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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琛:莆仙方言 点滴辨惑(一)

 明悟好学 2019-08-29
莆仙方言中有一些还经常活跃在群众口中的俗语、词汇、典故,它们都有来源。其开始为人们所接受时,都很精彩,都很有道理,所以能为群众所“约定俗成”,而广泛流行。遗憾的是,莆仙方言在古代很少留下文字记载。缺少文字相辅的方言,在长时间,广地域,多人众中使用、流传,必定会产生音变和讹变。缺乏文字标识和纠正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是人云亦云,乃至以讹传讹。这样人们语言交际,只满足于听音会意,不求付诸文字表达。“阿骚讲无字”的现象就是如此产生。这种语言与文字脱离的现象,如无缰之马,时间越长跑离越远。莆仙地处祖国东南海滨一隅,方言问题,无人去重视,去矫正。
近来,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发掘和记住乡愁的热潮兴起,方言才颇受光顾。可是有些采集方言者,不深究,只是据现存之音,写不出来就以同音字代替。因此时下一些有关方言的出版物中,出现许多奇奇怪怪,莫名其妙的文句言词。许多本来很精美的方言词汇,被任意扭曲变形,变得不堪入目,造成再度更严重的创伤。为此,笔者认为方言研究者很有必要进行一次辨惑,努力恢复本来面目。笔者不揣自身识浅力緜,愿意抛砖引玉,就教大方家。
一、“诸娘网机”
有人把这一莆仙方言俗语写为:“二娘马龟”,并在“二娘”与“马龟”之中加入想入非非的联想,使人看了啼笑皆非。本来这句俗语是用来形容人做事小心细致一丝不苟,有时也带点贬义——过分小心。
其实,在这一方言俗语中深含地方史和民俗及方言语言学的内容。深究一个俗语,会增加许多知识。福建古属闽越国,是土著民族无诸氏的领地,至今福州方言称女孩子为“诸娘囝”。“诸娘”即无诸氏的女人。囝,九件切,孩儿也。如今莆仙方言称妇女为“婶(新)娘”,“二娘”,有些男人作派像女人,莆仙方言称“二娘型”,“二娘”即诸娘音变。闽地方言中,许多地方称女为“诸娘”,称男为“唐补”。因为唐末五代,中原王审知、王潮兄弟率领一大批唐地人口,移民福建安家落户,所以称男人为“唐补”——唐地的男人来补充。(娶妻子也称“讨补”)
说完“诸娘”说“网机”。莆仙方言“网机”与“马龟”音相近。“网”读如“万”,“网”即用丝或线在一个地方来回牵挂,说“马来马去”即“网来网去”,蜘蛛织网,说“马丝”。莆仙方言机、规同音,白读均近“龟”(归)。织布机称“织布归”;规矩称“归矩”;腹肚饥称“腹肚归”。“归”音近“龟”。“网机”即妇女织布的一道重要工序,把事先“窄”(裁劈)好的“经”,通过上了稀糯米浆,然后井然有序,松紧适度地“网”在织布机的一个工字形的部件上,做这工作必须非常细心、讲究,不能有丝毫马虎,否则之后的织布就无法进行。由此可知,用“诸娘网机”来形容人做事小心,是再也适当不过了。

二、“蹈凳”
翻开手头一本记录莆田古代山里妇女送丈夫到城里读书的俚歌《三十六送》,第一句是“送君送到多镇头。”“多镇”是什么?是地名?还是可作为镇压的重物?接着看第二句:“牵起蚊帐目泪流”。与蚊帐对应,才知道“多镇”,应是“蹈凳”的模音而写的别字。莆仙方言“多”的文读与“蹈”的白读相近,“镇”与“凳”也只一音之转。
“蹈凳”是眠牀的一组合件。莆仙地区旧时供人睡觉的家具称“眠牀”。闽地处南方,多蚊虫又潮湿,眠牀都如图结构,脚较高,又可张悬蚊帐,(富豪人家制作较复杂美观,但大致如此)
①牀顶称“络顶”。(长方形,中间用木条拼制各种图案,四个角可把眠牀的四根柱子箍络牢固稳当,然后把蚊帐罩在整个眠牀的外面 )
②牀后称“后壁封”。(“封”是用一块厚板挡住做保护)
③牀两头“横头封”。
④眠牀裙 。(眠牀前面垂地部分,如人着裙)
⑤蹈凳。
蹈凳形似矮凳,长度与眠牀相仿,宽一般为二三尺,高约一尺,放置时搭靠在眠牀之前。(大户人家主人的蹈凳稍宽,可供贴身丫头夜间作伴眠之处。)
“蹈凳”,有人写做“搭进”,据称其理由是,放置之处是“搭”靠在眠牀之前,“进”而可登上床。但,笔者认为应以 “蹈凳”为准确。按照规范的生活方式,睡觉前先坐在 “蹈凳”上脱鞋,鞋放在“蹈凳”前,然后蹈上凳,再登牀躺下睡觉。莆仙方言,“凳”与“镇”“进”音相近。一级一级向上登的“磴”,莆仙方言说为“战”或“层”。(如:楼梯磴、石磴、磴蹊都是音变的结果。)
莆仙民间有一种家具名叫“牀凳”,它可卧如牀,可坐如凳。如今多用竹制,有的地方称为“竹榻”。莆仙方言中桌子也称“牀”,如牀子、八仙牀。八仙牀的一半称半桌。一牀酒席又称一桌。
上面俚歌第二句中“目泪流”,按莆仙方言应为“目(lsquo;麻rsquo;的入声)滓(lsquo;哉rsquo;的上声)流”,没有 “目泪”的词。


三、“嫁女”与“请囝”
婚嫁乃每个人的人生一件大事。男婚为娶,女婚为嫁。诗经大雅云:“自彼殷商,来嫁于周”。可是莆田方言中对“嫁”另有特殊的说法。再婚妇女才称“嫁”,初婚女子不称 “嫁”,而称“请”。说某家 “请囝” ,即说某家 “嫁女”。其实这是乱套了的说法。为什么?因为中国传统观念,婚姻不看重男女双方的爱情,而看重婚后生孩子。传宗接代是古代中国人的第一大事,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是也。所以,男子娶妻子不看重家里增加一个女人,而看重这个女人将来为他家生殖了多少个孩子。“嫁女”是就女家说的,“请囝”是就男家说的,后来说乱套了,女家“嫁女”也说“请囝”了。
过去女子出嫁的嫁妆中少不了有一对小小的瓷孩儿,作为祝贺将来生育孩儿的象征。新婚之日,在男方家洞房里要举行丰富多彩的闹房活动。但少不了这一项:即把这对小小瓷孩儿放在新婚夫妻牀上,故意在瓷孩儿的身上洒点清水,并故意惊叫:“孩子拉尿啦!”,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请囝”就是男方用盛礼请来这个孩儿,为男方家传承宗祧,非常重要。再婚妇女虽然也有生育之事,但结婚时,没有“请囝”的仪式。
另,过去莆仙戏戏班有两件神秘的东西,一是戏神田公元帅的像,是整个戏班的保护神;另一个是“孩儿囝”——木雕的身穿红肚兜,首身四肢能活动。它虽然是件道具,却很神圣,被说有灵验的。有些人家婚后无子,就请戏班来演“土地送子”的节目,扮演土地公公的演员,抱着这个神圣的道具——孩儿囝,雇演的男女主人要以盛礼把这个孩儿囝请回去,放在牀上,盖上被子一会儿,表示他家未来的孩子被请到了。
莆仙方言中用“请”的,另有“请囝壻”(一般为婚后第三天,或正月初三是“请囝壻”的日子),“请香”(到比较显赫的神庙去进香,请回符籙),“请菩萨”(即请神)。从中可以对比,分辨“请”和“嫁”完全不同。
四、“lsquo;不rsquo;凿lsquo;不rsquo;枘”
这一莆仙方言俗语,人们经常说,但意义很模糊,多数被运用来作表述想以暴力相威胁。见于文字极少,有也倾向于暴力,写做“要揍要拿(捉拿)”,或“要凿要拧(扭拧)”,这是以方言的语言意译为普通话,看似有些达意,其实与原义不沾边。“凿”与“枘”搭配组词,古代汉语中早就有之,《楚辞·宋玉九辩》中:“圜凿而方枘兮,吾固知其鉏铻而难入。”《庄子·在宥》:“仁义之不为桎梏凿枘也。”《淮南子·俶真》:“以求凿枘于世,而错择名利。”“凿”为卯眼,打洞,“枘”为做榫,以插入洞眼,二者要配合恰当,才能成事,否则事与愿违。
莆仙方言:捏拳用力直戳他人身体的动作曰“凿”。与现在普通话里的“揍”意思相似。“凿”的这一义项也是古汉语的遗留。《水浒全传》第二十回:“那婆子揪住郓哥,凿上两个栗暴。”冯梦龙《笑府·刺俗》:“有掘地得金罗汉一尊者,乃以手凿其头不已,问:lsquo;那十七尊何在?rsquo;”今天莆仙粗暴男人动武前常说“看我凿你!”
