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野道夫《永恒的时光之旅》(日文版)。
2 2018年4月,福建寿宁,杨梅州桥。 四月,清明,去看了浙闽交界深山峡谷里的杨梅州桥。 与其说是逃离北京连篇累牍、令人窒息的雾霾天色,不如说是被它传递出的“旧时代的美”强烈吸引。于是,一个人一意孤行,在古老的山道上蜿蜒前行,邂逅零星路人,在山里人家的木制楼阁旁歇脚,讨一碗茶喝,打听它的确切位置。最终抵达它,与山川草木完美融合在一起,没有多余的修饰,黑的瓦,各种轮廓的花窗,经风雨洗礼呈霉黑色的挡板,精巧的八字形木拱,木拱下一潭碧绿的溪水,溪水边裸露的巨大岩石,岩石上坐着一个旅人,脱掉鞋袜,将双脚浸在清凉的溪水里,抬头久久凝望这座古桥。 长途跋涉的是我,归真返璞的是你啊,杨梅州桥;离开的时候,远远地回眺它一眼,拍下这张照片。 回到北京,很多朋友都说,看到杨梅州桥,不自觉地想起庆山在《春宴》里描述的那座行将消逝的古桥。我打开书橱,抽出这本书,一页一页翻过,终于在书的第96页,找到了这段文字:
一本小说,不存在绝对的虚构。所谓虚构,可能只是一个人名,一个地名,一个季节。小说是挑人的,读者的经历足够,阅读就如同照镜,你看到的是自己。 3 贝托鲁奇《被遮蔽的天空》, 根据保罗·鲍尔斯原著小说改编。 四月,北京国际电影节,一年一度影迷的狂欢,好片子多到根本挑不过来,今年有幸遇到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 我不知道你有多久没有享受过眼泪无声滑过脸颊时的那种快感?我只知道在《坂本龙一:终曲》的观影过程中,当教授来到日本海啸灾区,为临时避难所的人们弹奏起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经典音符时,我又享受了一回这样的快感。它是由眼泪带来的。 电影中,教授还分享了一段当年为贝托鲁奇《被遮蔽的天空》配乐的幕后花絮,说是乐队等着他指挥准备开始录音的时候,贝托鲁奇突然找过来,说对On the hill的开头部分不满意,让他临时修改。这一下让坂本有点措手不及。贝托鲁奇又说,“不要紧,就算换作埃尼奥·莫里康内(Ennio Morricone,电影配乐大师),他也得这样。”于是坂本只好对乐队说,再给他半个小时。事实是,修改后的版本,他自己也更为满意。 坂本龙一的家里,收藏了保罗·鲍尔斯(Paul Bowles)原著《被遮蔽的天空》的各种译本,有中文、英文、日文,甚至阿拉伯语版。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到书中他最喜欢的一段文字,这也是《被遮蔽的天空》电影结尾,保罗·鲍尔斯亲自出镜口述的那段画外音,缓缓地诵读起来:
电影中,On the hill的经典配乐渐起,镜头顺势切换到《被遮蔽的天空》中,波特与姬特静立撒哈拉沙漠的场景,银幕外的我也禁不住地脱口而出,the Sheltering Sky。这一切太梦幻了,好像过往的旅行记忆、喜欢的电影、看过的书、听过的歌,在那一刻又全都涌了回来。 我只是想,如果在东京,从影院看完《坂本龙一:终曲》出来,可以步行去代官山的茑屋书店,在二楼找一个僻静角落坐下来,然后好好消受坂本从北极正在融化的冰川下“钓”回来的“世界上最纯净的声音”,情绪继续发酵,蔓延。一个公共空间,所有人都很自控,这一点,在世界上所有超大都市当中,或许只有东京可以做到,巴黎或纽约都很难。 4 她就住在全北京最高的大楼,国贸三期旁的一个单身公寓里,她说搬进来已半年有余,但房间里空空荡荡,没有什么行李,只有一个背包尚算醒目,仿佛随时做好准备可以离开。她递给我《海子的诗》,那是上次她生病住院时,我给她带过去的。又送了我另三本书:《中国北方的情人》、《清明上河图的故事》以及一本缅裔作家写的英文原版小说,From the Land of Green Ghosts。她说终于把书还给你了,好像了却一桩大事。她送我下楼,我们在雾霾里拥抱,告别,周围的大楼及灯火,好像消失不见。 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一个人这么正式地告别过了,这让我想起一些感情,一些温暖的,电流般的感觉。 5 王家卫《春光乍泄》剧照。 寒风中,北方干冽清澈的阳光,像张了一双劲瘦的脚,爬上了床。正好读到《梵高传》第638页,对那幅著名的《阿尔的卧室》的描述: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黎耀辉和何宝荣,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博卡区寄居的那间简陋的卧室,好像也有着某种类似场景。对于《春光乍泄》的拥趸们来说,那同样是一个像幻梦一般的房间。不知道电影的美术指导张叔平,当初是否从梵高《阿尔的卧室》这幅画里汲取了灵感呢。 6 昨天,在UCCA看了四则北欧的极地光影故事,映后,片子的字幕翻译温恩宇先生,分享了电影字幕翻译的幕后故事,并引用了冰岛电影《公羊》的某个片段,来阐释字幕翻译中的“信、达、雅、精”等等原则与标准。这倒令我很想谈谈文学翻译的问题,它常常被我们忽略到不计,但又决定性地影响着我们对一本外文小说的判断。 