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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何时希先生（1988年留影） 我在三十年代开始学习小生戏，票演过《临江会》、《黄鹤楼》、《群英会》、《白门楼》、《射戟》等一类熟戏后，产生了追求冷门戏的兴趣。在几位老伶工、老票友的推爱下，《孝感天》、《监酒令》、《飞虎山》、《叫关》等也学会了。而常感不足于怀的，是《打玉》、《小显》、《磐河战》、《雄州关》等戏，尚在梦寐追寻中。在偶然的机会中，我认识了早期小生票友俞仁安先生，他是朱素云的学生，一细谈，他会的冷门戏可真不少，于是专心跟他学了十几出，《小显》也在其内。 姜妙香先生（1890—1972） 1938年的春天，在上海的一次筵席上幸识了姜妙香先生，我既尽听了他的单折戏，又请教了《会审》的“念状”和《回荆州》的大帐下场，这真是一个极大的收获。 有天晚上，姜先生的票友徒弟请吃宵夜，姜先生拉我同去，免不了大家唱唱，我听胡琴对娃娃腔很生乎，就吊了《小显》的两段唢呐二黄，当唱到头段中“急忙前往”的“往”字的高腔和垛板时，姜先生异乎寻常的高兴，手舞足蹈以至把我拥抱了。 姜妙香先生与梅兰芳先生合影 当酒闭席散，已是午夜，我送姜先生回旅馆。路上他告诉我，虽曾向陆杏林学过《小显》，但唱腔太大路，不喜欢，也就忘了。今听我所唱，确是朱素云路子，他虽也是朱素云弟子，可没学此戏，因为凡是老师的看家戏，在他还在演戏时，请学也是不给的。那夜我们在南京路上把臂高歌，旁若无人的影象，五十余年了，还如在目前。姜先生那种虚怀若谷的精神，令人感动。第二天，我把词句和总讲都抄给了他，姜先生要我哼西皮腔，我觉得俞仁安先生教我的，也许跟陆杏林教他的一样，是大路腔，只有第一句慢板娃娃调“俺罗成倒做了马前的先行”腔，是朱素云所专用的，姜先生很欣赏，以后他收入《白门楼》“似猛虎被犬欺流落在平阳”中了。我说：“姜先生的娃娃腔是当今第一手，就请您编腔吧！”他欣然答应，说：“下次来上海，这出失传的《小显》我们就可以把它救活了。”
次年，姜先生和他的快婿谭富英到上演演出，他把《小显》西皮编腔教给我，说是老友袁文斌（天津名票，吹拉弹腔六场通透）编的，慢板第一句他袭用了《飞虎山》“朝朝暮暮在山岗”的腔，这原是王少卿给姜先生编的。还有一个好腔是二六“虎命羊命俱一样”，王编了以后姜先生不敢唱，怕唱黄了，我很赞同，于是二人一同哼了几十遍，把气口、使劲、轻重、虚实的地方都找好了，以后姜先生每演《飞虎山》就用上了，当然必得大好。按着姜先生的习惯，每一好腔只限一出戏，决不通用，而朱素云《白门楼》的腔（“三叠头”）却是姜未用过，于是我们决定用朱素云的。但以后我们仍是回过来用表兄的腔。我和姜先生把《小显》唱腔全部定型之后，同感其唱腔婉转凄凉。如唢呐部分：第一段雄壮高亢，特别是“叫鬼卒驾阴风急忙前往”的“往”字拔地而起，在豪气如云，死为鬼雄之概；第二段有小生唱腔中特有的垛板，唱出罗成情绪激动，气促声噎之意。西皮部分则如巫峡猿啼，惨痛欲绝；或如猛兽怒吼，骇人心魄；在大段唱工中交织着悲切和愤怒。姜妙香八出唱工戏中，富情感，能动人，声腔之美，使人屏息慑气，倾听忘倦而有回味者，当以此剧为最。 唱腔决定了，我就向萧长华先生请教场子，他知我在挖掘失传老戏，非常高兴。我告诉萧先生：《小显》听说头里有李世民等三人的“吊场”；罗成头唱唢呐二黄“扯四门”中有堆鬼，请他给安排。萧先生思想很开明，堆鬼他坚决主张取消，满台啾啾之声，没意思；“吊场”的作用，大都饰用以说明问题，或是让些时间给角儿休息，罗成还未上场，就免了吊场吧。他对魂子的扮相，也反对两缕鬼发（即鬓边挂下的白纸条），更不要说“脑箭”下面画血痕了。萧先生说：小生还是要处处照顾扮相，程继仙扮陈大官，还是薄施脂粉，不是灰白如尸，也不点眼眦末糊，王明芳、莫稽、安道全，都要考虑他们身分，别给丑化了。他给安排王子们上用“哭批”接“工尺上”，上场与祭灵联着；王子下场，“告辞了”叫起“哭批”接“尾声”，真是严丝合缝，一点也没有废锣鼓。 《穆天王》 梅兰芳 饰 穆桂英、姜妙香 饰 杨宗保 这样，《小显》这出戏是全部救活了。当时我教授课很多，票戏演出也频，但这出戏总没机会一露，因为喜庆堂会不能有鬼卒、灵堂；义演也宜热闹，一般都要求我演《玉门关》、《射戟》、《岳家庄》、《奇双会》等，所以李多奎要和我演《孝感天》都没有机会呢。