“枘”普通话念rui,而莆仙方言文读音如“纳”,所以讹为“拿”,“捏”或“拧”,与“揍”“凿”配套,都是暴力动作。
“不”不当否定词,而意译为“要”或“又”,可以。例如:腐败官员下基层,“不”食“不”要(拿)“不”拔撩(玩)。这是古汉语特殊语法,作为加强语气的语首助词在莆仙方言中的残留。其详论在拙作《阿骚讲有字》一文中已辨明,不赘述。
这句俗语的原义是:既要凿洞,又要做榫,彼此配合。同一个人,为了达到某目的,既要扮好人,又要扮坏人,恩威兼施,而不是全武行,都用暴力。
五、“神帐顶”与“松树顶”
莆仙地区一层的古民居房子,有一个统一的格式,中间大厅堂是公共场所,也是老人百岁时的寿终正寝之处。大厅的后部称福堂后,福堂后的上面接大厅屋顶部位,悬空之处(如图)通常辟为一长形神龛,供作放置历代公妈木主牌之处,称“神帐顶”。莆仙方言“神帐顶”与“松树顶”非常接近。因此就有了“老婆在松树顶”的民间故事。
故事说的是某某家贫年大,未能娶妻,他到九鲤湖乞梦,问仙公:“未来的妻子在何处?”梦中仙公告诉他:“你的妻子在神帐顶。”,他听了非常失望,因为神帐顶是死人的归宿地,他的妻子在那里,岂不是已经死了。他为自己将要断宗绝代而大哭。可是后来他在一处掩映在松树顶的楼房里结识了一位女子,终成眷属,子孙昌盛。方悟是自己听错了仙公的话,把“松树顶”听做“神帐顶”。
这个故事听起来饶有趣味,但还有一个地方需要辨惑:莆仙方言中榕树与松树有特殊的名称:榕树不称“容”树而称“松”树,而松树为了与榕树区别,必须称做“松柏”。(柏念巴去声)。
六、姓“杨”与姓“姚”
旧时中国人初次见面,必有一翻礼貌性的互询姓氏。问:“先生贵姓?”答:“免贵在下姓某。”如果是姓zhang,再问是“立早章”?还是“弓长张”?因为“章”与“张”同音为zhang,而不同形。有些地方如果是姓“王”或姓“黄”,也是要再问是草头“黄”,还是三横“王”?因为“黄”“王”两字韵母相同,声母不同,有些地方的人念得混淆不清,所以要加以字形来区别。在莆田城涵平原一带,如果是姓“杨”,或姓“姚”,还要再问是“lsquo;木易杨rsquo;?还是lsquo;女兆姚rsquo;?”这就很奇怪了,这两个字的念音区别很大,为什么莆田一些地方分不清呢?
笔者家乡在莆田华亭湖头,与仙游很近,杨姚二字,泾渭分明。还有更奇怪的是莆田那些“杨”“姚”不分的人们,竟念不出“杨”的读音,要么念“姚”,要么念“游”,他们的语音库中根本就没有带鼻音的“杨”。莆仙方言白读“黄”字很特别,没有声母也没有韵头韵腹,只有鼻音韵尾。笔者就教那些“杨”“姚”不分者,如何念“杨”:先念“游”字,紧接着念“黄”的白读,“杨”音就出来了。
笔者认为把“杨”念做“姚”,肯定是错了,因为“姚”音在十三辙中属“遥条”韵,而“杨”的音是属“江阳”韵,这在汉语中,古今南北都是如此,就是莆田某些地方念音特殊,所以算是错了。
莆田方言白读中如“杨”“姚”不分的,还有很多,成系列,有规律。如“闲”(白读)与“鞋”、“前”(白读)与“切”(白读,切菜,世的阳平)、“千”(白读)与妻、“县”(白读)与夹(白读)、样(白读)与“耀”、“痒”(白读)与“惜”(白读如“绍”)、“象”(白读)与“尺”(白读)、“响”(白读)与“否”、“腔”(白读)与“翘”(白读)、“凉”(白读)与“聊”、“林”(姓)与“黎”、“箱”(白读)与“萧”等等。
七、“橐里饭”
四五十年前,我们每个人几乎都吃过“橐袋(里)饭”,那种带点咸草味的饭儿,真是诱人儿的香。
四五十年后的今天,人们都讲究饮食卫生,据说用金属盒或塑料袋、塑料泡沫盒装食品都不符合卫生。可古代农业社会是绿色社会,没有这个讲究。
“橐”的历史很悠久。(“橐”,他各切,普通话念tuo)诗经《大雅·公刘》:“廼裹餱粮,于橐于囊。”《传》:“小曰橐,大曰橐。”这里是说把餱(干粮)裹装在大小袋(橐或囊)里,“囊”是较大的布袋或皮袋,这里就不说了,单说“橐”。过去莆仙地区的“橐”,一般是用长在海滨或水边的咸草或蒲草编成的。这种草的茎稈较长,又柔韧,可劈开成扁条,用来编织蓆子或袋子。当时的乞丐都挎着一个较大的“橐”袋,用来装东西。“橐”袋很耐用,破了还可以补,“乞食补橐袋(里)”是莆仙一方言俗语,说明其乞食资深历久。
用来装饭(干饭)的“橐”比较小,只有中碗那么大,够一个人一顿吃。有的饭店还有用小“橐”盛浸过的米直接放在笼子里蒸,那饭则更别具风味。小“橐”可以反复蒸用,以至都成黑色了,人们也不计较它不卫生,因为它是真正的绿色(植物)食具。
现有好多人没见过“橐”,不知“橐”的来历,把“橐袋(里)饭”,写成“裹利饭”,是难怪的了。
有人把“橐”写成“槀”,《说文》,“槀,秆也。”这是编“橐”的材料,但读音更接近。

八、“成人”与“筓冠”
莆仙方言:结婚称为“成人”。这不是独创,是古汉语的传承。“成人”是人生大事,一个里程碑。古代中国人从“成人”(结婚)之日始,男女双方妆束都变了。唐代杜佑《通典》:“筓冠有成人之容,婚嫁有成人之事。”
旧时莆仙风俗,成人之后,男人之容改变不多,女人之容则有明显改变,主要在发式上。清朝至民国,莆仙民间女子结婚前,初是垂髫,后是梳辮。女子成人(出嫁)前夜要请亲戚或邻里中福大命好的前辈妇女为她梳筓(莆仙方言念guai,“怪”,其形如图①)。从此以后,她就不再梳辮子了,表示她是已婚女子。男人成人(结婚)前夜也有一个仪式称“上头”,也请亲戚邻里中福大命好的前辈男人为他戴“冠”(帽子),即所谓“加冠”之礼,男人“已冠”表示成年。不过婚后男子不一定都戴冠,所以很难分辨男子已婚与未婚。这些习俗大家都知道。
笔者在本文要辨惑的是莆仙方言中guai(怪)到底是哪个字。通常人们写成“髻 ”ji,古作“结”或“紒”,字典释为挽在头顶或脑后的发结。汉王充《论衡·恢国》:“周时被发椎髻,今戴皮弁。”“髻 ”“结”“紒”这些字的音与guai(怪)都是有距离,所以莆仙有人独创一个“髟”字,或干脆就写做“告”,如“双告山”。
笔者认为这个音“怪”的字,应该是“筓”(莆仙方言文读为gei ),莆仙戏说白中常有“年已及筓(gei)”之词语。这个“筓 ”方言白读应为guai ,因音变而为 gei。“ 筓”的本义是簪子,用以别住挽起的头发,后用“筓”代表发式。也可能是“筓”(簪子)用以贯穿、固定发型,梳guai是“梳贯”的变音。(“贯”方言白读与guai同音。)
