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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次抢救之后,我后悔了当初的努力!

 2018MZYS 2019-08-18

1

已经记不清哪年哪月哪日了,一位老年女性患者出现在急诊室之中。

年逾八旬的老太太是居住在本地的一名退休女工,常年患有高血压、冠心病、慢阻肺等疾病。

第一次见到老人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为她看病的过程竟然如此艰难,更加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极度后悔抢救了她。

记得那天中午,秋意正浓,急诊室就像往常一样满是等候就诊的病人和家属们。

因为匆忙如厕而路过急诊室转角处的我,在长廊上一眼便在人群中看见了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因为等在人群中的她不仅在不停的颤抖而且在不停的哼着。

同其它老人有家属陪伴不同,这位老年女性患者独自一人坐在墙角的转角处。

出于职业的敏感性,我特意停下了脚步,上前询问道:“老太太,你怎么了?”

在我一次比一次大声的询问之中,老人似乎依旧没有听明白我的话。她只是抬着头看着我,并没有说任何话。

我不知道是她听力差还是因为听不懂普通话,一时间我们就像两个世界的人:我问着我的话,她只是抬着头听着。

一时之间特别尴尬,我欲离开去完成尚未完成的工作,却又不敢轻易离开。

“有家属吗?老太太的家人呢?”我环顾了四周,匆匆而过的病患们并没有人做出回应,只有远处的几位清洁阿姨做观望状。

好在另外一位热心的老人趴在她的耳边帮忙翻译着,几经周折之后我才搞明白老人来到医院的原因。

“这么大年纪,怎么只有一个人来看病?”几个围观的阿姨七嘴八舌说着话。

而这个问题也正是我说困惑的,子女如何放心让一位极难与人交流的老人独自来到医院?

查体后发现这位老人很可能是因为慢性阻塞性肺疾病再次发作而出现了不适,而老人不住颤抖的原因正是高热所致,要立刻予以处理。

我赶紧喊来护士帮忙,为老人挂号、缴费、带老人去检查。

幸运的是,虽然没有人陪同老人前来看病,但老人自己带了医保卡和现金。

这样的话就会省去很多麻烦,只要老人同意治疗方案就可以了。

“你的家属呢?子女呢?有电话吗?”我和搭班护士先后反复询问老人,希望能够联系上家属。

一是因为如此高龄行动不便的老人独自就医存在风险,二是身在急诊的我们还有其它工作,难以时时刻刻盯着这位老人,比如伺候老人饮水如厕等等。

但是,老人却告诉我说:“孩子都忙,来不了,挂完水后,我就回家了!”

 老人的这个解释让我有些哭笑不得,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

看见老人难受的状态,了解她行动不便交流困难的现实,作为陌生人的医务人员尚且觉得不容易,应该尽量予以帮忙,但患者自己却认为自己并无大碍。

就像我有些忿忿不平者说的那样:“这就是将家庭矛盾转化为医患矛盾矛盾,子女都忙,难道别人就不忙吗?”

然而,我却没有回应这样的批评。

虽然老人始终拒绝提供子女联系方式的行为让我颇为不满,但我也知道在每一段悲凉的故事背后,都有着不为人知的人世沧桑。

输液雾化治疗之后,老人的胸闷气喘的症状得到了明显缓解。

她拒绝了留观,拄着拐杖一步步的离开了急诊。

我站在急诊室门口目送着她离开,夕阳的余晖映照在急诊室冰冷的地板上,我又突然想到:这位岣嵝着身躯,满头白发的老人又会是谁的母亲?

我无法忘记这位年逾八旬的老太太,因为不久之后我便在急诊再次遇见了她。

2

大约不到一个月后的深夜,老人再次来到了医院。

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老人是由120急救车送入医院的,而陪同前来就诊的是一位50岁左右的女性。

老人大口的喘着气,似乎拼命的想将所有口气都吸进肺脏里去。

很明显,老人这一次的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发作要远比上一次严重。

开始的时候,我认为这位陪同前来就诊中年女性正是老人的家属。因为对上次家属没有陪同老人就医而心有不满,我特意仔细打量了这位家属。

“这种情况有多久了?在家中服用了什么药物?”

