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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丁学名能“翻译”吗?

 kibcat 2019-08-29

我们知道,所有被人类发现、描述过的物种species,都有自己独一无二的学名scientific names。也就是说,一个物种的学名,指的只能是那个独一无二的拉丁名。其他所有名字,都只是俗名common names


当然也有例外。由于受辖于不同的独立法规,动物的学名和植物的学名就可以重复,比如Agathis montana就被一种动物:山地窄胫茧蜂,和一种植物:山地贝壳杉共用。除了国际动物命名法规(IZCN)、国际藻类、真菌、植物命名法规(ICN),还有国际栽培植物命名法规(ICNCP)等其他法规。


国际动物命名法规(ICZN)

国际藻类、真菌和植物命名法规(ICN)


举个例子,在英语里叫Dog,德语叫Hund,希伯来语叫כֶּלֶב (kelev),意大利语叫cane,日语叫いぬ (inu)……简直无法交流。但只要一看到Canis lupus familiaris这个名字,全世界的科学家都能知道,这是

Canis lupus familiaris

人们为生物构建了庞杂的分类系统,逐级分为界、门、纲、目、科、属、种等单元。这其中每一个单元,都有着它们的拉丁学名。

 

虽然生物的界、门、纲、目、科、属、种都要有各自的拉丁学名,方便国际交流;但我们总不能丢掉所有俗名吧?只用艰深晦涩的拉丁学名,显然是不现实的。我们在文章写作和日常交流中,总还是要用到物种的俗名的。对于已经有约定俗成的俗名的,如等,当然好说;但有一些不太为大众所知,还没有约定俗成的俗名的,该怎么办呢?

 

毕业季临近,大生物专业中的本、硕、博各级同行都面临着很多拉丁学名要匹配中文名的问题。经常有同行喊我帮忙“翻译”拉丁学名。为了搞定小小的一个中文名,我在个把小时,甚至几天后再给答案也是有可能的。这实在不是我懒,给一些拉丁学名找到或者自创一些中文名,往往需要查阅许多资料并花费大量的时间,甚至还会烧死一群脑细胞。

 


许多拉丁学名,都是有对应的中文名的,尤其是中国有分布的物种。对于已经有了对应中文名的物种,只要动动手指某度一下,你就知道。



而在生物学研究中,往往会碰到数量庞大、完全不在中文环境中的拉丁学名。对于这些学名,中文名可不是一拍脑袋就有的呀!

 

那么,拉丁学名能“翻译”吗?这是个值得谈谈的问题。首先我想说的是,拉丁学名与对应的中文俗名,并不能说是简单的“翻译”关系。

 

总地来说,拉丁学名与中文俗名,大致有如下几种关系:



 

下面,我将详细解释一下这几种关系。

 

1. 意译

即根据拉丁学名的字面意思翻译而得的中文名。

为了将拉丁学名匹配上意思对应的中文名,我们首先要明白拉丁名是个啥。

根据动物命名法规International Code of Zoological Nomenclature4th ed.,1999)的规定,1个属级名称必须是(或被认为是)包含了2个或以上字母的1个主格、单数的名词(11.8)。

 

1个种级名称必须是(或被认为是)包含了2个或以上字母的1个词(或复合词)。如果这个词是拉丁词或者拉丁化的词,还必须满足以下任意1条(11.9):

a. 主格单数形式的形容词或分词。比如猕猴桃Actinidia chinensis的种加词“chinensis”就是形容词,意为“中国的”;火龙果Hylocere usundatus的种加词“undatus”就是undo(我摇摆)的被动完成分词,意为“波浪状的”。

b. 主格单数形式、与属名互为同位语的名词。比如大蟾蜍Bufo bufo喜鹊Pica pica,种加词都作为属名的同位语。很多用神的名字命名的物种,也属于这种情况,比如扁锹甲Dorcus titannus的种加词“titanus”就是拉丁化了的古希腊神话中的巨人的名字:Τῑτᾱ́ν, titan

c. 属格形式的名词。拉丁语的属格,也就相当于英语的“所有格”,表示从属关系。比如有个人姓“Jiang”,需要先拉丁化为“jiangus”(男人)或“jianga”(女人),变为属格就分别是“jiangi”和“jiangae”。≥2个叫“Jiang”的男人或有男有女,变为属格就是“jiangorum”,≥2个都叫“Jiang”的女人,变为属格就是“jiangarum”。

d. 从与本物种有关的另一物种的形容词种加词衍生而来,并将这个形容词作为实词来使用,来表明两个物种之间关系。例如一种寄生于大眼鳕Trisopterus luscus身上的桡足动物Lernaeocera lusci,在这里,luscus是一个形容词,却被当做了一个阳性的名词,并将词尾改为属格(-i)来使用。这种寄生虫属于羽肢鱼虱科Pennellidae。于是,我们可以给这种寄生虫命拟一个中文名:大眼鳕羽肢鱼虱