妇女梳guai是一项很费工夫的事,一般要花大半天,还要配上许多银花珠链的首饰,每天需要劳作的民女做不到。所以婚后妇女平时只梳“圆椎”,(如图)即汉朝王充朗谓的“椎髻 ”。莆仙妇女梳的“圆椎”,贴在脑后,一团如巨珠,所以有人也写做“圆珠”。(“珠”莆仙方言模仿官话念如zhu )
九、“放告”与“放假”
“先生爱放告,弟子爱跶蹓。”这是莆仙方言中一句常说的俗语。意思是说每个人都喜欢自由不受拘束。可是有人听了摇摇头说:“错了错了,只有说lsquo;放假rsquo;,哪有说lsquo;放告rsquo;只有lsquo;蹓跶rsquo;哪有lsquo;跶蹓rsquo;?笔者说:“不错不错,都不错!”笔者这么说不是和稀泥,两面光,两家讨好,而是有根据的。下面由笔者慢慢道来。古时休假曰“告”。《汉书·严延年传》:“取告至长安。”《汉书·高帝纪上》:“高祖尝告归之田。”颜师古在两处注曰:“告者请谒之言,谓请休耳。”请休即“请假”。苏东坡《乞郡剳子》:“遣使有问,赐告养疾。”这里“告”也是休假的意思。明末冯梦龙编集《警世通言·老门生三世报恩》:“得旨予告,驰驿还乡,优悠林下。”“予告”即凖予告假。
“假”念上声是真假的“假”,若念去声即为休假的“假”。《广韵》:“假,休也。”《字 》:“假,告休沐也。”晋范宁《启断众公受假故事》:“五月给田假,九月授衣假,为两番各十五日。”
现在普通话只选定“假”的去声为放休,不选“告”,所以大多数人只懂得“放假”一词。谁知莆仙人偏偏保留古汉语“放告”,(这里“告”不是真假之“假”的白读)而被人认为错误。
至于“跶蹓”一词,又是另一种情况,某些並列词素的词,词素颠倒词义不变。例如蹓跶与跶蹓、热闹与闹热、喜欢与欢喜、腾飞与飞腾、死生与生死、伤感与感伤、山河与河山、辛苦与苦辛、牛马与马牛、跷蹊与蹊跷、往来与来往等等。
增加了知识,也增加了判断事物是非的能力。学习莆仙方言点滴辩惑的意义也包括这一点。
十、姓“欧”别称“生”
“先生”一词如今做为社会做通用尊称,不仅对男人,对年老有身份的女人也可以称先生,如宋庆龄先生、许广平先生。
“先生”一词在词书中义项很多,现在使用频率最多的有两种:(一)称年老有学问、有道德的人。如《孟子·告子下》:“先生将何之?”注:“学土年长,古谓之先生。”(二)称老师。《礼典》:“从于先生,不越路与人言。”注:“先生老年教学者。”今称教师为先生本于此。
“先生”一词,可以拆开使用,既可以简称“先”,也可以简称“生”。称“先”的例子有:《汉书·梅福传》:“夫叔孙先,非不忠也。”颜师古注:“先犹言先生也。”又,宋朝陈亮《乙巳春书之二》:“如亮之本意,岂敢求多於儒先。”称“生”的例子就更多了。《史记·儒林列传》:“言《尚书》自济南伏生,言《礼》自鲁高堂生。”司马贞索隐:“谢承云:秦氏季代有鲁人高堂伯,则伯是其字,云lsquo;生rsquo;者,自汉已来儒者皆号lsquo;生rsquo;,亦是lsquo;先生rsquo;省字呼之耳。”《汉书·高帝纪》:“汉王谓郦食其曰:lsquo;缓颊往说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万户封生rsquo;。”颜师古注:“生,犹言先生。”
时间越靠后,简称“先”的越少,简称“生”的越多,清朝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称生的比比皆是,仅篇目名称就有:叶生、董生、霍生、秦生、郭生、孙生、柳生、钟生、禇生、李生、顾生、真生、何生、周生、姬生、河间生、浙东生等。
莆仙地区,特别是文人圈里,很流行称“生”的习惯,因为称“先生”未免太严肃,称“生”更显得超脱。许多笔者同辈或年龄差不多者都称笔者“王生”。但要特别提醒,对姓“欧”的朋友,不要称“欧生”。为什么呢?
因为文革期间,在莆仙部分地区(以华亭为中心的周边一带)流行一种特殊的语言。用古汉语反切之法,用两个字快说拼出另一个字,(即用后一个字的声母与前一个字的韵母相拼)如当年地下革命党在打暗号,互相沟通。人称为“黑话”。这种“黑话”先在青少年人群中时髦流行,后来扩展到一般群众,如今还有一些殘馀遗留。举例如下:睏——温磐、食(白读)——爷禅、跑(走白读)——欧燹、行(白读)——爷、拍(打白读)——阿朋、佘(姓)——爷生、李——以冷、林姓(白读)——移年,等等。
姓“欧”的如果称“欧生”,恰好拼出粗话,很难听。
十一、“窥形目影”
“窥形目影”这一文绉绉的词语,在莆仙方言中却是很通常的熟语,连文盲的老太婆也经常在说。比如:“今旦超市出台许多便宜的特价货,我lsquo;窥形目影rsquo;就去买。”可是这一俗语今天许多文人却写不出来。
“窥”莆仙方言念ki,暗中探伺之意,窥间伺隙,有所图谋。唐柳宗元《种树郭橐驼传》:“视驼所种树,或移徙无不治,且硕茂果实以蕃,他植者虽窥伺效慕莫能如也。”
“目”原为名词,即眼睛,这里转换为动词为注视,以目视物之意。《史记·项羽纪》:“范增数目项王,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
“形影”二字是对举以加强词意,如“画影图形”。
顺便一提。莆仙方言“眼睛”白读为“目周”,其实是“目睛”的音变。有人写做“目睭”,就不妥。“睭”字原义是深也(见字彙汇)。《淮南子·兵略》:“深哉睭睭,远哉悠悠。”蒋礼鸿《义府续貂》:“睭乃闇之一字误析而成,本无此字也。”
另,莆仙方言中“窥形”也单独使用。例如:“你天天来偷摘菜,今旦给我lsquo;窥形rsquo;着了。”
十二、“纳调羹”与“一条鞭”
笔者幼年是在民国时期,常见大人们拿着钱,神情严肃地说:“要到政府衙门去lsquo;纳调羹rsquo;”。有时保长也会带官员下乡来“收lsquo;调羹rsquo;”和“催lsquo;调羹rsquo;”。
“调羹”在清段玉裁《说文解字注》:“匕,汤匙也,亦谓之lsquo;调羹rsquo;”。这么一个平平常常的喝汤用的小勺,怎么能引起官民如此重视呢?
