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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汉卿笔下的“南戏”

 芸斋窗下 2019-09-12

文 | 王一舸


众所周知,关汉卿是元杂剧的代表作家。


相对应于关汉卿所在的时代,相对于元杂剧的,是南方地区流行的南戏。


一般认为,“南戏”在宋代就有。但是,具体元杂剧作家,尤其是元杂剧的第一代表作家关汉卿和南戏出现“交集”,还是非常有趣的一件事情。


这个交集就出现在他的剧作《望江亭中秋切鲙》经典的第三折当中。


当女主角谭记儿为了夫君的安危,装扮成渔娘,在中秋夜将来夺夫君性命的“钦差大臣”杨衙内灌醉,并将杨衙内作为凭证的金牌、势剑、文书盗走后,杨衙内及随从转醒,发现这一严重后果,剧本中有这么一段:


(衙内云)张二嫂!张二嫂那里去了?(做失惊科,云)李稍,张二嫂怎么去了?看我的势剑金牌可在那里!(张千云)就不见了金牌,还有势剑共文书哩!(李稍云)连势剑文书都被他拿去了!(衙内云)似此怎了也?(李稍唱)


【马鞍儿】想着、想着跌脚儿叫,(张千唱)想着、想着我难熬,(衙内唱)酩子里愁肠酩子里焦。(众合唱)又不敢着旁人知道,则把他这好香烧、好香烧,咒的他热肉儿跳!


(衙内云)这厮每扮南戏那!(众同下)


(衙内云)张二嫂!张二嫂那里去了?(做失惊科,云)李稍,张二嫂怎么去了?看我的势剑金牌可在那里!(张千云)就不见了金牌,还有势剑共文书哩!(李稍云)连势剑文书都被他拿去了!(衙内云)似此怎了也?(李稍唱)


【马鞍儿】想着、想着跌脚儿叫,(张千唱)想着、想着我难熬,(衙内唱)酩子里愁肠酩子里焦。(众合唱)又不敢着旁人知道,则把他这好香烧、好香烧,咒的他热肉儿跳!


(衙内云)这厮每扮南戏那!(众同下)


在这里面,关汉卿的剧本出现了“南戏”这一具体称谓。


据马欣来集校的《关汉卿集》(P148),最后杨衙内这句“这厮每扮南戏那!”之前还有“(李稍云)黄昏无旅店,(亲随云)今夜宿谁家。”而在“南戏”这个地方没有出校。


据王季思主编《全元戏曲》也作“这厮每扮南戏那!”,后有校记(P148):


此“南”字据息机子本及顾曲斋本增补。


此“南”字据息机子本及顾曲斋本增补。


同书,此剧“剧目说明”题:


本剧现存版本,有息机子《古今杂剧选》本、顾曲斋《古杂剧》本、《元曲选》本。现以后者为底本,用前二种参校。


本剧现存版本,有息机子《古今杂剧选》本、顾曲斋《古杂剧》本、《元曲选》本。现以后者为底本,用前二种参校。


是其所用底本为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四十四年(1616年)臧懋循刊《元曲选》为底本。据《关汉卿集》前言中关于版本的部分所言:


臧懋循在《元曲选》的编辑中,对原作做了较多修改;关汉卿的剧作面貌到这里发生了较大变化。


臧懋循在《元曲选》的编辑中,对原作做了较多修改;关汉卿的剧作面貌到这里发生了较大变化。


而息机子编《古今杂剧选》刊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较臧氏早而存真。顾曲斋本《古杂剧》(一般认为是王骥德编),孙楷第比较《元曲选》《柳枝集>比较后,认为它文字上“确依元本之旧”,具有较高的文献价值。而两种更早或更“依元本之旧”的版本都写的是“南戏”,所以,现行的诸版本通具“这厮每扮南戏那!”是确有理据的。


另外,我们看剧本具体情况。这里是剧本情节的必要组成部分。即第四折便是杨衙内去会白士中,第三折这一段前面是谭记儿偷了“金牌势剑文书”逃走。按剧情,必然要交代杨衙内一行酒醒时候,发现文书不见这一情节。它是此剧有机的组织的一部分,而非可以单独脱落之处。


而有意思的就是从剧本体制看这一段。它相当特殊。


它处于元杂剧的套曲“收尾”之后。并且我们知道元杂剧的规矩。元杂剧的套曲诸牌必是一个人唱,并且用一个韵辙。这一折唱套曲诸牌子的人无疑是女主角谭记儿,用的韵辙是“车蛇”韵。


而我上面录的这一段“南戏”之处,用的一个【马鞍儿】曲牌,是杨衙内等三人以及众人合唱一支牌子。这个牌子不但已经在“收尾”,即套曲结尾之后,而且用的是“萧豪”韵。从各种方面来讲,都并不是这一折的套曲的牌子。


非止一人,众人合唱是南戏的唱演法。所以,在这里,天才的元杂剧作家关汉卿,非常有趣的嵌了一小段“别的剧种”,敏感的抓住了南戏的典型特征(一曲多人,众人合唱),用衙内的口跳出戏来,对台上的人物,以旁白的姿态来一句“这厮每扮南戏那!”不但极具舞台效果,非常有趣。而且,以我们“现代性”的角度来看,这部分也非常符合布莱希特的“间离效果”,“陌生化”处理。剧中人忽然成为了“剧外人”,有着隐然“第四堵墙”的演戏,是一种隔离观众的第三人称叙事,忽然剧中人物向观众说明,成为了第二人称叙事。这本身就是很值得记录的事情。


而这些又在关汉卿的笔下表现得如此自然,合理。非久浸氍毹而天才者,不能如是。这也是关汉卿作为伟大剧作家令我们学习的地方。



一般来说,“南戏”自宋有,但具体到“南戏”这两个字的记载,这一段不知道是不是最早的,但至少是我看到的,最早的记载。(关于南戏的记载更早的,比如宋末刘埙《水云村稿-词人吴用章传》,用的是“永嘉戏曲”这一名词)而且又是出自关汉卿之手,由关汉卿非常丰富的展现于舞台之上过的段落。在做文献研究和整理的时候,这也是非常具有“文献性”的。它不但证明了“南戏”这个名称用法的一个很早的时间,而且也以生动的方式表现了南戏作为戏剧的性质,它的特点,演出方法。这无疑是一个兼具有舞台性和学术性之处。


在此剧演出中,我们对这个地方进行了特殊的重视和处理,张鹏导演和诸位同仁更以此处附进了弋腔的尝溯。这都是对这部戏的学术性和文献性建设的重视。也是这部戏有着特殊期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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