最近刚刚看完《月亮与六便士》,其实说实话,毛姆的这个小说故事有点流于表面,支离破碎,又不大经得起推敲,反倒是故事里掺杂的一些兴之所至的随笔评论,常常令人拍案叫绝。傅惟慈先生的译本,又为毛姆高度凝练的这些人生智慧与幽默,增添了绝妙的中文韵律,令你不得不把它们当作某种真理而膜拜了。 我想说,一个人若是抱怨自身的经历不够,又总想立志写下点什么,找一本外文小说或者诗歌集,把它们翻译出来,那一定是一个极佳的写作训练。 7 2016年1月,缅甸蒲甘,Bagan Thande Hotel。 早起,把坂本龙一的Solitude调到单曲循环模式,他的这首经典配乐,很适合拿来作为阅读的背景音乐。我坐在窗前,翻开毛姆的《客厅里的绅士》,根本无暇顾及窗外灰霾的天色。因为我很快就被书里描述的人物和故事所吸引住了。或者更确切一点说,他的文字让我对旅行这一古老的消遣、旅行文学甚至是旅行作家这一行当,产生了某种从未有过的思索。 要知道,毛姆的这本书写于1929年,而此时距他完成书里描述的这趟东南亚旅行,已经过去7年了。而我在2015年冬天的某个早晨,首次接触到这些时间意义上所谓“陈腐”的文字,尤其是当他写道在蒲甘遇见一个为了研究佛塔的砖瓦构造,不惜像山羊般爬上断壁残垣的捷克斯洛伐克观光客,内心竟浮泛起一种久违的新鲜的触觉,宛如沾着露水的绿叶菜般触手可及。你不用担心毛姆把他的这次远行描绘成一项壮举,恰恰没有。 我要说的,正是某种平淡无奇,开始让我思索旅行的意义。 100多年前,大英帝国的子民们,就已经借由帝国的远征,在世界各地漫游了,就好像吉卜林(Rudyard Kipling)从英属印度的加尔各答返回伦敦,需要历经几个月印度洋、太平洋、大西洋的海上航行;就好像毛姆在《客厅里的绅士》里,已经开始探讨旅行文字的语言,或旅行文学的各种可能性了。100多年后,当我们舒舒服服地坐在航天器里,用几个小时的飞行实现世界的跨越,就敢于用一些杯弓蛇影的文字,宣称自己是在完成某种壮举,这其实是多么狭隘的内心慰籍。说到底,一个人太过容易沾沾自喜,是因为他始终没有抛开投注在自我身上的目光,以及身边那个阿谀逢迎的方寸世界。 跳进历史跌宕的长河里,你会更加看清某种真相,自己的和别人的真相。 8 Sebastião Salgado摄影集《另一个美洲》。 昨晚在资料馆看《摩托车日记》,头一回注意到导演Walter Salles在影片结尾,呈现了一组南美洲人民静静凝视镜头的黑白群像,我不知道这是否有向Sebastião Salgado的第一本摄影集《另一个美洲》致敬的意味。 《另一个美洲》收录了萨尔加多于1977年至1984年间,在巴西、厄瓜多尔、玻利维亚、秘鲁、危地马拉及墨西哥旅行时,拍摄的大量人像、风光及反映中南美洲的信仰生活照片。1985年,该书在法国出版,随即收获好评无数,并被誉为是“马尔克斯魔幻小说的视觉同等物”。年代久远,《另一个美洲》初版在市面上几近“踏破铁鞋无觅处”了。早上打开美国亚马逊,竟意外发现在摄影出版领域首屈一指的Aperture,于今年5月精装再版了此书,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再一看价格适中,果断收入囊中,推荐给所有热爱南美的朋友们。 9 摄影师魏壁镜头里的庆山。 (以下这段文字写于2007年,那一年在北京,无所事事地到处游荡,她还叫安妮,微博还没有面世。)
朋友,家人,工作,爱人。就是这些与这个世俗世间的粘连,让我们原本轻盈如鹿的心性,变得钝重,无法像清水一样四处漫溢。我想每一个幼童都是伴着月光、花香、露珠,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身体透着一股辛香,接近一株植物的存在。可是慢慢的,岁月年长,骨骼生长,就被烟火、奶油和纤维的气味所取代。 春日,旧日儿时玩伴在老家摆结婚宴席,我执拗地不与贺喜。原本我们见了面,也是可以寒暄两句的,无非就是一些近来状况、未来打算之事。提及于此,我便能料到自己的迟钝,捉襟见肘,直至静默无言。 “北京的房价近来是涨的厉害,有没有买房的打算啊?” 10 2018年4月,浙江庆元,步蟾桥。 四月去江南看古廊桥,在廊屋的长凳上休憩片刻,掏出随身携带的《木心诗选》,翻上几页,所思所想所悟,总能在他的俳句里得到回应。“江南是绿,石阶也绿,总像刚下过雨”,“常说的中国江南应分有骨的江南,无骨的江南”,“记忆里的中国,唯山川草木葆蕴人文主义精髓”,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今年集中爆发出对于木心的热忱,说实话,他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人物了。大概少不更事的时候,我们听说过很多人,很多事,长久的跋涉过后,才能与他们真正的心领神会吧。 一个人与一本书的相遇,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the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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