后来笔者看了一些书,才明白这“调羹”原来是从“一条鞭”之音讹变而来。“一条鞭”是始于明朝的一种田赋制度(滥觞于宋王安石的变法),是朝廷的经济命脉,张居正执政时推行全国。这一田赋制度是把赋与役合为一,除秋粮外,一律改收银两,计畝折纳,总为一条,号称一条鞭法,其中部分政策,延续到清朝、民国。所谓“纳调羹”就是农民到政府按“一条鞭法”缴纳银两。“条鞭”与“调羹”莆仙方言音相近,所以民间就俏皮地以常见的小玩意“调羹”来说压在身上的重负“一条鞭”,久而久之,人们耳朵只知道小汤匙的“调羹”,而不知道当时大国策“一条鞭”。新中国建立后,农民在诉苦会上痛说当时被“调羹”压的苦得要命,做记录的小知识分子,竟不知“调羹”何意与如何写。

图1 图2

十五、死虎“瓦”壁
“瓦”这个音在莆仙方言中,是做为动词。例如:死虎“瓦”壁、拍马屁“瓦”大箍、西瓜“瓦”大爿,锄头“瓦”在墙角;无落(角落之“落”)依“瓦”等等。用类比法分析,很容易就推出,“瓦”这个音是依靠的意思。但是进一步追问,这个音为“瓦”,意为依靠的莆仙方言,难道就是砖瓦的“瓦”吗?它的正确汉字应该怎么书写呢?这样一问可能很少人能答得出。原来笔者也不知道,后来在书海里四处摸索,才发现原来是“竵”字,后来俗作“歪”。
“鬲”为古代炊具,如图1,三只足,能立正。“鬲”后来发展为“咼”,《说文》:“咼,口戻(曲)不正也。”如图2,一只足,不能立正,“斜戻曰咼”。
“ ”和“ ”同,音guo,就是一只足的“鬲”,即是“咼”,王念孙与段玉裁均认定“即今lsquo;锅rsquo;字”。陆游有诗句:“砂 煮麦人,”。以上说的都是名词。
后来加“立”旁变为动词或形容词:“竵”。《说文》:竵,不正也。章炳麟《新正方言》:“今江南谓不正为lsquo;竵rsquo;。”段玉裁注《说文》:“竵”俗字作”歪”。
莆仙方言“瓦”wa就是歪斜着依靠,与“歪rsquo;wai,只差一个韵尾i,意义又相同,立不正的东西要立起来,必须依靠他物。狐狸再狡猾,躲在弯曲的洞里也会被猎人发现,追踪一字方言比搜狐还难!
十六、“六加三”与“鄙十”
中国古代哲学把一些抽象的东西,如数字、颜色,赋予人间的吉凶利弊的意义,其部分思维还流传至今。就数字而言,有人忌讳“四”,因为“四”音与“死”音相近,被认为不吉。有人喜欢“八”,因为港澳方言“八”与“发”同音,“发”财人人爱。莆仙却有人不喜欢“八”,因方言“八”与“不”“别”同音,有不能、不成之意。
本文说“九”与“十”,在中国传统哲学思维中“九”为尊大。黄帝《素问》:“天地之数,始於一,终於九焉。”所以“九”在中国象征至高无上,所谓“九五之尊”是也。《周易》:“以阳爻为九。”《说文》:“九,阳之变也。”柳宗元《天时》:“无营以成,沓阳而九。”集注:“九者老阳。通九,lsquo;久rsquo;老也。”“九”不但独大,还久远。所以民间一种赌博的“牌九”(庄籽)中把九点或合数为九(如十九)均为大,其中二块牌“六加三”为最大,称皇帝。为了投合群众“好大喜功”的心理,莆田出现取名“六加三”连锁超市,结果招徕众多顾客,生意兴隆。
与“九”相邻的“十”,横代表东西,竖代表南北,本来也是一个非常美好的数字,组词“十全十美”“十分圆满”。可是中国传统观念奇数为阳,偶数为阴,并把“十”看做极致,而“物极必反”。《商君书更法》:“利不百不更法,功不十不易器”。《诗·召南·标有梅序疏》:“谓梅十分皆落。”梅开十分已尽就要落,言事物达到极度就开始衰落。中国哲学追求“花未全开月未圆”的最佳境界。所以“牌九”中“十”或合数为十和十的倍数为最小数,称之为“鄙十”。莆仙方言中有这样熟语:“七孔顶三”(原来有七点的牌,又碰到三点的牌)和“谣假三七低”(假说自己处在十分不利的局面,以引诱对方押更多的注)。这些非常通俗的话,不了解其词源,就很难准确理解其本意。
十七、“捲”与“拐”
物件底不平,放置不稳,需要用另一物作垫,使之平稳,莆仙方言称之为“guai”上声。这个“guai”的莆仙方言上声,汉字该怎么写呢?有人写做“卷”,笔者认为不对,应写做“拐”。
理由是:首先,“卷”上声是“捲”的简化,带前鼻音,只在莆田城涵一带“卷”(白读)与“拐”同音,大部分地方“卷”(白读)与“拐”不同音,这情况与上文“杨”、“姚”不同音一样。其二,“卷”是因物太长使之变短,是自身形状的改变,而“guai”是借助他物,使不平为之平。这和汉语中的“拐”同音同义。
“拐”的原义是拐杖。《广韵》:“拐,手脚之物枝也。”《龙龛手鑑》:“拐,俗,正作柺,老人杖也。”宋释惠洪《冷斋夜话》:“刘跛子,青州人,拄一拐,每岁必一至洛州看花。”由拐杖之义延伸为跛行——一脚长、一脚短,走路不平的样子。《西游记》第一回:“猴王纵身跳起,拐呀拐呀走了两遍。”姓李的瘸腿仙人拄着铁拐,称之为“李铁拐”或“铁拐李”——“铁拐”既有代指之意,也有功能之义:用“拐”使之跛脚好走。这个“拐”正符合莆仙方言中不平使平的“guai”上声。
物件(例如桌脚)不平,需要用另一物把短的脚“拐”起来,而不是把它长的脚“卷”起来。所以笔者认为应写做“拐”。
十八、“底人”、“底落”
“底”字从文字结构看,从广,原始意义应当与居住有关。《说文》:“因广为屋,象对刺高屋之形。”是依山岩建造之房屋。“底”字是止也,为房屋之下部。
可能是因为“底”的读书好听的缘故,民间喜欢借其为他义。从先秦、汉魏起民间歌谣中就有出现借“底”为“谁”、为“何”之义。假如收集先秦至唐五代乐府歌辞的《乐府诗集》中,《子夜·四时歌·秋歌》:“寒衣尚未了,郎唤侬底为?”“底为”即“怎么办呢?”的意思。唐杜甫《寄邛州崔录事》:“久待无消息,终朝有底忙?”“有底忙”即“有什么事可做呢?”宋苏轼诗:“得酒强欢愁底事,闭门高卧定谁家。”“底”字在这些诗中都是作为疑问代词。
如今“底”字这一功能在普通话中已经完全消失了。但它却在莆仙方言中依然存在。特别在仙游民间和莆仙戏舞台上更普遍。
例如,莆仙戏《梁山伯与祝英台·访友》中山伯唱词:“跋山涉水来届者,未知祝家庄在底角?”“在底角”即为“在哪里?”“角落”是谓地方。莆田城区方言“达窝”,即“底落”的变音。“底”与“达”,声母均为d,“窝”与“落”韵母相同,“底落”与“底角”同义都是“哪里”。在仙游方言中“底”出现率更高,除了上述之外,还有“谁”,仙游人说dian,即“底人”二字快速连读的变音。
十九、“大克亏”、“伓克均”
被一些人说是地瓜话的莆仙方言,却保留许多典奥文雅的古汉语词句,这些词句在平常讲话的时候,连文盲的老太婆都会应用。其中含“克”字词就是一例,下面略举几句:
莆仙方言遇到有人不幸,遭遇困境,给他说句安慰话:“你大克亏。”如果看到有人平白受到欺负,就说:“我心里都不(bei)克。”仗义执言替人抱不平时说:“我看了都伓克均。”这几句中都运用“克”字。
“克”字在字典中义项很多,上述几句中的“克”可以在经典中找到对应。
“克亏”。《易·蒙》:“(九二)子克家。”孔颖达疏:“即是子孙能克荷家事”。“克亏”即能承受窘迫的家境。
“不(bei)克”。《论语·颜韵》:“克己复礼为之仁。”马融注:“克己,约身也。”“伓克”即抑制不住心中不满之情。
“伓(念lsquo;黄rsquo;的白读)克均”。《尚书·尧典》:“明俊德。”箋注:“克,能也。”“伓克均”即不能平。
另,这里出现“伓”字,很生僻,有人说这是莆仙人独创的。其实不是,有据证明:《集韵》;伓,贫悲切,平脂並,之部。伾或作伓。
“伓”通背(bei),背离、背叛之意。《马王堆汉墓帛书·四度》:“伓约则窘,违刑则伤。”又《马王堆汉墓帛书·十六经·五正》:“反义伓宗,其法死亡以穷。”“伓”与“违” “反”对举可知其意。
“伓”通不(bu)。《中国近代反帝反封建历史歌谣选·浙江云和畲族长毛歌》:“咸丰皇帝心伓通,出来理事人伓容。”
把“伓”念与莆仙方言“黄”的白读同音,那倒是莆仙方言的独创。究其原因,笔者认为也许是因为人在表示迟疑不决、或反对否定时,往往会发出此音,所以有人把这个音与“伓”字联系起来。比如问:“你去不去?”答:“我lsquo;黄rsquo;(白读)伓(bei)去”。推测备考。
二十、“蚮猴”与“轱轳吞”
莆仙地方风味名菜中有一道,用莆仙方言称为“蚮猴”。这道菜是用鲜海蛎加适量的地瓜粉,搅匀后一个个地投入沸腾的汤汁里,煮到海蛎全部上浮,再加调料即可食用。蚮、蠔都是海蛎、牡蛎的别称(转注)。“猴”是什么意思呢?这里暂且按下。
莆仙方言中有一俗语“轱轳”。例如:我“轱轳”一下就吞下去。简称“轱轳吞”,音变为“加流(白读)吞”。(轱与加、轳与流,声母相同)莆仙方言俗语由“轱轳”音变为“加流(白读)”的还有:孩子在地上“加流车”。“加流车”即撒娇打滚。媳妇巧(猴白读)油“加流”。“加流”一说为直白多倒油;一说为倒油的声音“轱轳轱轳”和动作一圈一圈。还有变音为“滑轮”的:“滑轮砂”、“滑轮土”
莆仙方言“加流”的意义虽然有所发展扩大,但总离不开原义“轱轳”-滚动。轱轳的原义为车轮和转动。而“加流(白读)”二字快读即是“猴(白读)”。笔者认为“蚮猴”即是“蚮轱轳”。人们吃这道菜时均不需费力咀嚼,而“轱轳”吞下,口感味感全有。“蚮轱轳”常与莆仙另一道名菜“蛏溜”并列,“蛏溜”“蚮轱轳”很顺口,“溜”与“轱轳”均指快速入喉,一平滑入,一滚滑入。
莆田“蚮猴”与仙游“蠔饼”,均属地方名菜。其主要原料都是海蛎(牡蛎)。莆仙海蛎早在八百多年前就被莆籍状元黄公度廷告宋高宗皇帝:“子鱼紫菜,荔枝蛎房”为莆仙之奇。明朝理学大家莆人林光朝还说:“荔枝蛎房更好。”(见宋李俊甫《莆阳比事》和清陈云程《闽中摭闻》)
注:蚮,原义为蛇蟒之类,莆仙方言借音,民间又借字,为海蛎。
二十一、“毛蟹水”是什么?
