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龙榆生《词学十讲》(三十三)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 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 紞如三鼓,铿然一叶,黯黯梦云惊断。 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但有旧欢新怨。 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直是盘空硬语,一片神行,而层层推进,笔笔逆挽,真称得上是“有大气真力斡运其间”,却又泯却转、接、提、顿的痕迹。又如他和刘仲达相逢泗上,同游南山话旧的《满庭芳》: 三十三年,漂流江海,万里烟浪云帆。 故人惊怪,憔悴老青衫。 我自疏狂异趣,君何事、奔走尘凡? 流年尽,穷途坐守,船尾冻相衔。 巉巉,淮浦外,层楼翠壁,古寺空岩。 步携手林间,笑挽攕攕。 莫上孤峰尽处,萦望眼、云水相搀。 家何在?因君问我,归梦绕松杉。 这也极尽开阖跌宕的能事,而那浩然胸次,洒脱襟怀,直如与我辈相接于苍茫云水间,不假刷色而自然高妙。刘熙载只欣赏他另一阕《满庭芳》中的“老去君恩未报,空回首、弹铗悲歌”,以为“语诚慷慨,究不若《水调歌头》‘我与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尤觉空灵蕴藉”,而认为这些都是“词以不犯本位为高”的极则,却不曾点出苏词都因有作者的“逸怀浩气”运转其间,恰如严羽所说:“七纵八横,信手拈来,头头是道”。要之,他所运用的手法,也只是开阖跌荡,恰能随物赋形而已。 在开阖跌荡中,又要“仰承”、“俯注”,见出“针缕之密”。例如陈与义《临江仙》: 忆昔午桥桥上饮,坐中多是豪英。 长沟流月去无声。 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馀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闲登小阁看新晴。 古今多少事,渔唱起三更。 刘熙载曾拈出“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两句的好处,就是因为它仰承“忆昔”,俯注“一梦”,所以“不觉豪酣,转成怅悒”。我们仔细体味这整篇所临摹的意境,上阕中间七字句于“豪酣”中已隐伏“怅悒”的根子,下阕七字句却又从“堪惊”二字宕开,仿佛“忧中有乐”。这样后先映带,构成一幅完美无缺的图景,就更值得反复吟玩。又如李煜《浪淘沙》的下阕: 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 晚凉天净月华开。 想到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 这前面两句,是何等的衰飒悲凉。接着却把格局宕开,显出一种豁然开朗、光辉无际的高华气象。却又骤然跌入极度沉痛的深渊中,转高华为凄咽,于酸楚中见情恨。后来范仲淹的《御街行》,也是用的类似手法: 真珠帘卷玉楼空,天淡银河垂地。 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 这种手法的特点是:前面尽力拓开,后面陡折收合,把绝壮丽语转化为绝悲壮的意境。我们理解了这些手法,进而予以灵活运用,那么无论是对古代名篇的欣赏,还是对自己的创作,都会得到启发而渐入佳境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