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王沂孙,宋季四家之一,字圣与、咏道,号碧山、中仙。王氏有词集《 碧山乐府》(又称《花外集》),虽然存词仅60余首,但置于词史之中实有举足轻重之作用-----即提高了“词体之地位”。龙榆生云“集咏物词之大成,而能提高斯体之地位者,厥惟王沂孙氏。”(《中国韵文史》),又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必读碧山词,乃知词所以补诗之阙,非诗之余也”。 词被以为“诗之余事,游戏之为耳”,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它并没有被文人赋予“理想的寄托”,但自南宋时局的动荡,托物言志的咏物词便逐渐兴起,这时候词才有了更深层次的社会意义。而作为咏物词之集大成者,,王沂孙便关时关命的厥功首焉了。 再又,王沂孙词在南宋以后,又有一段风会的折擢过程,不论是元明的无人问津,亦或是晚清常州的“问涂碧山”,亦或是近代胡适所谓的“词八股”,我们从词史来看,王沂孙地位的这种起伏波动,无疑是与词学起伏相吻合的。故而,本文特以王沂孙与《碧山乐府》论之,辨评前人臧否,及其地位折擢之过程。 《碧山乐府》概其得处:厚曲法度,咏物大成《碧山乐府》历来为人称道的便是其中的咏物词。自同代张炎,便已膺服。张炎《词源》称“ 碧山能文,工词,琢语峭拔,有白石意度”,又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云“ 碧山词观其全体,固自高绝,即于一字一句间求之,亦无不工雅”又戈载《宋七家词选》云“予尝谓白石之词,空前绝后,匪特无可比肩,抑且无从入手,而能学之者则惟中仙”。然则,扇去诸家华粉过饰处,不难看出,诸家的评论的内质便是王沂孙形成了雅词体系内中,咏物词的标准审美范式,故而戈载、周济称其词是能学的。 王沂孙法乳姜、吴,括意在空,而描摹在密。即整体的风格上偏近于姜夔的构架,而又如吴文英一般尽量在开拓意向的张力,前文笔者曾经提到过难有集大成,故而姜、吴二人不可融通,但王沂孙恰恰是用咏物这种非虚非实的体境中,稍微消解了这种冲突。以其《天香·龙涎香》为例:
王词上片云龙涎香的产地及制造、运送、成品、使用。但借助“理想之真实”(见前文词艺录丨谈古、今词学中的“理想之真实”与“自我之真实”),将这一过程写的密丽奇幻,同时,虽然他也如吴文英一样少用意象的转承,但整段已然是依托者叙述性来推移,故而不显晦涩。上片结尾描白一笔,又提空作想,留足余地。下片则从“红瓷候火”转过,托感于人,托感于己。倒数第二、三韵,虽化自吴词“荀令如今老矣。但未减、韩郎旧风味”(《天香》),但笔法则在姜夔“何逊而今渐老,浑忘却、春风词笔”。 总而言之,王词的集大成,即以叙述性审美为基准,加入了吴文英对意象张力的挖掘,以及姜夔“不俗”的构景。故而厚曲深款,法度俨然。周济所谓“咏物最争托意,隶事处以意贯串,深化无痕,碧山胜场也。”便是如此了。 《碧山乐府》:学次周姜,门庭略隘按吴则虞的说法,王沂孙学不如周密宏富,亦不如周邦彦之博杂,其取典之类,几乎全在宋通行本中的杂录之内,故而有生硬、晦涩处。但实际上,词中用典的功能,只是为了让表意更丰满、形象,绝非是用作示才之用。 王沂孙生硬,晦涩处确实存在,但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王沂孙学周、姜、吴,而后二者某些方面无法在咏物词之外的范围内融通,因此,一旦略过了咏物词的范围,便显出姜、吴两者的共同的缺点来,即有生硬处、又有晦涩处。张尔田等人认为王沂孙所有咏物词皆有寄托,这显然是过于穿凿的。如《三姝媚》咏樱桃一词云
此词旨意上片由樱桃红簇反衬情事。当然,这种可以被解释成触景伤情,理成追想家国昔胜今衰的对比,但更多的是从自己的身世出发,不论是下片的“叹故园春事”,亦或是“天涯怀抱”,只是感伤于在动荡环境下的寄感身世,要说忧患国难,则实在牵强的紧了。 周济 《介存斋论词杂著》所谓“中仙最多故国之感,故着力不多,天分高绝,所谓意能尊体也”就是很典型的将感概身世强拔高到“故国之感”的高度来------这就是拥趸的夸饰了。又具吴则虞考证,王沂孙咏物词占词集半数,但其中如《眉妩》、《齐天乐》等寄托身世在忧患国难的咏物词,仅占四分之一而已。 而过,王沂孙词虽然“托化无痕”,但反过来说,这也是思维局陈的一种表象,纵观词集,如“孤峤蟠烟,层涛蜕月”等句并不多见,大多部分还是在化用中脱出。如《琐窗寒》起句“趁酒梨花,催诗柳絮”化自苏轼词“诗酒趁梨花”;《应天长》起句“疏帘蝶粉,幽径燕泥,花间小雨初足”化自史达祖《双双燕》“芳径,芹泥雨润”云云,略不凡举。 王沂孙地位之折擢
王沂孙因咏物词而闻名,词又因托咏物而上追风、雅。但南宋以后,词学歌、法近乎两绝。不论是王沂孙、亦或是吴文英在南宋后的元、明二代,其实都并不名特。一则是曲胜而词衰,元明词学的审美标准依然是在北宋以及花间之内,十分狭隘;二则是词集佚失,不便流传。 宋祚即亡而后,周密《绝妙好词》尚有王沂孙词集传续,但在元、明之间未曾传世,直到康熙二十四年柯煜才自绛云楼才得到抄本,遂刊行于世。然则此刊本中对于所选录的王词都颇有诟病,《白雨斋词话》云:
此之外,诸如明代之《花草粹编》、《古今词统》中,前者仅录王词一首,后者干脆一首未录-------这种对王沂孙咏物词的不重视,反映的其实就是彼时之余“词学”不甚重视,而造成的审美偏废而已。
元、明二代,公认的词学“噩梦”,转入“中兴”的清代之后,其实王沂孙也并非一蹴而就,甚至其发迹也是在清中季而后。 清初浙西尊姜夔、张炎,但这种“尊”仅是肤浅的停留在对于姜、张字面,章法的摹习,并没有意识到要提高词的社会地位。派主朱彝尊提出的理论非常明确:1.词本小道;2.崇尔雅,斥淫哇。
这种“崇雅”而不重托意的风气,其实也是时代赋予的:于前,明代描摩花间淫哇余毒;于时,又正值清盛世、安内之时,文狱之重,安有寄托?故朱彝尊仅将王沂孙当成是“姜夔一体”,选其三十一首入《词综》罢了。 而王沂孙地位的提擢,始于常州周济,而滥觞在陈廷焯时。周济《宋四家词选序》云:
其标举王沂孙、辛弃疾、吴文英、周邦彦为宋四家,并提出词需有寄托
自此词尊伊始,方能并架与诗,王沂孙作为咏物词的集大成者,总归是风云所在,要移一代之风会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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