社会交际中,如若碰到老赖,不认所欠之帐,或遇冒傻,不认已许诺言,上年纪的莆仙人会用一句俗语狠狠地骂他一句:“你吃了lsquo;毛蟹水rsquo;吗?!”
“毛蟹水”是什么东西?从字面看,毛蟹即是螃蟹,因其两螯各长着一丛浓密绒毛,故人称其为“毛蟹”。那“毛蟹水”是不是煮毛蟹的汤?吃了那汤会有什么严重后果,而被拿来做狠话骂人呢?新中国建立六十多年了,许多旧文化随着破除迷信而消失,绝大部年轻人不知道,连上年纪的人,也只是人云亦云,不知其所以然。
笔者曾经多年为各地宫庙画壁画,在画十殿阎王时,最后一殿是转轮王。所有入阴司鬼魂,经过一殿又一殿的拷问审核,至此给他们过去的一生做出鉴定,然后进入六道轮迴:根据其前生善恶,进行赏罚,投胎再出世——或为帝王将相,或为百姓九流;或为飞禽走兽,或为低等众生。上天为了避免诸魂把前生恩怨带入再世,给社会造成不安定因素,敕令孟氏女为幽冥之神,筑醧忘台,采取药物,合成如酒非酒之汤,俗称迷魂汤,分为甘、苦、辛、酸、咸五味,强命诸魂必饮,使其忘却前生各事,才可再投胎,重奔前程。
据《玉历钞传》载:这位孟婆神生于前汉,幼读儒书,壮诵佛经,入山修真,过去之事不思,未来之事不想,唯劝人戒杀吃素,年至八十一岁,鹤发童颜。壁画中孟婆神之醧忘台一般画作挂一“孟记”或“孟婆”之匾,所以民间称她迷魂汤为“孟婆水”或“孟记水”。方言讹变为“毛蟹水”。佛教后汉明帝时才传入中国,前汉哪有佛经,明显是后人编造的。封建时代编造的幽冥阴间,几千年来帮助统治者掌控天下庶民,形成一独特的文化。这一文化的一些元素也渗透入语言之中,“毛蟹水”是其中之一。如今我们了解它,是认识一种文化,不是为了相信它。
二十二、“娘礼”、“索时”、“笑贺”、“代仔”
近日偶然翻阅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出版的《莆田民间故事选集》,也许是为了体现民间的原生态,编写者在各篇文中有意识地用了许多莆仙方言,並作似乎权威性的注释。这本来是一件好事,可是注释中存在许多值得商槯的地方。今提出书中使用比较多的几个方言词来讨论。
一、 母亲称“娘礼”。从表音上读也许可以。可在字面上看就很别扭。“娘礼”会被误解为母亲的礼。莆仙方言与古汉语关系密切。而古汉语中,称母亲的,读音与莆仙方言很接近的字有:①“嬭”。《广韵》奴礼切。並注:“古楚人称母曰嬭。”明才子唐寅在为母画《王母增寿图》上题:“西风鸾背綵旗摇,王母乘秋下九霄。欲与阿嬭增寿考,自斟绿醑溢银瓢。”②“姐”。《说文》:“蜀谓母曰姐。”宋叶绍翁《四朝见闻录·宪圣不妒忌之行》:宋高宗与吴后语,称其母韦后为“姐姐”。至今莆仙戏舞台上演唱还称母亲为“姐”。《莆田民间故事选集》中只有一处作者把母亲写做“娘姐”,其他都用“娘礼”,不知有何根据。
二、瞬间、片刻称“索时”。古汉语中有“霎时”(霎,山洽切,入声)一词与此意的莆仙方言很接近。唐孟郊《春后雨》:“昨夜一霎雨,天意苏万物。”宋辛弃疾词句:“放霎时阴,霎时雨,霎时晴。”例子很多不赘举。现成的词不用,而用白字“索”来生造新词,不知何故。
三、 称赞曰“笑贺”。看似很生动,好像是带着笑容在夸奖。可是这是城涵一带的方言读音,别的地方看不懂。我们非城涵方言是说“赏贺”。“赏”字带鼻音韵尾,与“笑”的音截然不同。这又是以前所说的“姚”“杨”的问题。
四、 孩子称“代仔”、“崽仔”。看了莫名其妙。不但音不对,意也难会。“代仔”是不是代人之子,谁知道?“崽仔”,这是骂人的话,也用上,谁能接受?现在大部分人用莆仙方言表示孩子写做“呆囝”,笔者认为是可取的。“呆”原是“保”的古体字。孩儿手以下的身躯围着襁褓,属象形。“囝”九件切。与莆仙方言相同。全唐诗,顾况《囝》:“囝生闽方,闽吏得之”。注:“闽俗呼子为lsquo;囝rsquo;”。“呆”原念bao,念dai是后来的变音,起码在宋元。元宫大用《范张鸡黍》:“申生饮鸠而亡则是呆”。“垂钓的严子陵不是呆。”这里“呆”就念dai.
