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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Nikola Grozdanovic 译者：易二三 校对：Issac 来源：Indiewire 你通常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找出任意导演之间的风格相似性。但谈到罗伊·安德森时，这种「通常」可能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对于这位瑞典艺术电影大师来说，称他是一位把「通常」转变为「奇观」的导演，或许更为恰当。本周，他的新作《寒枝雀静》将在美国公映。（译者注：本文发表于2015年） 《寒枝雀静》（2014） 作为「生存三部曲」（亦有「生活三部曲」的译法）的最终篇，《寒枝雀静》延续了安德森标志性的画作式风格，将细小的宇宙编排进每个场景里，固定镜头，固定机位，从来不用剪辑打断一个场景（可能会长达甚至超过十分钟）。 影片中大部分的角色都是滑稽而面色苍白的，两位推销员兜售着新奇的小玩意，一位弗拉门戈舞者爱上了自己的学生，苦乐参半，瑞典国王查理十二世处于人生中平凡的一个时刻。 《寒枝雀静》在威尼斯电影节斩获了金狮奖，Playlist的作者杰西卡·江为影片打出了A-的评分，并将观影经历比作一次「影迷的圣诞节」。 以此作为类比，当我与安德森通电话交流《寒枝雀静》时，他就像是一位活泼的圣诞老人，热切地跟我谈论他关于《寒枝雀静》的野心，「生存三部曲」作为整体的意义，以及他的艺术灵感和影响。 纽约市的艺术与设计博物馆正在举办安德森的全面回顾展，收入了他的每部影片（包括短片），与此同时，《寒枝雀静》将于6月3日小范围放映，有待扩大公映。 问：《寒枝雀静》补充了你前两部作品《二楼传来的歌声》（2000）和《你还活着》（2007）中关于人类境况的呈现，你是怎么考虑的？ 安德森：这是一个大工程。我的野心是创造一个人类在地球上的生存谱系。我主要的灵感来源于艺术史。《寒枝雀静》与西班牙画家弗朗西斯科·戈雅有所联系，他的画作关乎存在，我记得他大概八十岁才逝世。 《二楼传来的歌声》（2000） 他的创作生涯中一直在告诉我们他关于存在的观点——有时悲观且绝望，有时满怀希望，有时怪诞而残酷，等等。但最重要的是，他的作品都是人文主义的，而且他认为，艺术应该永远为人文主义而服务，我完全同意。 问：影片的片名似乎取自老彼得·勃鲁盖尔的画作？ 安德森：是的。事实上，勃鲁盖尔绘画街上的人群，而我在《寒枝雀静》里改变了（焦点和角度）。某天，我在瑞典南部准备写剧本，遇到问题卡住了。窗外，和我坐的位置的同一高度，有一颗树，树枝上站着一只鸽子。于是我想，「或许这只鸽子有和我一样的问题？」换句话说，思考着存在。（笑） 问：15年前拍摄《二楼传来的歌声》时，你就想好了要拍摄三部曲，还是后来自然而然有了这个概念？ 安德森：自然产生的。我认为这对于其他文学或电影的三部曲都是如此，总是自然而然发生的，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 问：那么现在回过头把这三部电影看作一个三部曲，你有什么想法？ 安德森：其实我现在才意识到这是一件很有好处的事情。当我们有一个三部曲的时候，对于三部曲和单部电影本身的兴趣似乎都会增长。如今许多人都想了解这个三部曲，如果它们不是以三部曲的形式出现，可能就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还活着》（2007） 这很有意思。数字三有某种魔力——在瑞典，我们称之为神奇的数字三，还有数字七。例如说，《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笑）。数字三和数字七都很神奇，数字三有着某种神秘且令人尊敬的特质。这也是我认为三部曲比单部电影能引起更多重视的原因。 问：我觉得「生存三部曲」这个名字很棒，而每个场景里的表演和结构都非常繁复且滑稽，例如你标志性的固定机位、长镜头和有着幽灵似的装扮的演员，等等。你为何选择这种独特的方式去展现人际互动和生活？ 安德森：从电影学院毕业后，我一开始其实是偏向现实主义的风格。我受到了二战后40年代的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的影响。维托里奥·德西卡是我最爱的导演之一，他的电影《偷自行车的人》至今仍然是一部杰作。 《偷自行车的人》（1948） 它的作品十分写实，而大概有15年的时间，我都在尝试拍出和他一样优秀的作品，包括商业广告、短片和长片。后来我几乎都快放弃了，感觉自己应该另谋生路，去当一个工程师或者作家。但是，某天晚上，我发现自己可以离开现实主义的阵营，转向所谓的抽象主义风格，从艺术史中获取灵感。 我成长于瑞典哥德堡的一个典型的工薪家庭，抽象艺术是怪异的，只有现实主义才能被接受，因此我迟疑了许久才去拥抱抽象主义的风格。现实主义之后，我受到了欧洲艺术的启发：象征主义，表现主义和荒诞主义。在美国，你们有爱德华·霍普。我认为他不是一位现实主义者：他的画作是如此纯净且谦逊。他也给了我很多启发。 问：在《寒枝雀静》最为辛酸的场景之一里，小女孩背诵着一首诗，呼应了影片的片名。观众能直接联想到鸽子的「存在」与金钱或缺钱有关。