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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惟齋《庸經堂筆記初編 . 十卷本》，本博客今转发与诗词有关的内容。
庸經堂筆記 卷六
目錄議論
明儒獄學
文衰而返於野
藏通別圓四教
馬湛翁自簡五過
游居柿錄
金日磾心動
東原論欲
寅恪槐聚不及其尊公處
海日樓札叢小記
入網十誡
寅恪槐聚不及其尊公處
陳寅恪錢默存二先生皆近世通人，愚素尊慕禮拜之。然觀其紀傳，多有推尊微過者，似未得古人忠恕大體，憾焉。以學問而論，二先生皆鯤鵬之器，一代宗匠，小子何敢妄議。然以氣體而論，竊謂二先生實皆不及其尊公之能中正。陳散原氣格甚大，器局英挺，有大丈夫風，實東南正氣所淑也。至寅恪則不復雄厚矣。觀其氣類，多頽傷之態，詩格亦情識哀感。惟文士家風猶在，其之以詩證史，實家傳詩學之流變也。觀其所喜之元白錢柳，皆純粹之文人，不拘禮法之士，非為正教之所樂道者。視之寅恪自道之湘鄉南皮之間儒之正格者，其氣格又略偏矣。寅恪王觀堂先生輓詞有曰，﹃當日英賢誰北斗，南皮太保方迂叟。忠順勤勞矢素衷，中西體用資循誘。﹄中體西用，實寅恪學術精神所在，惟其用實不西，而其體雖中而未醇正，迺性情使然。是可窺其奧賾。蓋其天機獨有情業，非能澄然湛明若其父者。而散原先生志存家國，行若楚澤，文守桐城，詩比蘇黃，大響遏雲，其氣體自非衡恪寅恪諸兒所能及也。孟子曰，君子之澤五世而斬，其是者之謂乎。寅恪有詩曰，世上欲枯流淚眼，天涯寧有惜花人。一片衰颯之相，幾若詩讖。其憶先祖父崝廬松門別墅故居詩曰，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亦同。又有詩曰，故國華胥猶記夢，舊時王謝早無家。極淒涼之至。此非澤竭之徵兆乎。哀哉哀哉。錢基博子泉先生學兼文道漢宋，深得乎溫柔敦厚之詩教，恪守儒宗道學，睿明文藝時流，觀其氣質之忠厚，論學之端正，識見之通敏，文辭之雅潔，洵故國喬木肅然長者也。所著現代中國文學史，尤稱精絕。其品藻之深，論判之公，非徒學力。默存早年為文，多深刻之習，評騭前人，常如酷吏決獄，殊為猛利。觀其生平，實多魏晉神雋之風，每懷獨善明哲之念，似少子泉先生道統師教之舊學也。是以其學術之靈妙精微，溝通幽微鬼神之祕，然猶不免空華玲瓏之哂。其之援經據典，辯才無礙，獨絕一世，睥睨百代，然闔棺之後，觀審其跡，則又非吾夏固有道統師教之所在。衡以古人，其嵇康向秀之儔乎。素傳其父子之間，亦少同旨，固又非徒學術之異也。談藝錄序自嘆顓愚，深慚家學云云，或非虛發。寅恪默存二先生皆幼稟庭訓，負笈域外多年而成學者也。然觀其學術志趣，實皆在吾函夏固有之學，其之能卓犖挺聳為民族文教之宗匠者，亦由此也。然其負笈域外所受之教化，已迥異乎吾國舊有錘鍛人才之法。蓋近代之西學獨尊人性，薰習既久，學子便不喜道統綱常之錮禁，一念而下，便有千里之異。二先生或以此自別於父輩。愚自量迂腐，素奉散原子泉一流為吾國氣脈之法嗣正統，而以二先生為別異。若二先生者，百年中數人而已，然其中正風骨，皆遜乎先人，或非無病。發此謬見，非在立異，實不惜為後來人道破。拘墟囿隅，以備通方之家一誚足矣。