语言文字的宪法是:约定俗成。但首先是要大多数人可以接受,有根有据,不能生造臆造。
二十三、“读书别字”、“册别一面”
“别”字在古今汉语中,字义扩展分叉很多,而在莆仙方言中,以“别”为音之义却比较少。最常用的是“区别”、“辨别”之义。古籍《荀子、君道》:“知国之安危臧否,若别白黑”。《礼、乐记》:“好恶著则贤不肖别矣。”莆仙方言:“读书别字”——念了书,认了字;“我别你”——我分辨出你是哪里人干什么的hellip;hellip;;“别字古、逮字鬼”——认了许多古里古怪的字,喜欢挑剔他人文字中的毛病。今时正当春,笔者油然而记起幼年时听到一句莆仙民间饮食谚语:“别菇别菇名,伓别菇逐菇行。”——春天到了,江南农村地上草间长出许多土菌,有可食的,有不能食(有毒)的,吃了会死人,所以要辨别各种菇类,否则就会“逐菇行”。跟菇走:“死”。
上文中“别字”另有一歧义,即用同音或音近的字代替他字,《汉书、伊敏传》:“懴书非圣人所作,其中多近鄙别字”。“近鄙”指俗用字,“别字”指误写他字。莆仙方言误写他字不说“别字”而说“白字”。
另,莆仙方言中“别”还有一义,与普通话中“别”为转动一义相同。如“你把头别过来”,就是要你把头转过来,普通话与莆仙方言同义。莆仙方言:“在床上lsquo;翻别rsquo;睡不着”,是说“翻来覆去,辗转反侧睡不着”。莆仙方言:“册别一面”即“书翻一页”。
上文:“伓别菇逐菇行”。“逐”字汉语中有主动与被动二义:即跟随与被驱赶。莆仙方言“逐”为主动之义音如“队”。如唐元稹《望云离马歌》“何必随群逐队到死踏红尘”。这里“逐队”与莆仙方言“追随”的“逐”音义都非常相近,或许这一莆仙方言“逐”即“逐队”的快读合音。
二十四、骰对注,无厮(私)顾
世间万事,是非难辨,善恶相涵,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譬如赌博(含博弈),如今我们社会公认其为不良行为。因为赌博不但不能为社会增值财富,还往往造成倾家荡产,甚至劫财害命的严重后果。赌棍触犯法律,受到严厉制裁,为世人所唾骂。可是赌博也是一种文化,有相当长的历史。孔圣人对它虽不提倡也不否定。他说博弈总比“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贤(好)!(见《论语·阳货》)至今世界各地都存在不同程度、不同形式的赌博现象。有些地方博彩业还是该处之支柱财源。我国政府发行各类彩券,也是一种合法赌博。在赌博中可以透视出文明与邪恶共存的有趣现象。
本文题目:“骰(方言念dao)对注(方言念dou),无厮(私)顾”,是一句莆仙方言俗语,它形象而准确地表现赌博文明的一面。“骰”相传为三国魏大才子曹植所造的一种赌具:骨制成正方体,六面分别刻一至六点之数。点着色也称“色子”。赌前先定大小之规,掷之以决胜负。文明之赌博是一项公开、公正、公平、无私、自主、自愿的活动,投骰现点与卖彩票摇彩球一样,客观公正,好像天使面目。“注”为用来赌博之财物。愿压多少压在何处,赌注完全自主。赌场无父子兄弟,不循私情,俨然公平。所以赌博会受到上至帝王下至庶民的一些人的爱好。
据《汉书·陈遵传》载:西汉“宣帝微时与(陈遵之祖父)陈遂有故,相随博弈,数负赆(即多次输了钱),及宣帝即位用遂,稍迁至太原太守,乃赐遂玺书曰:lsquo;制诏太原太守,官尊禄厚,可以偿博赆矣!rsquo;”看,皇帝爱赌,还用高官厚禄偿还输给臣下之赌债。唐大诗人白居易也赌过,他在《就花诗》中绘声绘色地写到:“醉翻衫袖抛小令,笑掷骰盘呼大采”。宋爱国诗人陆游也写“诗囊属稿惭新思,博齿(骰子)争豪悔昔狂。”自愧诗作少新意,追悔少年曾为博狂。汉马融《樗蒲(古代一种赌博)赋》:“昔有玄通先生,遊于京都,道德既备,好此樗蒲。”道德具备者好赌,雄心壮志者更好赌。东晋“刘毅胸怀大志,家无担石之储,樗蒲一掷百万。”(见《晋书·何无忌传》)有的还把打天下比作赌博,《元史·伯颜传》:“今日我宋天下,犹赌博孤注,输赢在此一掷耳!”
真是“盗也有道”“赌也可睹”也。不过赌场毕竟属黑社会,赌博中猫腻很多,时常现出魔鬼的本性,那另当别论。
二十五、ye和bei
方言中的词汇,使用率越高,往往变异越大,越简单的词,越难认清它的本来面目。比如ye(方言念“卫”)和bei(方言念“鳖”)是莆仙人平时口语中很常用的词,却不知道怎么书写。于是有人就用普通话“会”来意译ye,用生造一个“不会”合体字“ ”来当做bei,笔者认为如此解决问题,很生硬勉强,很难令人信服。要解决问题必须弄清楚问题的来龙去脉。那两只调皮的猴子ye和bei ,到底是什么来历,如何变成如今这模样。没有佛祖的慧眼,还真不易看破。
笔者不惴道力浅薄,试把它俩放在具体语境中,姑妄检验一下:
问:我会翻筋斗,你会吗?答:ye。(或bei)
问 :我上灵山,你上吗?答:ye。(或bei)
从上面语境分析可知,ye为“亦晓”,bei为“未晓”。ye 为“也上”,bei为“不上”。还可以设定其他许多问题,其答案同样可以用ye与bei 。
因为语言文字的发展规律是尚简。可以用一个词说明问题的,不用两个词。一个字笔划越少越好,写起来效率越高,简化字就是为此而实行的。那在特定的语境中,如上例:“亦”即“亦晓”,“未”即“未晓”。“也”即“也上”,“不”即“不上”。
“亦”与“也”方言音与ye近,原义均为名词,指人体的某部位。这里是被借用当副词,在具体的语境中表示与上意承接,“同样”的意思。如《孟子· 告子上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庾信《镜赋》:“不能片时藏匣里,暂出园中也自随。”
“不”与“未”方言音与bei近,“不”原义为飞鸟或花蒂,“未”原义为木重枝叶,这里均被借用为否定副词。《玉篇:“未犹不也。”在具体的语境中表示与上意不承接、“相反”的意思。
“亦晓”“未晓”、“也上”“不上”,都是副词加动词的偏正结构,正为动词。有趣的莆仙方言在这里用偏的副词代表整个词意,脱离了特定的语境就很难理解其词义。可是后来莆仙方言就偏偏脱离特定的语境,极度简化。把ye与bei,当作单一的“会”与“不会 ”,不全面,应该是“肯定”与“否定”。好像英语yes与No。
例句如:“斩截(注1)ye、bei一句话!”“ye一注,bei去厝!”(注2)
(注1)斩截,斩钉截铁的省语。
(注2)原赌场用语,孤注一掷之意,ye是赢,bei是输。后泛指其他的拼搏。
莆仙方言“也”有时变音如“厄”,含比较之意。例如:汝厄紧行——你也比这快些走吧。汝厄俏——你也比X俏。今旦厄寒——今天比昨天冷。这厄长——这也比较长。
二十六“容易”与“Kao Ki”
大家都知道词汇中存在反义词,如“有”与“无”、“好”与“歹”、“赞成”与“反对”等等。那么“易”的反义词当然是“难”了,可是莆仙方言中“容易”的反义词,却没有“难”字,而是Kao Ki。问题出来了,这两个音为KaoKi的汉字是哪两个字呢?
一般合成词的反义词其结构也相同,如“白天”与“黑夜”,“大胆”与“小心”等。“容易”一词虽然广为人们所熟悉,但很少有人去注意它的结构。要分析其结构,须知其来源。“容易”始出于《汉书》,《东方朔传·非有先生论》首见“谈何容易”。《杨敞传》也有“事何容易”。注释:“何容,犹言岂可”。原始“容”与“易”是不连贯的。“谈何容易”,是谓建言论议并非易事,多指向君王进言,“恳言则辞浅而不入,深言则逆耳而失指,故曰:lsquo;谈何容易。rsquo;”把“容”与“易”二字连贯为一词是后来的事。如唐孟郊诗:“永谢平生言,知音岂容易。”宋邵雍诗:“水竹园林秋更好,忍把芳樽容易倒。”据《汉书》上注释得知“容易”即“可易”——可以不难之意。后来拓展“轻易”、“不在乎”之意。与“容易(即“可易”)结构相同又音为KaoKi的,义与“容易”相反的词,笔者搜肠刮肚,至今未获,确有“书到用时方恨少”之感。
构成反义词有最简单的办法,是在该词之上加否定词“不”,如“易”与“不易”,“难”与“不难”。如果KaoKi的“Ki”是“易”的变音,那么Kao一定是个否定词。以此为定向,千方搜索也未得结果。笔者只好在KaoKi的同音和近音中寻找义为“难”或“至难”之词,发现“巧智”一词可以充当。
“巧智”词出《庄子》:“老子曰,夫巧智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矣。”“巧智”为很有技能的智者,整句意谓:巧智神圣的人过去有,现在没有了。要“巧智”真是“难”呀!