(由于科级及以上类群大多都有现成的中文名,这里仅涉及属级及种级名称。)

 

看了这四条,再查一查字典,我们大致就能搞懂任意一个拉丁学名从法规上讲,是如何构成的了。一般而言,中文名称可以采用种加词含义+属名的结构。这样的结构的好处是,我们看到一个种的中文名称,就能知道它是什么属。

 

比如我们人类这个物种,“智人”的拉丁学名是Homo sapiens,这其中的“Homo”,人属,是名词、意为“人”;而“sapiens”是分词,意为“聪明的,智慧的”;二者合起来就是“智慧的人”,简称“智人”。这里要是采用了音译(撒皮恩人),显然是不合适的。

 

2. 音译:

即根据发音翻译。

对中国人而言,有一个很大的优势:汉语拼音就是汉语的拉丁化;按照汉语拼音的发音来念拉丁学名,比英语念法要标准、便于记忆得多!

比如意大利城市罗马Roma,拉丁语读作/ˈroː.ma/,中文读作/luó mǎ/”,英文中是“Rome /ɹoʊm/”(肉母);

古罗马领袖凯撒Caesar,拉丁语读作/ˈkae̯sar/,中文读作/kǎi sā/,而英文读作“/ˈsizɚ/”(西色)。


对于我们中国人来说,拉丁语的发音有一个很大的难点:拉丁语中的“r”发作“大舌颤音”,而中文是没有这个音的,只能用舌边音“l”来替代。这一点,学过西班牙语、俄语、日语等的同学能很好理解;我国南方一些省份,把“肉”读作“漏”,把“热”读作“乐”的同学更是能极好地理解了。


fluentu.com

有关拉丁学名的发音,请静候下一篇文章:拉丁学名该怎么念?


比如,桉树的别称“尤加利”就是对拉丁属名“Eucalyptus”的音译;仙客来音译自属名“Cyclamen”;以人(或国家、地区、物体等)命名的,大多也可算是音译;而这些名字大多都有比较规范或约定俗成的中文写法,可以直接套用。

 

这里还有一个有趣的例子:一种步甲Pheropsophus jessoensis有着被广泛使用的中文名:耶屁步甲;这里的“耶”就是对种加词“jessoensis”的音译。其实,看到这个学名的种加词jessoensis,我们可以猜想:jessoensis来自地名JessoJezoEzo,也就是“虾夷”,日本北海道的古称。

我们的猜想对不对呢?搜索一下Pheropsophus jessoensis Morawitz, 1862,我们可以得到如下文献:Morawitz, 1862. Vorlaufige Diagnosen neuer Carabiciden aus Hakodate. Bulletin de l’Academie imperiale des Sciences de St.-Peterbourg. 4:237-247. 都不用费力去查文件,光看标题中的Hakodate [函馆,日本北海道南部城市],我们就晓得了这篇文章描述的是日本北海道的步甲。

当理清了种加词jessoensis的词源学后,这个“耶”字就显得有些无厘头了。而这个物种广泛分布于中华大地和日本,再意译为“北海道屁步甲”似乎也有些不合适。到底该怎么取名呢?既然“耶屁步甲”都用了这么多年了。。。

 

3. 毫无关系:

一个物种的拉丁学名一旦确定,是不能随便更改的。在人们觉得一个拉丁学名不适合概括这个种的特点,或死活查不出意义,或政治不正确,或单纯因为不讨喜,或在得到拉丁学名前早已有了广为接受的中文称谓等情况下,会采用和拉丁学名毫无关系的中文名。


比如我国北方很常见的树种,国槐的拉丁学名就是Sophora japonica,其种加词“japonica”是“日本的”的意思。而国宝朱鹮的拉丁学名,Nipponia nippon更是“日本 日本”的意思。

虽然分类学没有国界,但分类学家是有祖国的!

