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初夏,山中的菌子前前后后,跟着一场淅淅沥沥的雨,茂生生来啦。它们生在远山石径丛林中,长在白云深处人家旁。安家在云南的野生菌,种类繁多。鸡枞,松茸,干巴菌,牛肝菌,见手青,青头菌,大红菌,刷把菌,鹅蛋菌,奶浆菌,鸡油菌……喊得出名字的,喊不出名字的,林林总总,一口气真数不过来。落户在云南的野生菌,分类也不少。像鸡枞有独鸡枞,窝鸡枞,大鸡枞,小鸡枞,花皮鸡枞,火把鸡枞……鸡枞家族里有一种叫鸡枞花的品种,老家叫它三儿菌。因为一旦发现它的踪迹,你肯定还能在近处找到几丛密密麻麻,开得像小白花的菌丝儿。三儿菌,适宜做汤,浓郁的菌香,嫩滑的口感,当属鸡枞之最。牛肝菌家族势力也不容小觑,集市上黄牛肝,红牛肝,黑牛肝,白牛肝看得你眼花缭乱。像我这种外行,买菌的时候,通常可不敢对它们直呼其名,你以为自己正指着黄牛肝说:“老板买两斤黄牛肝。”这时,蹲在菌子前的小贩眯起皱缬的双眼:“买黄赖头啊,你随便挑。”这不是黄牛肝?还是说黄牛肝就是黄赖头?大概它们是亲戚户?对于这些问题,我到底没弄清楚。 长在云南这片热土,不单是我挚爱松竹林中,青冈树下的菌子。这份挚爱,宛如大自然为云南人编入心田的基因;这份挚爱,宛如黄色土地给云南人慷慨馈赠的珍品。连踏上这块土地的外乡来客,也能受到它们的施惠。曾在昆明生活七年的汪曾祺先生,就爱上了云南的野生菌。他的作品中,有不少关于菌的踪影。《昆明的雨》中,先生兴味盎然地讲着有关鸡枞的笑话:“从昆明坐火车到呈贡,在车上看到地上有一棵鸡枞,他跳下去把鸡枞捡了,紧赶两步,还能爬上火车。”他的《菌小谱》,满是对云南山珍的眷恋及勾起的旧年陈味。云南的菌,风味是迥异的,做法也不尽相同。干巴菌,牛肝菌,见手青需烈火油烹,方得其味。干巴菌得油,可烹口味儿像牛干巴的饕餮,汪曾祺先生的品尝就更加细致了,他说干巴菌:“有陈年宣威火腿香味、宁波油浸糟白鱼鲞香味、苏州风鸡香味、南京鸭胗肝香味。”瞧,一朵菌花,竟有那么层次丰富的体验。难怪这不中看的菌子,竟能获斩菌类价格的魁首。牛肝菌,因伞盖儿肉质肥厚而得名"牛肝。多油热炒片刻,它们就从锅里滑溜溜滑溜溜,一直顺滑进食客的胃里。你的唇舌,你的胃仿佛经历了一场溜溜滑的体验。见手青,因手艺不精,至今不曾得味。据行家介绍,此物需要切成薄片,用爆火烈炒和解其毒性,否则,你可能就要亲嘴把自己温顺无辜的胃,献祭于刀尖之上,让它踮着脚尖儿忐忑蠕动。 干巴菌,牛肝菌,见手青等菌子不用配菜辅佐,口味浓厚拙朴,味在自身。鸡枞,青头菌,大红菌等菌种,少油少盐遇水生味,口味清淡隽永,味多在汤水。鸡枞因居香和寡,常得了独锅熬汤的殊荣。清水入锅至沸水翻滚,撕成丝块的鸡枞配上零星的肉片,肉片浮出的薄薄油花即可牵引一钵幽远的芳香。青头菌的烹作不喜独门独户,单独烹制,显得它呆板又僵硬。若配上嫩生生的切丝儿南瓜,青头菌、南瓜丝各有的清香就会握手相融,凝汇清爽脆嫩的交响,喷薄脱胎换骨的馥郁。我们通常把青头菌与大红菌,刷把菌这些不起眼的菌归属在一起,称之“杂八菌”,取名杂七杂八的意思。如果把这些有味的,没味的,浓的,淡的,不同的菌子香味;含蓄的,奔放的,柔的,韧的,不同的菌子性情,一锅打尽。当锅中各种各样的菌,各式各味的香,铿铿锵锵,高高低低,琴瑟和鸣时,杂菌的烹饪就大功告成了。做成的杂菌就着白米饭,保你一口气儿不带喘,连扒三大海碗,非得把菌汤砸吧砸吧舔抹干净,才够尽兴。云南菌的性情,云南菌的芬芳,各个不同。它们遗世独立,又相得益彰,守着一颗拙心,活出了一世芳华。云南人的生活早已离不开谈菌,吃菌,也许跟山菌打交道久了,竟也长养了菌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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