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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悲鸿《中国画改良之方法》解析

 夕妙斋 2019-08-29

《中国画改良之方法》除“附录”部分,其余为1918年5月14日下午5点至7点半,徐悲鸿在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的演讲辞,在1918年5月23日至25日的《北京大学日刊》之“画法研究会纪事十九”中连带“附录”全文发表,后来又被北京大学《绘学杂志》的1920年6月号转载,但题目略改动为《中国画改良论》,并删去了附录,当时徐悲鸿已身在法国。

此篇演讲辞与《评文华殿所藏书画》的发表相距只几天,观点从根本上来说是一致的,只是侧重不同,上一篇侧重对具体作品的“评”,偏于对已有美术史的重新评价,后一篇则侧重对传统分科的山水、花鸟、人物各科的“改良”,偏于具体的方法。

就词义而言,“改良”是指“去掉事物的某些缺点,使它更适合要求”的态度和方式。“改良主义”在中国一般是指中国近代史上康有为、梁启超等提出的一种政治主张,即采取与清政府合作而非暴力革命的方式实行君主立宪制。在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改良”一词被普遍使用,泛指对一切不合理、不合时之事物的改革、改进。吕澄、陈独秀发表于1918年的以“美术革命”为题的通信中所说的“美术革命”“中国画改良”,也都是“改革”即“改良”的意思。徐悲鸿所使用的“改良”二字也是如此,其中“古法之佳者守之,垂绝者继之,不佳者改之,未足者增之,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融之”,简称“五个之”,正是对中国画“改良”的一种概括,也通常被看作徐悲鸿的中国画革新纲领。为这一“改良”徐悲鸿进行了毕生的奋斗—他所有重要的行为和言论,大都是围绕着“改良”中国画这个理想进行的:为了获得“西方画之可采入者”而去留法,为了给“改良”建构理论框架而“重评画史”,为了培养改良人才而从事美术教育,为了体现改良的成果而创作各类作品等等。

二十世纪的中国画坛涌现了许许多多出色的艺术家、教育家、改革家,但当我们历数这些叱咤风云的人物时,不得不承认,在美术界造成最大影响也最具争议性的画家,莫过于徐悲鸿,而影响与争论最集中的问题,莫过于中国画的“改良”了。

在《中国画改良之方法》首段中,徐悲鸿表达了世界文明在进化,唯中国在逐步退化的观点,其可以估算步数的、奇怪而独特的“今不如古”论,是在用生物学上的进化论比附艺术发展,与那个崇拜西方科学的时代氛围密切相关。其中,自元代始衰的看法与康有为的“衰败说”颇为相似。为了改良中国画,把传统中国画特别是较近的中国画传统说得一无是处,是改良者常常采用的号召策略。在这一点上,艺术改良与政治改良、政治革命没有本质的区别。如果这种号召策略以激进的方式出现,就难免会有意无意地曲解历史,甚至把历史当作可以任意打扮的“婢女”。徐悲鸿的“衰败论”也有这样的特点。“衰败说”特别是“明清衰落论”,是二十世纪画界最为流行的观点,不是徐悲鸿的首创和独创。它很大程度地左右了徐悲鸿那一代人看待传统的眼光,影响了他们的艺术选择,并造成了二十世纪对元明清绘画的漠视和鄙视——到了二十世纪后半期,包括各类美术院校在内,很少再研究、学习元明清绘画,而被推崇的唐宋绘画又留存甚少,且大多藏在博物馆,人们难得一见。在这种情况下,人们对传统的学习与继承就常常变成了一句空话。

文章的第四部分值得注意,仅仅标题本身“风景画之改良”就很说明问题。徐悲鸿不用传统的“山水画”而用外来的“风景面”一词,不是偶然的。他在文中有“吾国古今专讲究山水”一语,可见他不是不知道山水画在传统绘画中的位置,专以“风景画改良”来概括对山水画的改造,已经透露出要用外来风景画改良传统山水画的意思。文中他也正是用风景画的观念来衡量山水画的,衡量的结果,几乎全是否定和批评,譬如说山水画描绘天空“最逊欧画”,画树“除松柳梧桐等数种树外,均不能确定指为何树”;说“中国画之地最不厚,以纸绢脆弱不堪载色也。古今写地最佳者,莫若沈南蘋”。沈南蘋是一位吸收了西画法的清代画家,徐氏称他“写地最佳”,其实是在间接称赞西式风景画的画法,说山水画家“为丘壑者必叠床架屋,满纸丘壑,不分远近”,“为逸气者,日向水渚江边立,两眸直随帆影没,而无雄古之峰,郁拔之树”。此外,中国山水画家喜画雪,却“不知雪中可游而乐”,“中国画不写影”则容易“使室隅与庭前窗下无别”等等。总之,又是只字未谈中国山水画自元以来最重要的品评标准——笔墨。徐悲鸿后来对山水画和山水画家的评论虽有所变化,但基本立场始终未变。作于这个时期的彩墨风景《西山古松柏》即是他此种理论的一种诠释:虽然整个作品用墨用线,仍然属于其水彩、水墨加勾线画法的范畴,但从焦点透视、有勾染无皴法、有色彩的天空、物象的真实感—如松树干与柏树干纹理与色泽的不同等特点来看,均不属于传统意义上的山水画。

《西山古松柏》

在徐悲鸿1926年的《古今中外艺术论》中,有“吾国最高美术属于画,画中最美之品为花鸟,山水次之,人物最卑”之论述。显然这一观点早在1918年的《中国画改良之方法》中就已形成——在他看来,花鸟画无需过多改良,因此也就没有单列一节的必要。

《三马图》

在正式的书面发表中,徐悲鸿特别加了“附录”,显然是有现实针对性的。从作于1919年春的《三马图》看,当时有人将之与郎世宁作比不无道理。此作是徐悲鸿赴法前夕赠送给帮助过他的哈同花园主管姬觉弥的,画得非常认真,整体效果比《诸老图》好,单纯和谐,马的动态也十分生动,但基本画法未变。马的造型仍以光影块面为主,暗面有反光,只在局部勾轮廊线,其中的黑马令人想到《影像》中衣服的画法。马的造型、结构已十分准确,显示了年轻徐悲鸿出色的写实能力,康有为赠他“写生入神”四字,正是对这种写实能力的称赞。这种以光影为主的画法,近于郎世宁但更趋粗犷,与以勾勒为主的传统画马法相距甚远。古松的树干用墨笔皴点,但也是依据光影描画体积,不同于传统把结构质感与笔墨表现统一起来的画法。在空间处理上,仍是焦点透视,近大远小,整个作品只有一个消失点。由于郎世宁绘画水平的有限以及中西融合的表面性等原因,中国画坛对他的评价不高,被归于郎氏同类完全算不上褒奖,因此徐悲鸿可以接受高剑父赞他“虽古之韩干无以过也”,但对说他“拟郎世宁”却要有这番申辩—他当时的追求及日后的成就也确实均要远远高于郎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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