此外还有“巧技”、“巧意”、“巧艺”、“缺易”等词,虽音意相近,但笔者认为不如“巧智”。尽管如此,笔者还希望有人来揭露KaoKi的真正面目。
二十七、挤、楔、针
在人群密集,或物件堵塞的环境下,用身体某部位(如肩肘膝臀)强力推开他人或阻碍物,硬着进去,这个动作普通话称“挤”。“挤”字以提手为偏旁,一般为动词。例句如:“挤车”(争先恐后地上车)、“挤座位”(位号已坐满,硬加塞进去)等等。
引人注意的是,莆仙方言在表述上面那些动作,不用带提手旁的动词“挤”,而用带木子旁和金字旁的名词“楔”、“针”,把这两个名词动词化了,更加形象地表现“挤”的形态和程度。
“楔”,莆仙方言念Kie(音同“契”),本指上平下锐的木块,它的功用是插入,或用锤敲入木榫缝或空洞之中,使之更加紧凑、密切。莆仙方言把本为物件的“楔”,动词化为人的动作行为。例如:“车厢已经满载了,他硬要lsquo;楔rsquo;进来!”
“针”,这是大家非常熟悉的:一头尖锐,整体细长,易于刺入他物之中的东西。“针”莆仙方言音为jian,当它动词化的时候,稍为变音,念jin(音同“津”)。例如:“我说座位坐满了,他拼死再lsquo;针rsquo;入一个。”
同样一个动作,在莆仙方言的环境中,用“楔”或“针”,听起来很顺耳。如果用“挤”(音ji)一般指物件,用手压紧,多装一些。如果把“挤”念jie,说“再挤(jie)一个人进去!”人们一定会认为,你不是地道的莆仙人。
二十八、 三合土·三合“士”
古人想建筑一堵坚固的墙壁或一座难以攻破的堡壘,听说是要用大量糯米饭掺合沙土与糖油为材料。硬是够硬,但糟蹋粮食,成本太高。后来技术进步了,改用石灰,掺合沙子和黏土,普通话称“混凝土”,莆仙方言称“三合土”。在水泥没有普遍使用之前,能用“三合土”建一座房子,名传遐迩。水泥过去称“洋灰”,是泊来品,外国货。用水泥做材料建的房子,当时称“洋楼”、“番囝厝”,是稀罕物。在水泥生产过剩的今天,“三合土”却成了古董,很多年轻人,不知“三合土”为何物。
莆仙有一种不算太高档的点心,方言称“三合lsquo;士rsquo;”,是用面粉、猪油(或花生油花生碎)和蔗糖混合炒熟而成,其工艺与“三合土”相似。三合“士”又与三合土,字形差不多,“士”与“土”只差底下一笔的长短。有些人故意或无知,把三合“士”也称为三合土,还用调侃的口吻说:“看,我天天吃lsquo;三合土rsquo;,肌肉硬梆梆!”
要知道,这个点心的“三合士”是有人无知或偷懒写的白字,正确的写法应该是“三合食”。“食”字是多音字,人们通常知道的是念shi,如“粮食”、“民以食为天”等。也有另一读音为si,莆仙方言文读与“士”同音,祥史切,去声。如:成语“簟食壶浆”,《论语·雍也》:“一簟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颜回)不改其乐。”《诗经·緜蛮》:“饮之食之,教之诲之”等等。“食”音si,现在也有写作“饲”。

二十九、夏穿苧衫,冬穿古贝衫
自古“衣食住行”都是民生大事。“衣”居第一,乃因发明了衣裳,人类才开始与其他动物揖别。如今国内纺织业生产过剩,垃圾桶里常见被抛弃的时新名靓服装。曾几何时,国人还为几尺布票而愁断了肠。现在老年人说起“ 夏穿苧衫,冬穿古贝衫”,后生仔还认为是什么名贵的洋服。
不错,这些衣裳布料都是奶奶、妈妈、姐姐、妹妹们,一缕一丝,一寸一尺地织出来,享有一两千年的历史了,名贵是够名贵,可不是什么洋货,却是地地道道的土特产。
“苧”同“紵”,直吕切,今念zhu。“苧”为我国特产, 丛生,宿根在地中,一岁两刈 ,刈后自再生,剥皮得麻筋,纤维细长,韧性强,乃织衣著之优良材料。《尚书·禹贡》:“厥贡漆葈(麻)絺(葛布)紵(苧布)。”《诗经·陈风》:“东门之池,可以讴紵”(沤过的苧麻,便于析分出纤维)。五六十年前,乡村还常见种植苧麻 ,妇女农闲就以苧麻縩织,以备家人衣服之需。夏日穿苧衫 ,不沾身,透气凉爽,绝对绿色环保。
古贝衫,其原料为“古贝”。古贝乃木棉科植物,正名迦波罗,原产东南亚,后传入我国,有草本木本两种。《梁书·林邑国传》:吉贝者,其花成时,如鹅毛,抽其绪,纺之以织作布,洁白与紵布不殊。《宋书》《南齐书》《南史》《旧唐书》诸传均将“吉贝”作“古贝”,字形近似而讹,后而以“古贝”之名流传。即今之棉花。莆仙方言称之为“古贝棉”(方言变音为古lsquo;卦rsquo;棉),至今乡村老人还习惯如此称呼,用“ 古贝”棉纺纱织布做的衣裳,称“古贝衫”,比苧衫厚软、保暖,适合冬天穿著。现在纺织品原料多用化纤,纯棉织品成了高档货,受人欢迎。
“苧衫”“古贝衫”方言名称已渐进博物馆。须知:能进博物馆的都是名贵品!

三十、八抬爷迎磨唇
本文必须由蜘蛛说起。蜘蛛,莆仙方言称didu,有四对脚,它的特点是肛门尖端突出处能分泌粘液,粘液在空气中立即凝结成细丝,用以飘荡迁徙和结网捕食。蜘蛛生殖时也用细丝交成扁圆形的网包,产卵包中,行走四处随身带,莆仙方言一句熟语:“ 八抬爷迎磨唇”(方言“唇”念上声,音同“盾”),即指这个。
八抬爷(方言变音为“八拉爷”)是指一种较大的蜘蛛。一般昆虫如苍蝇、蜜蜂、蝴蝶、蚂蚁是六只脚,蜘蛛却有八只脚,大蜘蛛形象凶恶恐怖,恰似旧时衙门里的大老爷,大腹便便,一出行都坐轿,要四个人抬,四个人搀,八面威风。“磨唇”是指上面说的蜘蛛用以产卵的网包。白色扁圆,有点像石磨上面转动的那一“唇”。
最后须要提出的是“迎”字。笔者看过莆仙老一辈文化人把普通话中“扛”、“搬”等动作,写做莆仙方言时,都用“迎”。这时“迎”的念音要用方言文读“我爷切”。如:老虎迎大猪、薛仁贵迎杉、仰倒(摔跤)等,但不知老先生们的根据是什么,笔者一时也找不到音义均符合的更确切的字,姑且因循守旧,以待高明。
文末以一莆仙方言民谣为结:正月“楔”过,二月“窝”忍(忍,奴蕴切。例:吞忍。),三月“迎”磨唇。(正月欢乐事多,争先恐后地过去了;二月青黄不接,只好窝着久久忍饿;三月新麦登场,可以动磨吃麦糊粿了。)

三十一 “扣觿” 与“kao ki”
中国古代讲究男女有别,内外有别,而且男主外,女主内。《礼记·内则》记载成年男子在外活动时,“左佩纷帨、刀、砺、小觿、金燧。”这是与当时人们生活习惯、社会生产力水平相适应的。“帨”是去不洁的卫生巾、“刀”用以割物、“砺”磨刀石、“燧”可敲石取火。唐朝韩愈有诗句云:“愿君恒御之,行止维燧觿。”那“觿”是什么东西,做什么用的呢?
