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诏版》临摹研究

看书童 2019-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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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诏版》即秦代刻写在权量诏版上的诏书，具有丰富的历史价值和极高的书法艺术价值。本文从艺术视角解析了《秦诏版》的书法价值及美学风格类型，分析了《秦诏版》对近代书法、篆刻家的影响；重点从章法、用笔、线条、体势、墨色五个方面研究了《秦诏版》的临摹与创作；最后，阐释了《秦诏版》对当下书法临摹创作的借鉴意义。

公元前二二一年，秦始皇灭六国，统一中国，实行『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接着又统一度量衡，这是具有历史意义的壮举。由皇帝下诏书颁布权衡与量衡，『权』，秤锤也，古又叫『斤』，『量』，斗斛也，其形椭、方不等，由各级地方官员将诏书刻写在权量诏版上，或将诏文直铸于诸权量上，以示天下，即

《秦诏版》权量书，或称秦量，或称秦度，简称《秦诏版》。《秦诏版》书中，其大多将诏书印于诏版上，嵌于权量之上，权量器上所刻者也甚多，铭文大致相同。清《金石索》、今人容庚《秦汉金文录》均载录。《秦诏版》根据刻写年代，分为『秦始皇二十六年诏版』和『秦二世诏版』。

《秦诏版》书法价值及美学风格类型

一、书法价值

《秦诏版》在中国书法上具有重要价值。秦始皇统一中国，书同文，创立小篆，标志着『文字异行』终结。《秦诏版》文字仍属篆书范畴，多数都是下层官吏书写。但与纯官方文字小篆不同，诏版文字化圆变方、变曲为折。字形大小变化不一，布局安排参差错落，笔画虽平直，但生动富于变化。诏版因其属诏书性质，其内容基本相同，但规格形制却各种各样，刻写的自由随意；洒脱肆意，大小磊落，纵横自如，疏密有变，布白奇异。尤其是稚拙的刀刻之意，与甲骨文遒爽意韵神似，有高古典雅之美。与秦小篆代表《泰山刻石》相比，《秦诏版》文字少了庄严恭敬的气氛，刻写洒脱、自由，字大小富于变化、独具匠心。从书法艺术本质上看，自由生动的诏版较之于小篆价值更高。同时，《秦诏版》多是匆忙凿刻而成，错落而瘦劲，生动跌宕，为篆书书写开辟了全新的视野。其形虽为篆，却无小篆之圆润，代之以方笔。大的章法构成仍然有篆书的齐整体式，而单字欹正，大小变化，点画之间多呈平势。有肆意者，或任意简，或缺笔画，虽少法度，却给人以大巧若拙之美。《秦诏版》乃秦代书法之真实状态，其率意、劲挺、多变，极富艺术感染力。因为其出现类似简帛书、隶书之粗细变化，笔画减省，有学者把其归类为『秦隶』。清人冯班在其《钝吟书要》中云：『秦权书，秦之隶书，乃篆之捷也。』

《秦诏版》既有金石之气，又具笔情墨趣。『金石气』指线条之浑朴及岁月沧桑后的腐蚀斑驳的气息。其『金石气』表现在：其一，与篆刻相仿，由于刻刀在金属之上凿刻或铸造，产生阻力，因此，方折化线条更易于行刀和圆转，搭接线条较之于圆转更易于制作；其二，从点画和线条的外沿轮廓，特别是实物，而非拓片，可清晰看出经过磨损之线条是书写线条所不具备的金石气息，较之于书写线条更圆厚；其三，自然磨损风化后的文字和线条所具有的不确定、不清晰、朦胧、似有似无的感觉和效果。《秦诏版》由于是官方诏书在各地颁布，有各地的官员大量书写，数量极大，因此，风格多样，形态各异。但也具有相同之特点：一是结构不固守其法、减省、易位、变形等，吸收民间书写的写法。二是犬牙相错，有列无行，甚至无行无列，字形大小，随势生发，婀娜多姿，隽永多变而不失其度。三是与小篆的弧线相比，出现了直线，短线，交叉使用，单刀有甲骨文之神韵，双刀有金文大篆战国玺印的线形、线质。

二、美学价值

秦小篆线条匀整、造型对称、法度森严，正是秦代求法、求理的时代风尚在书法领域的折射。而此实为书法艺术之大忌，阻碍了民间书写的随性洒脱和艺术的丰富性。《秦诏版》提供了小篆的另外一种书写方式。

一是点画简洁，线条遒劲。诏版文字最典型的特征就是圆转到方折的变化，而且在转折处进行了十分微妙的搭接的处理，在凿刻的过程中，方折点画之效果更明显；其二，书写便捷，行笔迅速，呈现出断笔的现象，个别短线简写为点。点是汉字笔画之中最简之形，有拓展点画运动方向和书写节奏的重要影响。其三，中锋用笔与侧锋取势相结合，并结合简帛书之中的『倒薤』笔法，点画之中有露锋、偏锋，多种笔法的运用，线条赋予了秦小篆文字线条所缺乏的提按变化。其线条既有遒劲生辣之内涵，又

