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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鉴者不写 善写者不览 (一)

 铁竹听风 2019-08-16

——读《笔阵图》感悟书法研习之规律  

(因篇幅较长,分为三部分)

相传《笔阵图》为卫夫人撰,中有“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句,解读颇多,且演变为“善鉴者不书,善书者不鉴”,直接解读为鉴赏与书写的关系,套用现代语言,则为“善于鉴赏者,不去书写;善于书写者,不去鉴赏”;表述鉴赏与书写的直接对立。对于此说,质疑者甚多,但都不能以充分理由予以勘误匡正。《笔阵图》另一版本,该句为:“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览”,不甚流行,罕有认同。经过仔细研读原文、擞寻考证相关资料,笔者认为:“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览”,方为《笔阵图》原句;此句原意,并非阐述 “善鉴”“善写”之对立关系,而是揭示书法研习 “览”、“写”、“鉴”循序渐进之必然规律!

一、“书”“写”之异,“鉴”“览”之别

附和“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之说者,将“鉴”理解为“鉴别、鉴赏、评论”等等,将“写”理解为“书写、写字(创作)”等等,实际上是一种误读和偏见。对照原文,我们可以明确证明“善写者不鉴”的不合理性,甚至可以确定,“善写者不鉴”在最初的《笔阵图》中压根不曾存在,出现此句,乃是传抄过程中因粗心或附会而造成的错讹!

《笔阵图》相关原文,涉及“善鉴者不写……”句的文段共可分为5句(加注序号方便解读)凡学书字,先学执笔,若真书,去笔头二寸一分,若行草书,去笔头三寸一分,执之。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初学先大书,不得从小。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览)。  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

联系上下文,逐句分析,就会发现“善写者不鉴”的突兀、不合常理:

句。是说学书法先学执笔,进而真书怎么执,行草书怎么执,介绍得很清楚。

句。“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须尽一身之力而送之”:无论书写(简单的)各种点画,横竖以及(复杂的)撇捺折钩,都要尽全身之力将笔画送到位,真正达到自己的书写意图。是说书法要善于运用笔力,善于表现笔力。

句。“初学先大书,不得从小”:初学书法,先学大字,不能从小字开始学。是说学书法入门注意事项,当是经验之谈。

句。“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  ”:善于发挥笔力的,写出的笔画(显得)骨头多;不善于发挥笔力的,写出的笔画(显得)肉多 。是说善于发挥笔力,写出的字好,不善于发挥笔力,写出的字不好。

我们再看句。“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览(鉴)”,联系句,我们可以看出,整段文字,主要意思是说凡是学书法的,怎么执笔,要善于运用笔力, 怎么开始学习,……,写到什么程度算好(“善笔力” “筋书” “圣”),写成什么样不好(“不善笔力”“墨猪”“ 病”)。按照作者想表达的主要意思,介于句之间的句,应当围绕“怎么练习笔力,怎么实现‘善笔力’”进行阐述,而不应当突兀地扯出鉴赏和书写的关系这一话题,因此:“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以及更甚者“善鉴者不书,善书者不鉴”—都是错讹谬误之说!对此进行的任何解读,只要脱不开“鉴赏”与“书写”关系之窠臼,都不免成为穿凿附会之说。

《笔阵图》代有争议,作者何人?难以定论。孙过庭《书谱》评价《笔阵图》:顷见南北流传,疑是右军所制。虽则未详真伪,尚可发启童蒙”。无论卫夫人,还是王羲之,还是六朝人伪作,都不可否认《笔阵图》“尚可发启童蒙”,具有一定的理论价值,从侧面反映出其作者的书法造诣和理论水平。如果我们再进一步分析,作者创作《笔阵图》的目的,是“贻诸子孙,永为模范,庶将来君子,时复览焉”[1],那么,在创作此篇时,作者是思路清晰、构思严谨、落笔认真的,断不会正说着怎么执笔,要善于运用笔力, 怎么开始学习,突然去论述鉴赏和书写的关系,然后再回到什么是善笔力、什么是不善笔力上来。因此,联系上下文的原意,“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绝非原作原句。

而另一不常见的版本:“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览”—恰恰说明了怎么去练习笔力,怎么去实现“善笔力”,与原文所表达的意思是分吻合。

要准确理解原有的“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览”所表达的意思,需要对关键字“鉴”、“写“览”,以及相关字“书”在《笔阵图》中的含义进行仔细求证、严格确认。

