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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印:邓石如“觉非盦主”

 三个小布丁 2020-10-30
今天我们读一方邓石如的印作。
一、“逼”出来的划时代篆刻大师
我们之前说过,邓石如是划时代的大师,他的划时代意义,主要表现在他创造了“印从书出”的创作模式。当然他另处还有其他突出的贡献,比如章法方面的“疏处可跑马,密处不透风”理论,“计白当黑”理论等。但我们要说,邓石如的篆刻大师是被时代硬生生“逼”出来的。

(邓石如像)
邓石如(1743-1805),原名邓琰,字石如,后来避清嘉庆帝讳,遂以字行,后更字顽伯,因居皖公山下,又号笈游道人、完白山人、凤水渔长、龙山樵长,安徽怀宁县白麟畈(今安庆市宜秀区五横乡白麟村)邓家大屋人。
邓石如也是很早就能刻印(你看,要想有点突出成就,时间就是代价),史料记载,大概他19岁时,已经可以摹印易米,到了30岁更加确立了鬻书鬻印自给的生活方式,他跟后来的赵之谦不一样,他一心就在艺术上,他寻师问友,不断积累,不断创作,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书法与篆刻创作上,我们现在见到的邓石如画像,多是他拄杖或芒鞋徒步奔走的画像,或者我们可以说,他一直奔走在篆书与篆刻这条专一的艺术道路上,他的一生,是真正的艺术人生。

(邓石如画像)
我们讲过,邓石如极其勤奋,我举过例子,他曾经在半年时间内,将《说文解字》手书二十遍,用功之勤,毅力之坚,决非寻常人可比。同时也说明,他是对自己有要求的人,他想要在篆书篆刻这一方向上有所建树,甚至青史留名,因为他对于篆书和篆刻的追求是穷尽心力的。
当然,他做到了,他是划时代的篆刻大师,但他的篆刻大师的声名,却是生生被时代给“逼”出来的。
我们看邓石如所处的年代,实际上是浙派蒋仁、黄易、奚冈、陈秋堂、陈鸿寿将浙派印风发展至最鼎盛的年代,天下篆刻,尽在浙派印风笼罩之下,在此情况下,一代篆书大师,要想在篆刻领域确立自我,独树一帜,他能做的事情其实就只剩下了反其道而行之。

(邓石如《白氏草堂记》里的两个字)
浙派尚切刀,他就尚冲刀;浙派尚方(其实这是秦汉印的特征),他就尚圆;浙派尚稳定,他就尚流动;浙派的创作模式是“印中求印”,他就“印外求印”……其实这是一条与时代背道而驰的道路。但也正因此,他借助于自己杰出的书法功力(“国朝第一”),以“印从书出”的创作模式,创造和确立了自己“刚健婀娜”的篆刻艺术风格。
所谓的“印从书出”,其中的“书”,指的是自家书体,文人以自家书体入印,自然能融入印人的精神风貌、学养、人文情感、意志、审美理想。以自家书体入印,本身就意味着内容与形式的高度统一,从此,旧印人“借瓶装酒”的痛苦(想要表达思想感情刻一方印,还要去古玺印里找现成的字法)得以缓解,写什么样风格的篆书,就能有什么样风格的篆刻,束缚印人们手脚的枷锁被邓石如砸烂了。

(邓石如刻印蜡像)
也正因此,后来的吴让之、赵之谦、徐三庚、吴昌硕、黄士陵,一位一位开宗立派的篆刻大师,无不沿着他开创的道路一路狂奔,因为邓石如开拓出来的,是一条无比宽广,足够印人放马驰骋的坦途。
二、“印中求印”与“印从书出”结合的一方印
今天我们要读的这方印,是邓石如的代表作,却是他在创新过程中的旧创作模式与新创作模式结合的一方印作,就是这方“觉非盦主”:

(邓石如:觉非盦主)
这一方印的印风模式可以说的很多,我们看:1、印的白文边框基本上是古玺格式的,因为在汉印里,这种四方边框在缪篆字形的特别字形之下不再需要了;2、印文排列整齐,尽量方正,又是汉印模式的。这两条,是“印中求印”的创作模式。
3、印文四字之中,特别是“觉”字的下部两笔,完全是手写篆书的样式,这是“印从书出”创作模式;4、印文中“主”字,采用了金文的篆法,这又相对来说,杂入了“印外求印”的模式。
我们知道,其实,邓石如在白文印“印从书出”方面的探索并不完全成功(到吴让之才完全解决这个问题),因为白文印如果以手写的篆书入印,极大可能会出现相对较多的“三角形”或者不规则的留红,这些留红,实在难以处理,稍不留神,印面就会陷入“杂乱”或者“不稳定”。但,这方印,却醒目而安稳,很美,既端正又秀逸,很美!
原因何在?
三、这方印为什么看上去很美?
1、“计白当黑”,疏密调整求来的稳定
其实这方印里的四个字,
这方印中,“觉”和“盦”两字笔画繁密,限于字序,这两个字又不得不并列于印面的上方,如果不做任何处理,这该当是一方“头重脚轻”、极不安定的一方印,但是邓石如改变了“主”字的字法,选择了金文“主”用来在左下方创造出一大块留红,这块留红很醒目,一方面是与“觉”、“盦”两字的密形成强烈的疏密对比,一方面是这一块留红,加重了印面下方的“重量”,像“不倒翁”里的配重物,印面由此安定了,当然,印面右下连续六“横”而非常安定的“非”字也起到了配合作用。

(印面下部的求稳安排)
这是白文印特有的“计白当黑”手法,红白关系极其微妙,大面积的红,用以对抗大面积的白,这是典型的计白当黑,也是典型的“疏处可走马,密处不透风”章法。
2、“印从书出”带来的流动感
我们说,曲线是美的,所以西方美术作品里多的是女人的人体,因为女人体的曲线实在给人美的享受,因为它比直线要柔和、妩媚、婀娜,相对来说,男性的肌肉则多给人力量之美。

(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
汉印的风格基本是方正的,这在浙派那里得到了很好的继承,邓石如以篆书入印增加了印面的柔媚流动的审美元素,比如“觉”字下部的两笔,这是篆书的写法,不是缪篆的刻法(缪篆和叠篆是弯曲盘叠又整整齐齐的),有了这两笔,印面多了婉转流动之美,不再生硬,虽然于方正这个方向上有所损失,但却增加了婀娜的成分(这方印的方正,大师用边框补了回来),在这里,一方印,不再只是男性的阳刚之美,又同时具备了女性的阴柔之美,阴阳调和之下,这是一方“严肃活泼”(刚健婀娜)的印作。

(觉字下部的两笔)
当然,“觉”字下部两笔划分出来的几处留红,也与“主”字处的留红左右呼应,相映成趣。
3、黏边的安排
白文印的黏边在汉印里是不见的,因为汉白印没有边框,在古玺里也是不见的,因为在古玺的边框常常只是用来框住文字,边框与文字极少“亲密接触”,但朱文印里,特别是后世的元朱文印里,这种黏边是常见的,甚至是“常规手段”,因为小篆字形不是方方正正的,它需要向边框借力求得安稳。

(左右各一的黏边)
这方印里的黏边,主要是指“觉”字的右部,从某种程度上说,这处黏边扶持了“觉”字的“下盘不稳”(因为它的下盘是两笔手写体,这种手写体在篆书里很空灵飘逸,不怕不安,但在篆刻里却不行,它需要借力求得安稳),但这种黏边如果仅此一处,就稍显突兀,于是邓大师又在右侧的“盦”字部安排了一处黏边,盦字不需要扶持(它的末笔是长模,很稳),但这一处的黏边却是必要的,因为它呼应了“觉”字处的黏边。
大巧若拙,一方印里,大师有太多的经营。关于篆刻的巧与拙,对于初学者来说,我们还是主张借鉴唐代孙过庭在《书谱》中的话:“至如初学分布,但求平正,既知平正,务追险绝,既能险绝,复归平正。”这组关系从来都是辩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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