她的喋喋不休的话却让我震惊了:“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她的邻居。她每次不舒服都会敲我的门,不管她也不好,半个小时前她敲门的时候就这样了!”原来老人自觉不适后敲开了邻居的大门寻求帮助。

“她的家属呢?”

“她没有家属,自己一个人过,老伴早就死了,有一个儿子住在外地,每年就回来两次。”

“你能联系上她的子女吗?”

这位无奈而又好心的邻居自然是没有老人子女联系方式的,这个难题我只好交给了民警。

“有这样的孩子还不如没有,关键时刻不顶用!”就连抢救室里的护工都在发着牢骚。

我果然猜测的没有错误,老人之所以坚持不肯透露子女的联系方式是有着原因的。

老人的病情很重,存在严重的呼吸衰竭和肺部感染。

对于这样的老人来说,呼吸衰竭和肺部感染同样是排在前列的致死原因。

按照常理来说,面对这样的患者,我必须要做一件事:下达病重或病危通知书。

但是,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我找不到接收病重通知单的对象,更加找不到签字的对象。

民警找到了老人儿子的电话号码,却因为是深夜而关机。

“还有没有其它电话号码?”这位好心的邻居趴在老人耳边反复的问。

然而此刻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老人却根本无法提供,因为每说出一个字都会耗尽她所有的力量。

最后老人因为严重的呼吸衰竭而被用上了呼吸机辅助通气,在为老人调节呼吸机之时我却又瞥见了挂在老人脸颊上的泪水。

很快,办理了各种手续之后,我将老人送进了病房接受进一步的治疗。

然而,直到老人在被医务人员和邻居的照顾下住院第三天后,她的儿子才来到医院。

同事问他:“为什么不和老人一起住,为什么现在才来到医院?”

他只用一句淡淡的话便打发了我的同事:“她平日里身体好好的,没有什么病,这种情况很少见。而且,她不愿意和我们住在一起住。”

或许他说的没错,至少那个时候我认为他可能永远也没有机会看见自己母亲独自躺在抢救室里默默流泪的场景了!

3

事实上,老人被送进病房后,我便没有机会再见到她,更加没有直面过数日后才姗姗来迟的儿子。


我也曾一度将这位独自来到医院的老人忘记,因为在急诊,这样的老人有太多。


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我便在抢救室之中再次遇见了这位老人。


没有想到的是,这第三次见面竟是永别。


那一晚,老人因为在胸闷气喘后突发意识丧失被家属送进医院。


将老人送进医院的是她的儿子、儿媳妇,一对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夫妻,儿子穿着黑色的皮夹克、儿媳妇带着草绿色的帽子。


此刻的老人不仅已经处于昏迷之中,因为经皮指脉氧仅有50%左右,这意味着如果不及时就诊严重缺氧的情况,老人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心跳呼吸停止。


来不及询问老人的具体病情,摆在我面前最迫切的问题便是:“这种情况需要气管插管,不插管就没有命了,要不要插?”


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在准备气管插管的物品,护士也正在为患者打开静脉通路和准备吸痰。


“快给我们插吧,医生你不要耽误我们时间呀!”儿媳妇焦急的说着,看起来态度非常积极。


“你快出去吧,就在抢救室门口等着,有事我会喊你,现在不正在抢救嘛!”我一边准备着物品一边解释后将家属请了出去。


吸痰的护士忍不住说:“好多痰,又浓又多!”


护士说的不错,在老人气管和喉咙之间来回翻滚涌动的浓痰正在吞噬着老人的生命。


气管插管呼吸机辅助通气后老人的生命体征逐渐得到了稳定,我才得以再次找到老人的家属了解具体病情。


原来所谓突然意识丧失只不过是家属的说辞罢了,事情的真实情况是:老人五天前开始出现发热咳嗽,自行服药两天后无明显缓解。三天前,老人开始出现胸闷气喘、明显咳嗽、大量咳痰,但尚能同家属电话联系。大约三四个小时前,老人开始出现意识模糊,最终陷入昏迷。


事实上,导致老人昏迷的根本原因正是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发作,而向老人索命的正是涌动在气道之中的那些浓痰。


“我知道,这就是老百姓口中的一口痰上不来...”


