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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天的乌云风吹散”，“胜利的红旗忽啦啦飘”，“清格朗朗延河水幸福渠里来”。我从贾平凹家出来，一路吟唱直奔作协。途中惊动了许多人：有的驻足看我，从头上看到脚底；有的侧目视我，皱着眉头，眯着眼睛；有的怒目瞪我，象死鱼的眼珠子一样，定定地逼着我的眼睛。我理都没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回到住处，见门开着，心里就有点奇怪；推门一看，吃了一惊，只见路遥仰脸躺在我的床上，地动山摇般打着鼾酣睡。我没叫他，他自己倒先醒了，眯着眼睛看我，说：“你打扮得像个女人一样，哪里去了？”我没有理他，仰脸看着房顶。他歪了脖子点了一支烟，叹息着说：“这个世界是太不公平了，最离谱的是西安。他妈的，海波转正这么大的事，居然毫无反应。没有鲜花和红地毯倒也罢了，居然连列队欢迎的人群都没有。”说着递给我一个小纸片，道：“你看看这个怎样？”我没好气地说：“看不懂你的东西。”路遥一下子火了，猫着腰，乍着胳膊，拐着脖子，在屋子里疾走起来，一边走，一边骂：“尘世也少见你这样的'孙子’。你拉着个死人眉眼让谁看？无缘无故欺负我做什么？我在你的事上，一点错也没有，硬要说有错，那就是当年认识了你这个'瞎熊’！”骂完之后，才心平气和地给我说，他想把我推荐到青海去，“你与其去宁夏，远不如去青海。宁夏的张贤亮已经闻名全国，哪里有你吃的草？”这时我才感觉到他知道了我要去宁夏的事，想问他，却插不上嘴。他说：“最近，《当代》杂志的副主编孟伟哉去青海当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文化厅厅长，他新办一个刊物，叫《现代人》，正在全国范围内招揽人才，这可能是个机会。” 我一听这话，一肚子气早散了个干净，忙问他：“你和孟伟哉熟悉？” 他说：“这正是我们要商量的问题。我和孟伟哉熟悉，但关系一般，更重要的是，相互之间还有一点过节。我的第一个中篇小说《惊心动魄的一幕》给《当代》时，孟伟哉不同意发表，最后在主编秦兆阳的力主下，才得以发表。后来这小说在全国首届中篇小说评选时获奖，证明他的看法是不太合适的。你好好想想，这种情况下，我向孟伟哉推荐你，成功的可能性有多大？我们的过节，是积极因素还是消极因素？” 我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乱云飞渡”，不知在想什么。只觉得路遥特别可爱，想起自己这两天对他的揣度，觉得特别惶愧，眼睛一热，说：“老哥，我好像错怪你了。” 他挥了挥手，把那片纸又递过来，说：“别说这种淡话了。这是给孟伟哉说的大致内容，你认真看看，看合适不合适。我们在走钢丝，应该排除任何技术上的错误。” 我是认真看了，而且看了不止一遍，但我确实没看清上面写些什么，因为我的脑子太乱了。我胡乱点了点头，表示没有什么意见。于是，我们就去给孟伟哉打电话。 那时候打个电话不容易，特别是长途电话，更何况这事还不想让人知道，所以更伤脑筋。最后，我们决定去文化厅打这个电话。文化厅的办公室主任张史杰，文化革命中是延川县的县委书记，路遥是“保皇”派的一号头头，两人的关系非同一般，保密肯定不成问题。张史洁的办公室是个套间，能打长途的电话在里间。我们一进门就直冲里间，然后反锁了屋门，气得张史洁在门外骂了个不停。 在这里，我唯一一次见到了路遥的谦恭和低声下气，他的手紧握着话筒的底端，腰深深地猫着，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说的每一句话都似乎在为对方着想，生怕对方为难，但同时又有着很难抵挡的说服力，仿佛谁不帮他这个忙就对不起老天似的。我无法听到电话那头孟伟哉的话，但从路遥的态度上感觉到事情成功了。因为他一放下电话，立刻就开始骂我，骂得屠心割肠。这是他给我帮忙成功时的特有态度，如果不成，他会立时变得和蔼可亲，像安慰一个生命垂危的病人一样，说些花里胡哨的开心话。 我记不得我们是怎么离开文化厅的，也记不得路遥是怎么告诉我具体情况的，只记得他给孟伟哉写一封信，要我三天后到西宁和孟见面。那封信的全文如下： 老孟： 您好。 上次冒昧用电话打扰您，实在对不起。和你短暂接触几次，觉得你是一个胸怀宽阔和目光远大的人，因此，作为晚辈可以和您率直对话。这种率直，丝毫不影响内心对您的敬重。 我的同学海波，多年一直热爱文学，并在很艰难的生活条件下坚持不懈，也发过一些东西。因此，不久前延安地区将其破格招工。本人向往去青海工作和生活，求我作一介绍。青海我没熟人，突然想到了您，便冒昧将他介绍来，您看是否能给安排。这要根据你的情况来决定，千万不要为难。有关他的情况，由本人向您面述。 -------- 顺致 崇高的敬礼 路遥 85-元-29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当时脑子一片空白，走在街上，一阵紧似一阵地眩晕，回到住处整整睡了二十四小时，从头天下午，睡到第二天下午。更令人难以启齿的是，我竟然把床铺尿了个一塌糊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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