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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簌溟:孔子之不计较利害的态度(全本)

 琴诗书画情 2019-09-11

   梁簌溟:孔子之不计较利害的态度(全本)

                          ---录自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西洋印度中国哲学之比较

     我们再来讲孔子的惟一重要的态度 ,就是不计较利害的态度。儒家最显著与人不同的态度,直到后来不失,并且演变成中国人的风尚,为中国文化之特异色彩的。这个道理仍不外由前边那些意思来 ,所谓违仁, 失中,伤害生机等是也。胡适之先生又不晓得孔子这个态度,他以为孔子的“放于利而行多怨”,“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不过是 孔子恨那般谋利政策,所以把义利两桩说得太分明了。他又引孔子对冉有所说“庶矣,富之”的话,而认孔子并不主张“正其谊不谋其利”说,“...可见他所反对的利 ,乃是个人自营的私利 ,不过他 不曾把利字说 的明白,〈论语〉又有夫子罕言利 的话,又把义利分作 两个绝对相反的物事 ,故容易被后人误解了。”但胡先生虽于讲孔 子时不曾认清孔子的态度 ,却到讲墨子的时候 ,又无意中找出来 了。他看见〈墨子·公孟篇〉上说“子墨子问于儒者曰 :‘ 何故 为乐?’ 曰:‘ 乐以为 乐也。’ 子墨子曰 :‘ 子未 我应也,今 我问曰 :‘ 何故为 室?’ 曰:‘ 冬避寒焉,夏避暑焉 ,室以为男女之别也。’ 则子告我为室 矣。今我问曰:‘ 何故 为乐?’ 曰:‘乐以 为乐也。’ 是犹曰:‘ 何故 为 室?’ 曰:‘ 室以为室 。”

他就说:“儒家只说 一 个 ‘ 什么’ ,墨子则说一个‘ 为什么’ ,提出一·个极高的理想的标准,如人生哲学高悬一个止 于至善的目的,其细目‘ 为人君,止于仁 ;为人臣 ,止于敬;为人父, 止于慈 ;为人子,止于孝与国人交,止于信。’ 全不问为什么为人子 的要孝?为什么为人臣的要敬 ?只说理想中的父子君臣朋友是该如此如此的。”他从此推论儒墨的区别道 :

    “儒家 只注 意行为 的动机 ,不 注 意行为 的效果。推到 了极 端,便 成 董 仲舒所说 的‘ 正 其 谊 不 谋其利 ,明其 道 不 计 其 功。’ 只说这事应 该如 此做 ,不问为 什 么应 该如此做。墨子 的方 法, 恰与 此相 反 。墨 子 处 处 要 问一个 ‘ 为 什 么 ’ 。例如 造 一所 房 子 ,先 要问 为 什 么 要造 房 子 。知道 了 ‘ 为什 么 ’ ,方 才 可 以知道‘ 怎样做’ 。知 道房子 的用 处 是 ‘ 冬 避 寒焉 ,夏 避 暑 焉 ,室 以为 男 女之别 ,’ 方 才 可 以知道怎样构造 布 置 ,始能 避风雨寒暑 ,始 能分别 男 女内外 。人 生 一切行为 都如此    墨 子 以为 无论何 种事 物 、制 度 、学说 、观 念 ,都 有 一个 ‘ 为 什 么 ’ 。换言 之 ,事 事物 物 都有 一个用处 。知道 那事 物 的用处,方 才 可 以知道他 的 是 非 善恶 。为 什 么 呢?因为 事 事 物 物 既是为 应 用 的,若 不 能 应 用,便失 了 那 事 物 的原 意 了 ,便 应 该 改 良 了 。例如 墨 子 讲 ‘ 兼爱 ’ 便说 :‘ 用 而 不 可 ,虽 我 亦将 非 之。且焉 有善 而 不 可 用者 ?’ 这是说能 应 ‘ 用 ’ 的便是 ‘ 善’ 的;善 的便是 能应 ‘ 用 ’ 的。 譬 如我说这笔 ‘ 好为 什 么 ‘ 好 ’ 呢?因为 能 中写 ,所 以‘ 好 ’ 。 又 如我说这 会场 ‘ 好 ’ ,为 什 么 好 呢?因为 他 能 最合 开 会讲 演 的用,所以 ‘ 好 ’ 。这便是 墨 子 的·应用 主 义 ’ 。应 用 主 义 又 可 叫做‘ 实利 主 义 ’ 。儒家 说 ‘ 义 也者 ,宜也 ’ 。宜即是 ‘ 应 该 ’ 。 凡是应 该如此做的 ,便是 ‘ 义’ 。墨家说 ‘ 义利 也 ’ 。便进 一 层说 ,说凡 事 如此做 去便 可有利 的即是 ‘ 义 ’ 的。因为 如此 做 才 有利 ,所 以‘ 应 该’ 如此 做。义 所 以为 ‘ 宜 ’正 因其为 ‘ 利 ’ 。”