石整齐构图章法，重字内、字与字、行及前后文之对比顾盼，前紧后松，纵有列而横无行。与小篆的修饰化、齐整化、规范化形成鲜明对比，反映民间书法无雕琢造作、书写率意的特点。

《秦诏版》对近代书法篆刻的影响

篆书临摹创作在秦汉以后很长时间一直处于沉寂状态。直到清末碑学兴起后，出现了大批篆、隶书法家。其中吴昌硕、黄牧甫、朱百行等书法家皆对《秦诏版》有涉猎。诸家对《秦诏版》理解各异，审美有别，最终呈现出不同的面目。吴大澂临作精严文静、遒美古雅、以方折为主。黄牧甫临作生趣盎然，表达细腻，看似柔弱，实则线条具有遒劲之骨力。朱复戡临作功力精深，惟妙惟肖，吴昌硕以石鼓文笔法表达《秦诏版》意蕴，点画厚重，且参以行草笔意。曾季子、王师梅、胡小石等强化了方折用笔，古拙淳朴，大气磅礴；梁启超以隶书方正扁横体势进行创新，别具一格；而罗振玉、吴湖帆、丁佛言等以小篆的笔法、结构、章法去经营，因此大多工稳平正，缺少生趣。沙曼翁对《秦诏版》临写注重自然的『写』，体现这个过程的拙涩而又奋进不止的意象。

在篆刻创作上，吴昌硕、黄牧甫、齐白石、朱复戡、沙孟海、沙曼翁、钱君匋等更是将《秦诏版》引入篆刻创作，多有佳作表现。吴昌硕曰：『秦诏、权量，用笔险劲，奇气横溢，汉人之切玉印胎息于斯。』齐白石曰：『最后喜秦权，纵横平直，一任自然，又一大变。』『余之印篆，多取秦权之天然。』观齐白石篆刻，在《秦诏版》中取法很多，『纵横歪倒贵天真』的写意精神，既是他对诏版书的评价，也是其篆刻大开大合的个人风格。而齐白石非照搬，乃循其道、取其式而变化。李刚田曾曰：『白石翁其篆法的形质在于汉篆，其变化处及精神表现在于《秦诏版》权量篆之中，表现着天真、自然、本色而不假修饰。』沙孟海先生把秦权量诏版的瘦硬与明清印人的清穆稳健结合起来，形成淳厚奇崛的特点，开创了印史上前所未有的风格。

当代书坛，取法秦权量诏版、汉砖、钟鼎金文等相融合，取其恣肆纵横的意态，开创了苍茫大气的写意书风和印风。石开和曾翔两位先生对《秦诏版》多有会意，石开先生以汉缪篆为基础而兼融《秦诏版》、汉金文，笔画稚拙而又简洁，字形端正而又侧欹，自家书法篆刻语言风格日渐强烈。王友谊先生融汇散氏盘用笔及《秦诏版》结体，并将诏版散淡的特点融入到其篆书创作之中。将其篆刻大写意的风格与金石味有机融合，高古而不失意蕴。

《秦诏版》的临摹与创作研究

近年来，取法《秦诏版》的书法篆刻创作比较沉寂。临摹创作上或用笔过于平实，结体生硬，章法上更是工整有余，意趣不足。篆刻上，以古玺印和『汉印』为流，缺少天然去雕饰之趣。究其原因，第一，对诏版研究不深入，大多仅取其形，而忽视其神。第二，《秦诏版》文本内容少，在创作借鉴上不容易突破。第三，金石味之线形线质很难呈现。如表达其刀刻之意，则线条单薄，缺乏变化，单调无神。就用笔而言，则须反复品味，用好中锋、侧锋、偏锋，方能心手相应。第四，章法死板，缺乏自然变化。

较之于秦小篆严整匀称的主流艺术风格，《秦诏版》生动活泼、稚拙灵动，带有类似简帛书民间自由书写之意，给篆书的学习临摹创作，开辟了一条道路，篆书的书写不一定非常静态和僵化，也可以追求自然、自由书写纸状态和意趣。

对于现代篆隶创作和写意印章之创作，如何对工稳平正端庄之艺术形式进行大胆的解构和颠覆，打破常规思维，而又不违反古人之神韵，《秦诏版》提供了一种很好的借鉴范例，在临习时应注意以下几点：