原来老人的儿子对老人的病情有着一定的见解,这一点让我对他不好的印象有点改观。


老人的生命体征虽然趋于稳定,但却始终处于昏迷之中。


完成急诊的工作后,老人被建议转入病房进一步治疗。但是,家属却又开始犹豫起来:“住院能治好吗?要花多少钱?”


经常有人问我这两个看似简单的问题,但这却是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难以回答的原因是它们没有标准答案。


“这些慢性病哪里能治好,只能缓解,而且谁也不能治疗效果。至于要花多少钱,那要取决于病人的病情变化情况,治疗措施不同、时间长短不同肯定价格不同呀”我能提供的答案仅此而已。


“那我们商量一下再说吧?”儿媳妇暂时拒绝了第一时间将老人转入病房的建议。


家属还在抢救室门外商量着老人的命运,老人还在抢救室内同死神抗争着。


我站在老人的床头调整着呼吸机参数,无意之间竟瞥见了堆积在老人眼角的泪水。


我知道此刻昏迷的患者已经没有了意识,但我却不知道在昏迷之前老人的眼角是否已经堆积了泪水。


很快,这对夫妻便给出了最终的决定:“不住院,放弃治疗。”


“你知道放弃治疗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老人很快就会死去。如果继续治疗,虽然风险大,但总有一线希望。如果就此放弃,则意味着必死无疑!”我郑重的提醒老人的儿子。


一般情况下我极少会在患者或家属面前提到死亡这两个字,更加不会提及必死无疑这四个带有感情色彩的词,因为我担心会给患者增加心理负担,更加担心会激怒他们。


但,这一次,在如此重大的决定面前,我必须要提及,而且要反复提及,已使得家属充分明白自己所做决定的后果。


“我们都知道,我们也是不想让老人太受罪。”儿子有些哆嗦着回答着。


在被送进抢救室四个小时后,确认签字后,我又亲手断开了老人的生命通道。


拔出气管插管后,老人的各项生命体征都在逐渐下降。而我们唯一能做的便是等待老人最终时刻的到来,然后做上一份心电图,冰冷的宣布临床死亡。


那涌动在老人气管与喉咙之间的痰液又开始了疯狂的收割,虽然已经拔出了气管插管,虽然老人已经昏迷多时,但大量痰液收割生命的声音依旧让人心神不宁。


护士忍不住拿起吸引器准备再次为老人吸痰,以减轻老人的痛苦,没想到的是却遭到了家属的阻拦:“我们已经放弃了抢救,你们怎么还在抢救?”


护士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我,我又看了看身边穿着黑色皮夹克的儿子和带着草绿色帽子的儿媳妇。


我能做的只是示意护士放下手中的吸引器,然后紧盯着那心电监护上不断下降的数字。


我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合法。


但,我却只能任人摆布。


我不知道此刻的家属有没有发现老人堆积在眼角的泪水,我不知道家属是否知道老人曾经气喘吁吁的对医生护士说:“孩子都忙,来不了,挂完水后,我就回家了!”


我不知道家属看着正在逝去着的老人作何感想,但我却分明看见昏迷之中的老人正张着嘴巴试图向天呐喊。

作为一名医生,眼睁睁的看着病人在自己眼前饱受着病痛的折磨,眼睁睁的看着她一点点被吞噬掉生命,这种内心最深处的悲痛只有留给自己,甚至不能从那蓝色无菌口罩的缝隙中流出。


老人最后不可避免的永远离开了人世间,那些涌动在气管与喉咙之间的痰液也停止了翻滚。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正在忙着为老人穿上寿衣,搭班护士也忙着给抢救设备消毒,只有座在角落里的我还在想着老人曾经的话语。


我同这位老人仅有三次短暂的交集,却注定让我难以忘记。


因为她让我再次觉得,治病救人,从来都不只是单纯的医学问题。


因为她让我再次后悔起来,当初不应该去抢救她,否则便不至于在人间遭受了更多的痛苦。

如果有可能,我想对老人说,我从来没有因为她不提供子女的联系方式给我的工作带来被动而埋怨过她。

如果有在天之灵,请老人原谅我为她气管插管而带来了更多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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