海日樓札叢小記
近世通儒，愚最喜寐叟湛翁二先生，北斗雲漢，每有私淑之意。湛翁本龍臥鶴鳴之人，隆替之世，乃顯命世真儒之本色，立言亦有復性書院講錄諸書，彪炳青史。而寐叟為方正大儒，懷經濟之志，身處季世，顛沛滬瀆，惟以遺老全節，其生平西北史地著述，幾為湮滅，惟海日樓詩集，照耀乾坤而已。幸有錢萼孫氏掇理遺書，成海日樓札叢八卷題跋三卷，寐叟生平精魄神光，差可管窺矣。札叢有曰，﹃夬姤剝復之交，宋明儒言之迫隘。士大夫之憂患，非君人之憂患也。君人之道，在乾坤否泰而已。玩其象，玩其占，久之自有天地同流氣象。﹄立義極正，儒家之言易教，非乾坤泰否無足以成其體用。蓋道本簡易，乾坤泰否實已實用無盡，何必以窮究爻卦為能學易哉。然寐叟言宋明儒言有迫隘之病，此夬姤剝復之交，天地消息使然，愚觀其人則多天地同流氣概，如黃道周劉蕺山之儔皆是也。此非可以責於宋明儒者。反觀清儒，其迫隘拘促之病則尤明矣。寐叟立意極高，於時流觀之，卻似有曲高和寡之嘆。又曰，﹃詩之比興，辭近易，賦則近於書，於風偶一見，雅則全體相類矣。國史之言，本其所掌，本其所學，以為吟詠，而絜靜精微疏通知遠之美，不期而與溫柔敦厚之情交發而迭起焉。﹄此又習群經者所不可不知者。實齋言六經皆史也，六經實亦皆文也。六經文脈之貫，文思之通，又非經師所可想見。是以湛翁有六藝統攝四部之說，蓋六經為經，為史，為子，亦為集，其之為吟詠，實為一體也。又曰，﹃公羊在西漢最先，誼最古，道最質。穀梁次之，少文而近人情。左氏最後出，文彩最優，最近人情，而曲學阿世之譏，難於免矣。﹄論語子罕有曰，麻冕禮也，今也純儉，吾從眾。公羊左氏之辨，可譬之麻冕與純焉。穀梁蓋介乎麻冕純絲之間者也。然亦有不可不辨者。蓋曲學阿世語本言公羊學之公孫弘，今移之左傳，甚妙。古人言左氏近誣，或有更甚於曲學阿世者，豈可忽之。又曰，﹃柔道陰行。柔道，儒道也。周家尊儒，蓋文王以儒道取天下。﹄以儒為柔道，實為秘密之傳，而為寐叟道破。儒宗每以乾德剛健為第一義，而實所用者坤道也。是所謂內剛而外柔者也，是以能有大用。儒之為柔，故能與黃老刑名和同，吾國政制，所謂儒法雜糅者，其理即在此也。又曰，﹃儒門澹薄，容不得豪傑。此宋時某師之言也。今日，儒門一味刻急，吾恐天下豪傑，將有望望然去之患也。﹄按此語乃宋張方平樂全語王荊公者。今世儒學衰敗之由，近而言之，乃清季儒門刻急所致。洋務派之經世致用，維新黨之托古改制，皆一味刻急，輕啓釁忿，有誤家國。其世緣之深重，本有以造之而反累之，是猶蔡氏上翔荊公年譜謂其因病發藥，轉至因藥發病者，是不可不深省也。寐叟見地絕俗，一語中的。又曰，﹃巧慧之人，善揆人情，然難以申敘情愫，當勵我風操。﹄今世多巧慧之人，少風操之士，多情感而寡大義，是以其文行而不遠。豈不可為誡乎。又曰，﹃抱樸子語，上士得道於三軍，中士得道于都市，下士得道于山林。此與朱子熱鬧中鏖戰一番意同。﹄真雋妙深沈之言也。是亦愚所謂佛日契嵩以瞋怒作佛事者也。蓋天地消長，陰陽不可不戰，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即如是之謂。道術亦然，而人不能不戰也，是所謂得之於軍者也。朱晦翁實為古今善戰者之翹楚。夫陸子靜陳龍川輩皆其敵對也。歷代理學家之直言善詆，或有得于此耶。海日樓札叢涵渾萬象，精研經義、史學、地理、理學、釋經、道教、詩文、樂律、碑刻、書法諸門，兼有儒林藝文之事，發明道骨佛心之念。愚今試取一瓢，使天下同道共飲之可也。