首先, “书”“写”之义区别明显。

“书”:可作名词,可作动词。作动词时,其含义为“书写”、“ 写字”。相关原文中涉及“书”有四:“凡学书字“若真书…”“若行草书”,“初学先大书”其中,“凡学书字”之“书”,乃动词,现代语之“写”意; 处之“书,乃名词,处之 “书”,很明确是现代语之“字”意。到这里,“书”、“写”不同义就显而易见了:如果两字含义相同,作者完全可以将“凡学书字”改为“凡学写字”,或将下文之“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改为“善鉴者不书,善书者不”;作者没有那样做,而是在不同的地方用了不同的字,就充分说明,在作者那里,两个字的含义是有明显区别的!

“写”:古文中,其主要含义是描摹、摹写、抄写、临写。

在这里,“书”(动词)与 “写”都有“书写”之意,二者明显区别,就在于是否有比照物。“书”:没有比照物。可能记忆里有,至少现场没有,属于创作性书写。“写”:有比照物,属于规范性、学习性书写。这一点,尤其在作画中有充分体现,像写生、速写、素描等,甚至写意,也有“描述所见之景”的意思。从书写的制约因素上讲,“书”是主观性情之表达,“写”是客观映像之再现。

其次,“鉴”“览”之“察”精粗分明。

鉴:镜子。引申义: 照:光可鉴人。观察,审察:鉴别,鉴定,鉴赏,鉴于。可以使人警惕或引为教训的事情:借鉴,鉴戒,前车之鉴。在这里,应当是观察、审察之意。

览:观看。引申义:观赏。观察、考察。采纳。在这里,应当是观看、观赏之意。

“鉴”与“览”,都有“察”的意思。但是,仔细分析,区别是十分明显的:“鉴”是精察, “览”是粗看; “鉴”是微观细察, “览”是宏观浏览; “鉴”区分细微差别, “览”通览整体外貌; “鉴”体会原理奥妙; “览”感知大体印象。如果用一个形象比喻的话: “鉴”是长焦镜头、显微镜头, “览” 是广角镜头、望远镜头。

对于学书者利用法帖研习书法来说,“鉴”与“览”就有明显的精粗高下之分:“览”是入门之初选帖的基本功课,“鉴”是入门掌握摹写要领后,进而探索法帖奥秘的提升之功。

明确了原文所表达的主要意思,辨明了“鉴”、“写“览”的准确含义,我们将“善写者不鉴”还原为“善写者不览”,这就由讹传已久单纯的“鉴”“写(书)”之对立关系,还原其为阐述书法研习过程中“览” 、“写” 、“鉴”三个关联环节之关系,揭示“览” 、“写” 、“鉴”三个层次逐渐提升之规律:“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览”,其含义可以用现代语言作如下表述:“能够善于洞察书帖笔力奥妙的,不需要反反复复去摹写;能够善于通过摹写书帖提高笔力、掌握运笔方法的,没有必要再过多地去浏览别的书帖。”

我们对还原后的相关原文进行粗略诠释,那就是:“凡是学写字,要先学执笔,如果写楷书,手握笔的地方(底端)离笔头二寸一分,如果写行草书,离笔头三寸一分。下笔写任何笔画(点画波撇屈曲等),都必须将全身之力,送到笔端,传到纸上(绢上等)。开始学要先学大字,不能从小字开始。练习过程中,对于一个法帖,如果达到能够通过精细观察参透法帖奥妙的程度,就不要一遍一遍地摹写了(如果达不到,就要继续认真摹写)。一个法帖,如果能够摹写到符合或接近原帖的程度,就要坚持练习下去,不要忙着浏览别的法帖。……

如果原文是“善写者不览”,如果我们对相关的原文作如上解读,那么,《笔阵图》中关于如何执笔、如何运笔、如何入门、如何练习、怎样达到成功、怎样才算成功?等等,是不是对我们有很深刻的启迪!我们在消除了对突兀出现“善写者不鉴”的疑问,进而对全文进行忠于原作系统解读之后,我们是不是对《笔阵图》的书法理论价值有了新的更高的认识和评价?更进一步地,我们是不是对其提出的“善鉴者不写”有了明确的理解和认同?同时,对其身份的认知是不是有了更明确的指向:卫夫人?王羲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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