].济南: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1.

[2] 陈宏薇,江帆.难忘的历程—《红楼梦》英译事业的描写性研究[J].中国翻译,2003,24(5):46.

[3] 曹雪芹.The Story of the Stone[M].霍克斯,译.London:Penguin Group,1973.

[4] 曹雪芹.A Dream of Red Mansions[M].杨宪益,戴乃迭,译.北京:外文出版社,2010.

[5] 曹雪芹.The Dream of the Red Chamber[M].乔利,译.Singapore:Tuttle Publishing,2010.

[6] 高思华,王键.中医基础理论[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3:112.

[7] 冯其庸,李希凡.红楼梦大辞典[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0:114.

[8] Nida, Eugene A. Language, Culture and Translating[M]. Shanghai:Shanghai Foreign Education Pressm,1993:31.

(收稿日期:2017-05-26  编辑:蒋凯彪)

作者:王珊珊,李怡然,张清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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