庸經堂筆記卷七
目錄 文辭
西天目幻住庵
鮚埼亭集國朝第一
辭賦為經史之嗣
李世熊為文
陳子龍安雅堂稿
石語
明清古文八大家
宋景濂潛溪前後集
散原之文
新文學之蔽
澹乎文戰
魂魄
牧齋佞佛
辭賦為經史之嗣
辭賦為經史之嗣，猶尊于唐宋之古文，而非世之所謂悅目騁華之屬也。愚讀全謝山五六天地之中合賦，此理忽悟得之。曩讀劉申叔中古文學史、黃季剛文心雕龍筆記，已承其教訓矣。蓋清世選學昌盛，震爍百代，為之樹正名，立文統者多矣，而愚今日始豁然若有懸解者，是為悟也，非關學也。唐李崇賢上文選注表有云，﹃垂象之文斯著，含章之義聿宣。協人靈以取則，基化成而自遠。﹄立義最善，元亨渾涵，萬世之式也。賦體之化，迺羣經精魄流轉所在，故選學之體性，與經籍同脈理，一骨肉，非韓柳古文式法典謨，規模秦漢之為脫胎換骨法也。時勢既殊，貌同而神異也。一如有宋道學，雖同孔聖之教，而實亦有異也。唐宋之後文道之塗，實皆已別開生面，另立天地矣。清世作者蔚興，駢家如林，而多深湛經訓，通明樸學，是以為賦述明經義，頗合古法，辭藻之外，別有高義，卓然而興，要非宋明所能想見。而華夏文教，又為之再變。然再變亦衰矣。清世賦家之善者，可推淩次仲、汪容甫、洪稚存、孔顨軒數家。淩氏校禮堂文集固其尤者也。其擬璿璣玉衡賦、懸象賦之鎔鑄天文，鄉射賦之渾化禮經，合考據辭章為一體，文質具體，雍穆自若，已為典範。或譏其槁枯，有失辭賦之本色。然觀集中辨志賦、魏文帝賦詩臺賦、九慰諸作，驚才博豔，高華富材，議者可以息喙矣。淩氏精審禮經樂律最有聲，而其文辭之天才也若是，以今世儒文之碌碌，實無夢見其百一也。而洪稚存卷施閣乙集、更生齋乙集尤富盛譽，王葵園駢文類纂，選其文至百三十一篇，僅在庾子山百三十八篇之下，可見之矣。清季論者又多推汪容甫駢文為國朝第一，持斯論者如章梁，皆一時文事之巨擘也。他若張皋文之黃山賦、董方立之西獄華山神廟賦，駢體若孔顨軒之戴氏遺書總序，胡稚威之玉清宮碑、禹陵碑銘等，皆睥睨古人，推為名篇。以吾素推之李義山梓州道興觀碑銘，其多能頡頏不為之下。駢文類纂中所收清文甚富，閱其篇什，其必惘然自失矣。鏡考其淵源，則知其與經學為表裏，相始終，如肉丳貫，不可析分支離，徒以藻翰麗詞視之也。故習經學之人，亦不可不作辭賦也。是亦文道合一之徴也。然古風式微，寡得其儔，近世之經學家亦衰矣。錢寶四經術粹正，學達近道，然文未入古，殊少此意。以此衡之，尚不及馬湛翁之有得於是也。即若禪學，大德南懷瑾著述等身，然亦未有雅訓若乃師袁煥仙維摩精舍叢書之作者，吾痛惜之久矣。
石語