你能聊聊这场戏吗？ 安德森：好。这场戏里的小女孩是唐氏综合症患者。我其实是在拍摄另一个项目时遇到了这群孩子，我被她们的真诚和严肃所震动。我让这个小女孩引用一首诗，于是她就写了一首关于鸽子的诗。当然，她或许没有任何哲学性的意指——她只是捕捉到了一个事实，鸽子站在树枝上，没有钱。 问：所以这场戏的创意来自那个小女孩？ 安德森：是的。（笑） 问：这太棒了。每个场景中都在美好和悲伤之间维持着微妙的平衡：就好像它们是一体的，你的电影也是这样。你生活中美好的事物总会有一定程度的悲伤吗？ 安德森：当然，就像一个硬币的两面。我又想到了爱德华·霍普——他的画作非常优美，同时又透露着孤独。它们都蕴含着许多悲伤和悲剧性，但又非常、非常优美。 问：我认为你的另一个灵感来源是塞缪尔·贝克特，他也很好地掌握了这种平衡。他的剧本中有句台词，大意是「不幸是最有趣的。」 安德森：（笑）对，我想他说的是「悲伤是有趣的」或诸如此类的。贝克特是斯坦·劳莱和奥列佛·哈台的忠实粉丝。我还小的时候，周日总会去电影院，看了很多劳莱和哈台合作的电影，我觉得他们是那么悲伤。影片也很悲伤，但他们同时又非常滑稽。这是一种奇怪的混合。 问：有点忧郁，又有点混合，不是吗？ 安德森：是的！他们有跻身社会上层的野心，但总是失败。
问：你的电影也常常和历史有关——比如查理十二世的场面，以及接下来人们被迫进入大铜柱的场面。两者都十分强有力，但运用的方式又不尽相同。请你谈谈以超现实的方式处理历史和历史人物的意义吧？ 安德森：就像我说过的，离开现实主义之后，我发现了梦境和幻想的丰富性。在梦中，你是完全自由的。我感觉可以通过这一点来玩味时空倒错。所以影片中有许多典型的时空倒错的场面，怪诞地混合了今天和昨天的时空，谈论着存在。
问：混合过去与现在，梦境与现实…… 安德森：对的。因为在瑞典，过去总是包裹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我们有很多雕像，国王的雕像，他们曾经缔造了瑞典的强盛。所以这些场面关乎瑞典人对权力的想象，夹杂着斯德哥尔摩郊区咖啡馆里极其平淡且琐碎的境况。 问：这种处理让人物更加接地气了。 安德森：他们在远征俄国的途中经过了那家酒吧。
问：如今关于电影热议的争论之一，是关于胶片与数字的区别。你的立场是怎样的，比如说你认为数字摄影的日益发展对于你独特的风格是助益还是损害？ 安德森：我对于这种转变很开心！非常开心！我起初有些疑虑，因为此前拍摄《二楼传来的歌声》时，我就尝试过把它拍成数字的，但质量并不好。所以我放弃了。但拍摄这部电影时，我发现了数字技术的优势，所以我很开心。对我来说，模拟摄影（analogue shooting）就像是石器时代的技术。
问：《寒枝雀静》是你的第一部数字长片。 安德森：对，但我拍过一些数字的广告片，确保这种技术能够有效运转。这也是我从胶片过渡到数字的途径。 问：你刚刚提到过一些艺术影响，像是意大利新现实主义和维托里奥·德西卡，但人们常常将你和雅克·塔蒂相提并论。你是他的粉丝吗？ 安德森：是的！塔蒂也是我最爱的导演之一，尤其是《玩乐时间》。在我看来，影片中有一个段落是影史上最为幽默的之一；很多人在厨房工作，他们都非常努力，但当老板来视察时，发现雪莉酒瓶里的酒变少了。他很想知道谁是小偷。（笑）你记得那场戏吗？
《玩乐时间》（1967） 问：我现在想起来了。（笑） 安德森：他给瓶口涂上了煤灰，随后你看到，餐厅领班的嘴巴上有一道黑圈（突然大笑）。这太妙了，太幽默了。 问：你对现代电影怎么看？你给我的感觉是不太关心现代电影，不知道我有没有理解错。 安德森：我当然有喜欢的现代电影，但如今我们似乎缺失了什么，我也不确定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不确定是否我只是太过怀旧或浪漫化了，不过现代电影中当然有许多很棒的场景。
问：有引起你注意的现代导演吗？ 安德森：美国就有很多优秀的导演。我最近看过冈萨雷斯·伊纳里图…… 问：哦，伊纳里图的《鸟人》？ 安德森：对，他赢得了奥斯卡小金人。那很棒，他不停地移动着镜头，而我总是把镜头固定住。我尊敬他电影中的运动镜头，而他也尊敬我电影中的静态镜头。
《鸟人》（2014） 问：他正在美国引介你和达伦·阿伦诺夫斯基的作品。 安德森：我深感荣幸。 问：你未来有什么打算？准备放个假或是拍一部新片？ 安德森：我已经开始筹备新电影了。 问：能给我们透露一点相关信息吗？ 安德森：可以，我目前正在写剧本。暑假过后我们会开始测试拍摄，而且我可以告诉你片名——「一千零一夜」，取自波斯古老的童话故事（译者注：罗伊·安德森的新片已经入围了今年威尼斯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片名暂译为《关于无尽》）。它还有个名字是《天方夜谭》，但在瑞典，我们叫它《一千零一夜》。故事关乎无尽，生活、存在中的无穷无尽，人之间的关系。
《关于无尽》（2019） 问：我猜这部影片也会混合幻想和现实？ 安德森：是的，而且我会加剧宏大和渺小之间的张力。 （提示：上方广告是微信平台自动插入，平台根据文章内容匹配相应的广告进行展示，具体的广告在正式发布前我们也并不知道，每位读者收到的内容也不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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