 

 

最后,再来一个例子,详细讲解一下我是如何查找词源以及“自创”出一个中文名的。

有人把一种蜘蛛Telamonia mustelina Simon, 1901的中文名叫做“穆斯林纽蛛”。Telamonia已经有了被广泛接受的中文名称:纽蛛属;而种加词乍一看就觉得令人很诧异:穆斯林Muslim,跟mustelina好像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动动手查查字典,我们就能找到:

 l  mūstēla, noun, f., weasel(鼬,黄鼠狼).

From unattested form *mūstrelā, small mouse-like animal', a diminutive from a Proto-Italic *mūstrā(“mouse-like animal”). Probably a cognate of mustricula.

Alternative form: mūstella.

(Wiktio)

可以推测,mustelina正是mūstēla的变体。作者Simon将这种蜘蛛命名为mustelina,可能是想表达这种蜘蛛如鼬一般灵活机警。所以,“穆斯林纽蛛”这个名字就很令人哭笑不得了。

我们的猜想究竟对不对呢?在查阅了Simon1901)的原始描述后,没有找到这个种的词源。别急,还有接下来的办法。

我们打开一个在线检索物种拉丁学名的网站:Index to Organism Names (www.),输入“mustelina”,可以检索得到如下结果:

这里面有许多许多种加词都是“mustelina”的物种。随便挑选几个,某度之。只需要几秒钟,就能得到一条有意义的结果:


将“mustelina”与“伶鼬”匹配,这是被前人应用过的。那么,我们就自然可以给Telamonia mustelina这种蜘蛛取名为“鼬纽蛛”或者“伶鼬纽蛛”。

 

 


总结(也是给一个物种匹配中文名的流程)


 

a. 不是所有物种都有中文名!

有中文名的物种,大部分都可以某度(或者任意中文搜索引擎)得到;没有的,可以自拟(下一步)。

b. 中文名与拉丁学名不完全是“翻译”的关系!

有的物种学名,适合意译或音译,可以直接翻译;并做到“信、达、雅”(严复,清)为好;要想不偏离命名人的原意,最好要查阅原始文献中的词源Etymology而有些不合适翻译(下一步)。

 

    


c. 没人规定如何取中文名!

目前,我国没有任何法律法规对物种的中文名称作出规定;在自拟中文名称的时候,可以根据物种的特征、分布地、模式产地、模式标本采集人、发生季节、行为习性等等许多元素来取名。





这里再给几个小栗子:


1. 按照拉丁学名“翻译”的中文名

双叉犀金龟Allomyrina dichotoma即独角仙,其种加词“dichotoma”是“二叉的”,指这种甲虫雄性长有末端分为二叉的头角和胸角;

中华猕猴桃Actinidia chinensis,种加词“chinensis”即“中国的”;

黑腹果蝇Drosophila melanogaster,种加词“melanogaster就是“黑色的腹部”;

普氏原羚Procapra przewalskii,种加词为人名Przewalski的属格形式;



2. 与拉丁学名完全没关系的中文名

三球悬铃木Platanus orientalis即法国梧桐,其种加词orientalis是“东方的”,中文名中,“三球”指的是这种植物的1条果枝上的球形果序时常为3个;

春兰Cymbidium goeringii即国兰,其种加词“georingii”是拉丁化人名“Georingius”的属格形式;

中华剑角蝗Acrida cinerea,种加词“cinerea”是“灰白的”;

草地贪夜蛾Spodoptera frugiperda,其种加词“frugiperda” 是“落果的”。



结语

就像语言文字本身一样,物种的中文名称不是学究的专利游戏,也需要得到人民群众的接纳和传播。在信息交流落后的过去,许多学者会套用、借用或者“造”出一些古怪、生僻的字词用在生物中文名中,比如螺类的“蜷”,双尾虫的“虫八”,原尾虫的“蚖”,竹节虫的“䗛”,白蚁的“螱”,甲虫的“䖬”等等。这些字,不仅生僻难认、阻碍交流,不便书写,而且有时输入电脑还会变成一个个大方框


在网络极度发达的现在,我们该使用什么样的物种中文名称,将由广大人民群众来选择

 



许浩博士耐心审阅了本文初稿并提出了宝贵意见,特此致谢!

 
参考文献
Index to Organism Names http://www.
Wiktionary https://en./wiki/Wiktionary:Main_Page
International Commission on Zoological Nomenclature(1999) International code of zoological nomenclature. The International Trust for Zoological Nomenclature, London, UK.
Winston, JE (1999) Describing species: practical taxonomic procedure for biologists. Columbia UniversityPress, New Yo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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