清季之耆儒名士，好詆成風，一代士風品操之壞，亦可由窺之矣。若李越縵、章枚叔、王湘綺諸儒已如此，其他勿論矣。蓋雍穆莊恭之教既衰，瘁殄噍殺之音盛行於世，士夫鮮有脫拔無薰其習氣者。故一時士夫之品目，德行方正，未見乎陳仲舉其人，雅量識鑒未見乎嵇中散之類，容止棲逸，未見乎蘇門孫登之儔，惟任誕簡傲，排調輕詆，不讓于九原，假譎忿狷，惑溺仇隟，則有勝於前人矣。陳石遺抑不免乎。觀錢默存所錄之石語一卷，其晚年胸懷，庶幾一覽而無餘。其之詆魏晉體及桐城文皆無出息人所為，詆嚴幾道林琴南冒鶴亭之空疏，詆王湘綺著作惟湘軍志可觀，此外經學詞章，可取者鮮，詆鈡嶸詩品為湖外偽體之聖經等，皆未見其公允。蓋此老生平弟子之最可稱者，黃秋岳梁鴻志是也，而皆以奸佞殞命，則其師之不重德教或也知矣。是以石語之篇，亦不免謗書輕詆之嫌也。雖然，亦不可廢也。以石遺之尚經術，精品騭，飽閱歷，出之以率性之年，發之以倜儻之見，才人本色，豈無足觀者耶。當世人多輕石遺，愚亦未見其之公允也。石語有云，﹃余早歲學為駢體文，不能工也，然已足傷詩古文之格矣，遂拋去不為。凡擅拼文者，其詩古文皆不工。﹄駢體古文之異軌誠如是也。石遺切膚之說，足備後人龜鑒。又云，﹃清華教詩學者，聞為黃晦聞，此君才薄如紙，七言近體較可諷詠，終不免乾枯竭蹶。﹄愚亦不推蒹葭樓。其七律號稱突遇陳彭城，多可諷誦，而其氣象微有瑣碎之病，才性似亦寒儉，愚所不取也。惟其語多淒婉，哀思繾綣，世之多情而不察其質實者也有之。石遺尖刻之論，亦非為無見也。吳雨僧詩風輕靡，愚所不喜，其空軒詩話則極推重晦聞。其以黃氏為合詩教、詩學、詩法於一人，並能創造。且動輒以白璧德之說相附比。然詩何來有教、學、法、創造之分，多見其之矜創不通也。要之，骨格之清，情體之美，文從字順，蒹葭樓非無所長。而沈博正大之格，溫潤雄厚之氣，晦聞則遠未逮矣。以石遺之自負，焉得寶之若流輩之譽哉。石語又曰，﹃鄭蘇戡詩專作高腔，然有頓挫故佳。而亦少變化，更喜作宗社黨語，極可厭。近來行為益復喪心病狂，余與絕交久矣。﹄愚讀海藏樓詩，集未半，已感其重複少變化，若有倦意。而所謂高腔者，初覽者多服其英犖頓挫，謂其中氣襟度，不讓唐宗之賢，而深入之，或能識其負氣空豁，名實不稱也。是亦汪辟疆之所謂惜哉此子巧言語者也。石遺一語道破，入木三分，不可謂非詩門法眼也。石遺之書，豈可廢之哉。
魂魄
有學集宋子建遙和集序云，﹃三百篇騷雅以迄唐後之詩，皆古人之魄也。千秋已往，窮塵未來，片什染神，單詞刺骨，揚之而色飛，沉之而心死，非魄也，其魂也。鍾嶸之稱十九首，驚心動魄，一字千金，正此物也。﹄愚觀牧齋集中，瞿留守賻引諸駢體，最有此物。說文曰，魂，陽物也，魄，陰神也。段若膺注云，﹃陽言氣，陰言神者，陰中有陽也。白虎通曰魂者沄也，猶沄沄行不休也。魄者迫也，猶迫迫然箸於人也。﹄祭義曰，氣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以此推之，三百篇以下，鬼之盛者也，揚之沉之者，神之盛者也，古人神道設教，亦存乎詩教耶。祀鬼祈神，要須在敬在誠。不讀書涵泳，無得乎鬼之盛，不發憤養氣，無得乎神之盛，是故詩人無鬼學則不靈，無神氣則不壯，二者當並行不悖，相得益彰者也。然鬼神之說易惑人，文人善言鬼神，如牧齋揚之色飛沉之心死之誇說者，亦類於巫卜矣。魏叔子嘗言牧齋文穢，其責其文體之未潔乎？後人多效莊騷魏晉之鬼而未得其神者，且必自辯曰吾莊騷魏晉之法嗣，皆未達也。以王湘綺鄧彌之之才能，其所作魏晉詩尚爲人指為偽體，兼得鬼神者，其亦難矣。智哉揚子雲，其言文賦之事，雕蟲篆刻，壯夫不為，可以另闢蹊徑矣。夫子曰敬鬼神而遠之，其不亦以為誡乎。古人云，惟誠而已矣，何有鬼神哉。