《说文》 :觿、佩角锐耑可以解结。《广韵》觿、(xi)户圭切,又许规切,平齐匣。古代解结之工具,用骨、玉等制作,形状像锥,后来也用作佩饰。
在社会生产力未发达的时候,要使物件牢靠不散开掉落,最通常是用绳索扣结。人们在扣结的时候,惟恐其不牢,尽量加固,环环扣结。以致到需要解开扣结时就增加难度,光靠人用指甲去解开是很难的。于是就有“觿”的出现。用骨或角或玉做成锥形的“觿”,既尖又硬,可以钻进绳结中间,挑开扣结,使解结松扣的活儿更省力、更方便。这个“觿”存在的历史很长了,《诗经·卫风·芄兰》中就有“童子佩觿”之句。“佩觿”本是成年男子之事,“童子佩觿”注解为“人君治成人之事,虽童子犹佩觿,早成其德。”所以古文中亦以“觿年”借指少年。
“扣”与“觿”组词,是笔者从莆仙方言中“容易”的反义词“kao ki”,联想起来的,音很相近,词义又很恰当,“扣觿”即用于解开绳扣的“觿”。用觿去解开很牢固的扣,也可意谓去做一件困难的事。所以莆仙方言把“扣觿”当做“容易”的反义词,不无道理。但愿这不是笔者的“想当然”。

三十二,谜语、廋、推约
“四角四角方,草索捆腰方。”这个莆仙特产食品“米粉”的谜语,几乎莆仙所有的儿童都曾猜过。琅琅上口,形象逼真,既通俗又饶有趣味。谜语是中华民族文化中一特色品种,广受群众喜爱。中华谜语历史悠久,古代称廋语,汉以前已有记载。《文心雕龙·谐隐》:“自魏代以来,颇非俳优,而君子嘲隐,化为谜语。迷也者,廻互其辞,使昏迷也。”谜语别名廋语。廋,隐匿也。不露真面目,让人猜测,像儿童捉迷藏一样,很好玩。
如此有趣的谜语,在莆仙方言中却起一个怪异的名称叫“tuuml;?”,连普通话里都没有这个读音。
这个“tuuml;?”的汉字该怎样写呢?笔者请教了好多位专家,有的说是木匠的刨刀。那音相同,莆仙称“tuuml;?刀”,也称“推刀”。有的说是“褪。”褪下伪装露出真容,音也相似。有的说是“套”,设下圈套,诱人说出真相,音也相仿。这些说法都有沾边的地方。
但,笔者还有一个另类的设想:tuuml;?是“推约”二字的合音。“推”的声母与“约”的韵母相拼而成。并且“推约”二字组词,意谓“推测大约是”。比如有个谜语要你猜,你思量一会说:“推约”是times;.每次都说“推约”,久而久之,“推约”就成了谜语的代名词。之后出谜语者,可以这样说:“我出一个lsquo;推约rsquo;给你猜”。
“猜谜”莆仙方言说是“you.tuuml;?”.有人写成汉字为“意套”。即意会其套。谜语这个小玩艺儿中间蕴藏着丰富的方言资源,等待我们去开发。

三十三 hui土与“缶”“硋”
陶瓷是中华古文明的精华之一。“瓷”另一写法为“ ”。《集韵》:“瓷,陶器之緻坚者,或从缶。”
“陶瓷”二字之中都以“缶”作为部首。“缶”是什么东西?《说文》解释:“缶,瓦器,所以盛酒浆。”“瓦”是土器已烧之总名,这从以“瓦”为部首的许多文字含义可知。饶炯《部首订》中云:“缶:下象所盛之器,上象盖葢,中象画文。以土作之,故寄音于土,而借引为瓦器之代名”。莆仙方言中,凡用来烧制器具的泥土都称hui土。hui土所烧制的器具:最简单的如砖瓦,稍微进一步的如缸罐,再精致的如瓷器。
这个莆仙方言音为hui的是哪个汉字呢?奇怪的是在莆田(包括官方和民间)都把这个hui写成“硋”。如地名“硋灶”,做工场所“硋窑”等,对此也没有人提出疑问。可是查字典,“硋”同“礙(今简化作“碍”)。《说文》:“礙,止也,或从lsquo;亥rsquo;”。《列子·周穆王》:“乘虚不坠,触实不硋。”可见这个“硋”字与烧制器具的hui土没有丝毫关系。那么这个hui,应该是哪个汉字呢?
笔者想起“缶”(fou)字.“缶”莆仙方言文读音“扶”,hu与hui相差无几。hui是“缶”的念音拖长。
从上文可知,“瓦”是土器已烧的总名。(莆仙方言中还有“瓦瓮”等词),“缶”又引借为瓦器之代名。那么用来烧瓦烧缶的土,就称缶(hu)土,后稍变为hui土,就顺理成章,容易理解的事了。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讲。那个与这事毫无相干的“硋”字(音与义都无关)是怎么样窜进来凑热闹,并唱起主角儿来呢?笔者发现一个有趣儿的现象,那个緻hui的“瓷”字,有几种异体字,其中磁同瓷。“磁”字与“硋”字,行书很容易混淆,因此犯了“鲁鱼帝虎”之误(如图),一直存在至今。 (王琛)

三十五、布仑俊、打激灵、攴立昔鬃
这是一种生理现象。人们在突然碰到一个意外的惊吓,会情不自禁地打个寒颤,耸肩夹腋,汗毛竖起,浑身起鸡皮疙瘩。这种生理现象用现行的普通话来说,是“打个激灵”。用福州话寻根译成古汉语是“攴立昔鬃”。用莆仙方言写成同音白字,是“布仑俊”。音与福州话差不多。
先说古汉语。“攴”pu,《广韵》注音普木切。《说文》释义,小击也。清代语言学家段玉裁注:“经典上隶书变作lsquo;扑rsquo;。”“立昔”,que,《广韵》注音七雀切。《说文》释义:惊貌。段玉裁注:立昔与獡音义同。《集韵》立昔,竦也,同悚song,惊吓貌。《方言》:獡,惊也,古代宋、卫、南楚之人凡称相惊的行为为“獡”。鬃为zong,本义是马鬃,后亦指毛发散落。这里作毛发竖起解。
莆仙与福州地域邻近,其先民语言应也相近。传到今天两地的方言中也有许多互相仿佛的。“布仑俊”仅是其中一例。
“布仑俊”虽然是一件生活小事。无关紧要。但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须要表述这种感受的词语。在莆仙方言区,据笔者所知,绝大部分人只能用方言“布仑俊”来表述这个有惊无险的感受,很少人能用文词来写。这不能不说是语文的一个小小的遗憾。
而“激灵”二字,字面上很有文学气味,但不知其来历,在许多词书或字典中也查不到,至今还没有为广大群众所接受,因而使“布仑俊”还在群众口头上大行其道。人们希望语言文字界有个统一的规范词。
三十六、形相似,名也相似
莆仙方言中好像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则:形相似,名也相似。例如:“桸”。“桸”普通话音xi,莆仙方言huuml;?蘅(希窝切)。《广韵》:桸,朽也。周祖谟校勘记:朽,各本均作杓。杓即为勺。做为舀东西(多数为液体)的用具。有柄。古人常用勺从樽中舀酒。莆仙方言中有许多器具,以“桸”取名的。其形状都有相似之处。比如:
鲎桸。用海里节肢动物鲎的外壳,卷成勺形加柄。用于舀水,冷热都不怕,又轻便耐用。
手桸。亦音变为“手举”。木制,从水缸里舀水的勺。
粗桸。木制,长柄。从粗桶里面舀出粪便粗水,浇沃庄稼。
戽桸。亦音“戽桶”。木制,两边上下钻孔,穿上绳索,使用时,两人对面立于水坑边。各拉一边的绳索。一齐弯腰后仰,一下一上把水坑里的水戽上来。
捕鱼的桸。用粗线织结成一个勺形的网。网的上沿套上拗成三角形的竹片,把网口撑开。
以上的这些用具,大部分为人们所常见的。它们共同的特点是口豁然张开,腹部较浅容量都不大。这样的造形,是为了使用时容易很快舀进液体。
莆仙方言为什么把“桸”xi,说成huuml;?蘅,音同“靴”的莆仙方言白读。笔者认为可能是与“豁”huo的念音有关。上述那些器具的形状,都是口豁然张开。莆仙方言形容一件东西口张得大大的,是说“嘴豁豁”。“豁”ha与huuml;?蘅(靴)音相近。所以,“桸”说成“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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