    他在这以下又讲明墨子的应用主义如何不要看浅解错。他对于墨子的态度觉得很合脾胃 ,因他自己是讲实验主义的 。他于是 对于孔子的态度就不得其解 ,觉无甚意味。大约这个态度问题不 单是孔墨的不同,并且是中国西洋的不同所在一一孔子代表中国, 而墨子则西洋适例 。我们于这里要细说→说。当我们作生活的中 间,常常分一个目的手段 :譬如避寒、避暑、男女之别这是目 的;造 房子,这是手段 。如是类推,大半皆这样 。这是我们生活中的工具一 理智一为其分配 、打量之便利 ,而假 为分别的;若当作真的分别,那么就错误而且危险了。什么错误危险 ?就是将整个的.人生生活打成两断截;把这一截完全附属于那一截 ,而自身无其意 味。如我们原来生活是一个整的 ,时时处处都有意味 若一分,则当造房中那段生活就全成了住房时那一段生活的附属  ,而自身无复意味。若处处持这样态度,那么就把时时的生活都化成手段 一一例如化住房为食息之于段 ,化食息为生殖之手段 一一而全一人生生活都倾欹在外了 。不以生活之意味在生活 ,而把生活算作 为别的事而生活了 。其实生活是无所为的 ,不但全整人生无所为 , 就是那一时一时的生活亦非为别一时生活而生活的  。平常人盖多有这种错分别一一尤以聪明多欲人为甚一一以致生活趣味枯干,追究人生的意义 、目的、价值等等 ,甚而情志动摇,费裂横决孔子 非复常人,所见全不如此 ,而且教人莫如此;墨子犹是常人,所见遂 不出此,而且变本加厉 。墨子事事都问一个“为什么”,事事都求其 用处。其理智计较算帐用到极处 ;就把葬也节了 ,因为他没用处 ; 把丧也短了,因为他有害处;把乐也不要了,因为他不知真何所为 。

      彻底的理智把直觉情趣斩杀得干干净净;其实我们生活中处处受直觉支配,实在说不上来“ 为什么”的。你一笑、一哭,都有一个“为什么”,都有一个“ 用处”吗 ?这都是随感而应的直觉而已 。 那孝也不过是儿女对其父母所有的一直觉而已 ,胡先生一定要责孔家说出“为什么” ,这实在难得很 !我们人的行为动作实在多无所为,而且最好是无所为,“无所为而为”是儒家最注 重用力去主张去教人的 。或者后儒也有偏处 ,然而要知其根本所从来则不致误解了。我们 己经说过孔家是要作仁的生活了,最与仁相违的生活就是算账的生活,所谓不仁的人,不是别的,就是算帐的人仁只是生趣盎然,才一算帐则生趣丧矣 !即此生趣 ,是爱人敬人种种美 号所油然而发者 ;生趣丧,情绪恶,则贪诈、暴戾 种种劣行由此其 兴。算计不必为恶,然算计 实唯一妨害仁的 ,妨害仁的更无其他 ;不算帐未必善,然仁的心理却不致妨害 美恶行为都是发于外之 用,不必着重去看;事着重他根本所在的体 ,则仁与不仁两种不同之心理。要着重这两种心理,则算计以为生活不算计以 为生 活不可不审也!这是说明孔家不计较利害之由于违仁的一个意 思计算始于认定前面 ,认定已失中 ,进而算计更失中 ;甚 至像前面所说:计算到极处则整个人生都倾欹于外 孔家为保持其中又不能不排斥计算 。旁人之生活时不免动摇,以其重心在外;而孔家 情志安定都为其生活之童心在内 故也。这是说明孔家不计较利害 由于失中的一个意思。违仁失中都是伤害生机 不但象墨子那样办法使人完全成 了机械,要窒息而死,稍加计算,心理就不活泼有 趣,就不合 自然;孔家是要 自然活段去流行的,所以排斥计算 。这是说明孔家不计较利害由于伤害生机的一个意思 。 

       大约儒家所谓王霸之辨 ,就在一个非功利的 ,一个是功利的。而在王道有不尚刑 罚之一义,在霸术则 以法家为之代表,这也是一个可注意的地方 。 孔子有言:“道之以政 ,齐之以刑 ,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 ,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盖刑罚实利用众人趋利避害之计较的心理而成立者,此必至率天下而 为不仁之 人,大悖孔子之意 ,所以要反 对的。 王道虽不行,然中国究鲜功利之习 ,此中国化之彩色。西洋虽以功 利为尚,与墨子为一态度 ,而同时又尚艺术,其态度适得一调剂,故 墨子之道不数十年而绝 ,而西洋终有今日 。(附注,艺术用直觉而 富情趣,其态度为不计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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