牧齋佞佛
愚素喜禪佛之學，然於牧齋之佞佛，猶有異辭焉。蓋牧齋文中時欲作妙粲吐蓮之狀，文則華矣，愚蔑之爾。有學集葉聖野詩序有云，﹃昔者漢永平中，明帝欲辨釋老二教真偽，聚二氏經像，分置東西二壇，俄而道經火發，悉化灰燼，佛舍利光明五色，空中旋環如蓋，映蔽日光。今用此法，誠驗當世之詩文，漆書銀管，金相玉軸，置洪爐大火之中，其不銷為煙炷，蕩為飛塵者，則亦鮮矣。小雅詩人之作，勞人志士之言，尺蹏寸管，紙敝墨渝，其中有舍利在焉。﹄妙譬寓言，遊戲梵典，洵足嗢噱，而辨其心術幽微，其言之近誣，不免戲謔失正。其失雖小，頗礙大節，不可不以為鑒也。李緇仲詩序有云，﹃伶玄不云乎，淫於色，非慧男子不至也。慧則通，通則流，流而後返，則所謂發乎情而止乎理義者也。佛言一切衆生皆以淫欲而正性命，積刦因緣，現行習氣，愛慾鉤牽，誰能解脫。而慧男子尤甚。向令阿難不入摩登之席，無垢光不食婬女之呪，則佛與文殊，提獎破除，亦無從發啟。﹄此論出則天下淫人皆得以自衛矣。錢謙益何人也，至理佛性，而由汝而道破哉。多見其輕薄逞慧，實亦以自解耳。錢氏之置娶柳是，不恤眾議，恐亦非慧男子不至於斯也。牧齋雑著曹母陳孺人八十壽序有云，﹃吾觀內典，二十小劫中，有小三災，次第輪轉，所謂疾疫、刀兵、飢饉是也。小災既起，劫末唯七日在，七日中無量眾生，時有一人，合集閻浮提內，惟餘一萬，留為當來人種。以此萬人，能持善行，諸善鬼神所擁護故也。太孺人現善女人身，修清淨十善，故於小災劫後，得康強壽考、吉祥如意之報。劫盡災滅之時，眾生皆出離苦惱。﹄其為諛辭且不論，動轍以佛說為比附，恐亦未見其誼也。而考其弦音，推其儻論，劫末之後，錢氏亦惟殘一萬人中之一人耶，抑將留為當來人種耶。吾觀夫明季鼎沸，正類為之一盡，大人為之一空，以此佛說而論之，其留為人種者則為姦佞輭怯者矣。無怪乎今日華夏之無人，每況而愈下也。噫，多見其援附佛說之乖謬不然也。古人有云，佛教興於劫難。蓋凶者以解脫之說自拯其惡，微者以因果之說自濟其艱。牧齋雖非兇惡，且多暗襄南明之義舉，然度其晚年佞佛之隱約，抑自濟之耶。此吾人之妄臆也。（有學集題邵得魯迷塗集乃牧齋薙髮解嘲之文也，亦巧言以佛法為解釋，其文人伎倆之滑譎，實能汙人心目。非惟儒士不取，釋子亦當杜絕之也。陳寅恪柳如是別傳第五章曾引證此文。然寅恪先生每懷寬容，實非小子所能領受也。）平恕論之，牧齋有學集中大報恩寺修補南藏法寶募緣疏、募刻大藏方冊圓滿疏諸佛教文字皆極善，椽筆闢闔，名理俱美，洵大家氣象也。愚每贊類之。而蒙叟之論釋教，亦每以正學闢邪自任，且常作當仁不讓，舍我其誰之壯想也。其究竟得之如何，愚誠不知也。惟觀其文集，文人習氣，想來尚未大段脫落。其文之附會紛繁，亦全謝山所謂累於排比者耶。釋教文字，蒙叟奉宋景濂為先軌，每有稱述，追摹甚力，其精處確乎頡頏不下，高華之妙，時有勝之，然大體終遜之也。宋學士之涵攝真定，寬博自在，抑不可及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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