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艺之“意”

中国的汉字可谓是妙到了极致，耐人寻味中而又其乐无穷。

武本身是带有暴力和格杀的气味，是血腥和彼此间的你死我活，刀光剑影，却偏偏因为和一个“艺”字融合在一起，而让本为杀伐之术的技术有了深厚而磅礴的气韵，因为这层渊源，而和传统文化水乳交融，不分你我，从而成为传统文化的重要载体之一。

故而，武艺里就有了令人兴致盎然的“意”。

老拳师们常常挂在嘴边的“味儿”，应该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或者“你不说我还明白，你越说我越糊涂”的东西，这也是不能用现代西方体育的标准或术语来衡量和表达的，因此我觉得和吴殳在《手臂录》中提及的“枪意”是相通的。

显然，“枪意”的范畴要远远高于一般意义上的“枪法”。

如果单单从“枪法”的角度而论，还是纠结于“戳革”、“行著”还有“闪赚颠提”之类，当然离不开爱枪之人的“十载苦习”，阶及一定的境界之后，或者说达到了“通微”和“神化”之间的过渡，便是超乎于“艺”之上的“意”了。

讲授武艺的时候，老先生常常用到的一个词是“意思”，起初的时候并没有多在意，慢慢地品味和体悟，才懂得了原来老先生在一个简单而朴素的词里面其实蕴含着吴殳所说的“意”。每日揣摩、研习和疯魔，才明白“意”原来是和“艺”是“神通”的，是长期“体认”而建立的一种彼此熟知和依恋，尤其是在兵器技法上。

芗翁的一句话表达的更为透彻而精妙：

器械是手臂的延长。

吴殳之所以把自己的武艺著作取名为《手臂录》，其中披露和表述的“真意”亦是在此。

以前写文章的时候，常常会用到“品刀”或“品剑”，是觉得一个“品”字比“练”字要丰富和细腻许多，如同“品茗”，一来是需要彼此的懂得、珍惜与默契，二来是通过长期习练建立起的一种“感情”，即“应心”，所以“品”就有了一种饱含深情的相待和珍视。而唯有“品”，方能享受那超然于“术”或“道”层面的“意”。

在苗刀上，前辈们说要有那种“刀带着人走”的感觉，即老先生说的“以身运刀，以刀带身”，因为兵器本身的长度和形制才会有这样酣畅而完全投入的感觉，我想这种拿着长刀的冲动是远远大于“惯性”这个词。

跟随卢师学天启棍的时候，卢师总是说练棍子的时候要有“情绪”，来了感觉，就一鼓作气，一气呵成，开始的时候是人带着棍子走，最后是棍子带着人走，这样才是真正的人棍合一，也就有了棍子里的那层醉人的“意”。谚语说的好：紧加鞭，随身带，鹞子入林比马快。

在武艺的“意”上，当然亦有“虚实”。

若非是临敌，一点“虚花”亦是可取，让武艺成为武者的一种精神享受，亦是未尝不可，不可笼统地以“既得艺，必试敌”而判断之。因为大凡中国的传统艺术都讲究和注重一种“意境”，例如武艺演练，则是凸显一种“战斗的场合”，和一个“虚拟的对手”在厮杀、较量。在这个层面上，武艺的“意”就展露无遗，令人神往，而“意”中那份“真实”或“超越真实的真”亦让武艺更加富有魅力。

在电影表演艺术里，释放天性的表演最能打动人，亦是最为真实的艺术表现，其中最强调的是放松和走心。

而在武艺的表现上，亦是如此。

最初的时候 ，我们受到太多的桎梏与限制，总是会停留在“招法”和“劲力”还有诸如“身法”、“步法”的角度而有了诸多的“刻意”。而慢慢地武艺就会融入武者的人生阅历和情感表达，还有武者对于兵器本身的理解，渐渐地就有了“神意”、“深意”和“真意”。我们之所以欣赏和惊叹那飘忽不定、似醉非醉的“醉剑”，即是沉浸在那份“装醉”的“醉意”里，朦胧而迷离，奔放而热烈，酣畅而够劲，却能在“醉意”盎然里变化出惊险跌宕的剑法。

刀的意思则蕴含在那一抹的寒光与凛冽里，还有刀客那幽幽而决然的眼神，冷冷的，冰凉的，倏忽之间疾扫如狂风漫天，飞沙走石。

如此，犹是刀中的“真意”。

说来说去，还是醉心于“枪意”，那一根杆子在手中俨然成了“游龙”，蜿蜒屈伸，收放自如，骤然撒开，想象吴殳所说的“力发透壁”，即使前面是一道铜墙铁壁，一杆大枪，亦可以做到轻松穿透。

而手握长枪的那种由缘起的“凉滑”到后来的“入汗”，让一根干燥而僵硬的杆子里融入了细密的汗水，杆子居然在手中变得柔软了，有了一份感情，有了几许灵性，所以懂得的人便会体会到“意正酣”，便会在“进退”和“戳革”还有“行著”之中把这种“枪意”于“若有若无”、“了无痕迹”中表露出来，如一首高昂的情歌，起承转合，婉转起伏，磅礴生动，波澜壮阔。

仓央嘉措在《问佛》中说：

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佛说的修行，是对于“般若”的追求，不拘一格，即是“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

这是诗和爱中的“意”，而武艺中的“意”又何尝不是如此。茫茫人生，滚滚红尘，回眸一瞥，那深远的“意”却是在那目光交汇和彼此含笑的刹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