姜先生也直至1946年5月，梅剧团在上海南京大戏院时演了两次，以后也未再演。 在“和鸣社”票房，我们倒是常吊《小显》，姜先生也是该社社员，每周必到，主配角是我和姜先生交替，我唱罗成时，姜先生配罗成妻，上场诗“儿夫衔冤死，母子茹悲辛”两句，总有满堂好呢。 《奇双会》 张君秋 饰 李桂芝、姜妙香 饰 赵宠 姜先生两次演出《小显》，也有一些可记：检场部分是头场魂子上高台，跟普通的一样。二场灵堂，两只桌子作T字式，后一只魂子站的桌子要直摆，不设椅子；灵桌前是大边三个椅子，小边罗成妻手抱喜神，和罗春都是席地而坐，可设坐垫，没有椅子。场面上胡琴与唢呐都是我的老搭档，事先又给姜先生吊过几次，以为一切没问题了。可临场吹唢呐的程老五师徒俩急坏了，因为梅剧团的场面安在纱幕内，别瞧这一道纱幕，可把台上唱的声音大大地减弱了。如把唢呐冲前台吹，就听不清唱声；如把唢呐冲地吹，发音筒往下，则唢呐声到前台很少。我先在前台听觉得不合适，姜先生唱得也吃力。我想出一个主意，临时充一下后台演员，在唢呐耳边哼腔，唢呐音筒尽可冲前台，这样上海俗谚谓之“双簧”，我们对付了两天，效果很理想，姜先生说，唢呐托得很好，他唱得也痛快。 《贵妃醉酒》 梅兰芳 饰 杨玉环、姜妙香 饰 裴力士 那时检场人可到明场，我嘱咐要照顾姜先生三叩首，他说可以帮着扶住姜先生的两足靴底，保证出不了错儿。姜先生在唱二段唢呐至“又只见我主爷瞌睡沉沉”时，罗成甩发先在右边，右额使颈，甩发三起三落，向大边小王们作三叩首，台下还真有人叫好了。从实践体会，萧先生讲的很有道理，小生头上有脑箭、面牌、簪绒儿，又有云帚，够纠缠的了，鬼发的纸条如果用双肘压着叩首，容易撕断，岂不给自己找麻烦，所以改搭水纱，扮相又不惨人，又利索，确是好主意。 姜妙香先生与孟小冬女士在香港合影（1963年） 《叫关》与《小显》，情节并不相联，因《叫关》好似《杀四门》，杀到北门，写了血书，后边敌兵又追到了，罗成回身作战，直至乱箭身亡，还有不少开打场子。这应当提到昆曲的《淤泥河》，全本共有八折戏“番衅、败虏、屈辱、计陷、血疏（即京剧《叫关》）、乱箭、哭夫、显灵”，“显灵”就是《小显》。在昆曲，《叫关》与《小显》之间，夹着两折戏。京剧里有《周西坡》，同《淤泥河》同一结构，我学于姜先生的徒弟吴君瑞，但我唱不了，因为《周西坡》15场戏里，需要有《取洛阳》的双起霸、《下河东》的抢背、《独木关》、《杀四门》、《挑华车》那些武工底子。叶盛兰兄曾想把他成名作《全部罗成》分成前后部，极需要把《小显》、《周西坡》吸收进去，托人来说项，我也同意交流给他，但被人中沮了。及至我在京工作，他患心脏病住院期中，仍念念不忘地托主治他的夏士奎医生来说，直至1965年我才给他录了音，又说全了三出小生反二黄戏，可浩劫来了，夺去了我相交数十年的师友。姜先生是救活《小显》的大功臣，盛兰兄是肯定能继承的，这些都成为往事了。 《生死恨》 梅兰芳 饰 韩玉娘、姜妙香 饰 程鹏举 姜先生爱好《小显》，使之成为姜八出唱工戏之一，费了很大的精力。吾曾考证周明泰所著《五十年北平戏剧史料》，见有《小显》演出者凡九次，其中德珺如唱次最多，约六次，张宝昆一次，二人均至1919年止；朱素云二次，是1920年3月5日和18日，以后就再不见《小显》这出戏的演出记录了。查德珺如于1919年是67岁，朱素云于1920年虽仅49岁，应当说“年华尚茂”之时，但由于他早年在上海时体力受损，所以嗓音早败。姜先生虽与朱曾同佐梅先生，但因朱尚在演唱，姜先生不忍夺朱素云的看家戏。以后姜先生又因演出繁忙，钻锅新戏本子还来不及，就无暇及此了。1938年由于我无意中唱了几句《小显》，引得姜先生重新整理此戏，这种机遇凑合是非常难得的。 （摘自 1993年2月21日《戏剧电影报》总第631期 第3版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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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潭州》 谭富英 饰 岳飞、姜妙香 饰 杨再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