一是章法上，尽量通临和节临相结合，体会章法之变化，也可随意截取四个字进行临摹，裁剪成印章样式，体会天然章法美，这样有利于对整体章法的把握和控制，也利于大幅作品和小幅作品的创作体验。小篆尚『法』，诏版重『趣』。『法』与『趣』是书法创作的重要方面。『法』不可无『趣』，否则就易僵化，『趣』不能无『法』，否则就易丢其精髓，以致放浪。『法』是基础，『趣』是意境，需要书家的灵感、妙悟、意会。学习《秦诏版》，最难的不是学其结构点画线条，而是领会其『笔意』。很多古今书家，非常保守的以小篆的笔法来临习诏版，丢失了其意趣，作品僵化，描摹痕迹过重，索然无味，毫无生气。临摹和取法诏版，笔者认为应该经历会意、表意、得意三阶段。首先要了解字中之意，体会诏版文字的趣味。诏版虽是官方文字，但其大多制作时间紧，多由下层官僚书写并凿刻，书写和凿刻均较随意，文字大小错落，点画瘦劲生动，章法疏密变化明显，留白疏密差异非常大。多看不同版本的诏版资料，反复思考会有很多收获。二是技法之意。阅读古代经典是基础，技法训练则是关键。需要不断提高书写技法，书写得当、到位。看似简单的变化，需要书写者有纯熟的训练才能精确的表达。三是心中之意。『书为心画』，书写者应回到古人自然之书写状态，而非简单的描摹勾画，自然真实，抛却功利之心，以平常心来追求跌宕起伏之变化。第四是笔中之意，即启功先生所云，要『透过刀锋看笔锋』。诏版是金石文字，今日看到的很多原件和拓片都是铸造和风化腐蚀的结果，要理解古人笔法非常难。这就需要书写者要体会古人书写之笔法，方能取其精髓、准确表达。

二是用笔上，以平拖加绞转方法为主，选择笔锋较长的羊毫笔，线条轻盈飞动，体会细长线的飘逸之美。秦官方小篆和民间诏版，一方面是内在的规定性，遵从一定的外力而产生变化，另一方面，则天生具有调适性，自由表达。在临摹诏版过程中，容易陷入的误区就是如何把握诏版书写自由度的问题。一是粗犷与粗糙之关系。粗犷是一种风格，表达的是一种志存高远，旷达不羁的意境，粗犷不等于粗糙，粗糙是粗头滥服，是不到位、不熟练。《秦诏版》结构虽然大小错落，笔画长短不一，但笔画和线条圆厚，笔笔到位，兼顾了意到、笔到。因此取法诏版要用严谨的笔法、自然之书写状态，来表达粗犷的风格。二是『急就』和『急功近利』。『急就』是古人的一种匆匆不暇书写状态，急就不等于乱写，是古人在其书写功力精深的情况下自然书写的一种常态，只有日常书写功夫到位，才能具有急就的应变能力和精彩的作品。不同于很多当代人的急功近利，无法领略古人真趣，肆意涂抹，并称其为急就。临摹和创作《秦诏版》一类的写意作品，要真正做到『笔急而心不乱，形散而神不散』。

三是线条上，长短变化极大，从而使得字形变化极为悬殊，令人耳目一新。秦官方通行的小篆和民间使用的诏版，形成有趣的对比，极度严谨和相对自由，彼此之间存在一种血肉关联，却分属两种不同的审美。临写篆书，最难的就是如何把其生辣古朴之线条表达出来。切忌用圆熟线条来表达古朴之韵味。《秦诏版》与《散氏盘》有相同之特点，就是结构变化多端，大小穿插，崎岖跌宕，单个笔画和线条、结字都不正，但并不是一盘散沙，但几个字组合起来，非常和谐统一，这种拙趣是古人审美的大智慧，要通过临摹，把古人那种大智若心，以平常心来追求跌宕起伏之变化。第四是笔中之意，即启功先生所云，要『透过刀锋看笔锋』。诏版是金石文字，今日看到的很多原件和拓片都是铸造和风化腐蚀的结果，要理解古人笔法非常难。这就需要书写者要体会古人书写之笔法，方能取其精髓、准确表达。

四是体势上，尊重原帖。临摹中，体势上要因字设形，参差错落。任何一个时代，文字都有『正』和『奇』两种不同的特质，二者交替发生作用。在秦代，官方小篆多运用在重大而庄严的场合，着意树立一种国家形象，与其严谨性是匹配的，《秦诏版》则多用于民间百姓发布通告，故而常常较为随意，也由此具备了天真之美。小篆和诏版，这一正一奇的两种不同形式相互映衬，见证了秦代篆书的多变性。

当今书法临习的探索，主要体现在字体融合与笔法笔意研究两方面。考古兴盛，实物出现，古人多不获见金石文字、碑帖铭文悉可据有；所谓『融汇百家』已发展到无比兴盛的局面，此激发了书法家的观念，又把书之『作字』提升到注重书写过程中笔墨情志之高度，书家更加崇尚意境美的追求，崇尚古人天人合一、意蕴高远的自然书风。《秦诏版》的自由洒脱、空间构成、搭接留白等可激活篆书临摹创作之新境界。在篆刻上，以『印宗秦汉』为根本，进行工稳印风与写意印风之融合，在秦汉印工稳中，寻求线条、结构之变形，融入更多的笔情墨趣，《秦诏版》无疑是很好的范本。

注释：

张会，《汉字字体发展源流辨正》，《内蒙古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二〇〇六年，第九十二页。

刘江，《吴昌硕篆刻及其章法》，西泠印社，一九九九年，第五十八页。

齐良迟，《齐白石序跋选》，《中国书画》，二〇〇五年，第五十四页。

李刚田，《篆刻篆法百讲》，河南美术出版社，二〇〇六年，第一五九页。

沙孟海，《沙孟海书法集》，上海书画出版社，一九八七年，第九十八页。

朱天曙，《清代以来的碑派书风与齐白石书法》，

《东方艺术》，二〇〇〇年，第二十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