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有传武,西方有传武,就让我们来看一看,传统武术哪家强。 上一篇拆穿了气功的神话,可能会令很多人沮丧,想我泱泱大国,难道在武艺上就真的毫无可取之处吗?非也,传统武术的真正精华,凝聚在战阵之上,生死搏杀之际,可是容不得半点弄虚作假的,中国这么广袤的领土,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本文就将揭开中国古代将领的武艺之谜,澄清一些常见的认识误区,同时不可避免地也会涉及到基本战法、装备特点和军事体制。 如果将古代中国与欧洲的军队作一个对比的话,我们大致可以说,中国在弓术方面全面碾压欧洲,在刀术方面强于欧洲,在骑术方面各有所长,在盔甲方面弱于欧洲,在枪术方面全面被欧洲碾压。同时,中国古代战争的规模和复杂性远超欧洲,但常备军的精锐程度却不及欧洲。以上的诸多特征是互为因果的,很大程度取决于双方不同的地理特征和物产条件,而社会形态和宗教思想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让我们谦虚一点,先从中国的弱项讲起吧。 枪为百兵之王,在东西方都有漫长悠久的历史,普及率都很高,在中国古代也涌现过很多用枪的名将,那为何说中国的枪术不及欧洲呢? 讲枪术,精华是在骑兵,因为步兵的枪术是比较简单的,东西方也差不多。如果是步兵对步兵,列阵完毕,长枪如林,一路平推就是了,顶多加上一点突刺技术;如果是步兵对骑兵,站稳阵脚,枪尾杵地,枪尖上翘,踏上脚蹲伏,等着骑兵来穿肉串就可以了。步兵用枪,说不上有多高级的技法,主要就是靠力量、勇气和纪律。我们今天能在武术表演中看到的那种枪法,在战阵之上是毫无用处的,因为步兵永远是集群作战,而且是密集集群,你完全施展不开。电视剧中经常可以看到,交战双方都呈疏散队形进行混战,这叫没常识,对步兵而言,当你的左右不是同袍而是敌人的时候,军心基本上就完全溃散了,不可能继续坚持作战。 要说的话,骑兵的枪术其实也很简单,照样是以直线刺杀为主,只不过加上了马的速度和惯性而已。但不简单的是,在整个冷兵器史上,骑兵的突击穿刺,都是单体杀伤力最强的一击,东西方概莫能外,但东西方走的是两条完全不同的发展路线。 东方走的是均衡路线,兼顾对骑兵和对步兵的杀伤,兼顾最高暴击伤害和持续伤害输出,因此东方的枪术变得很花哨。高速突进一枪毙敌固然是很爽,但也存在巨大的隐患,因为穿刺过深的话,你的枪很可能根本拔不出来,也可能被着甲的尸体折断,然后你怎么办呢?骑兵是昂贵的兵种,你不可能在杀一个人之后就放弃你的主战兵器,这种交换太不划算,因此中国骑兵的枪和枪法围绕着这个核心矛盾进行了很多变异。 枪变异为槊、戟、蛇矛、双枪等,并衍生出一系列相应的技法。 槊可刺可扫且弹性佳,相当于枪、轻长刀、轻长棍的合体,对于无甲目标,完全可以划死他而非捅死他,这就避免了拔枪的烦恼,利用槊的弹性,在扫击的时候也能获得更大的打击力度,可以将对方打翻而未必需要一击致命。 戟可刺可劈可勾可砸,相当于枪、戈、重长刀、重长棍的合体,特别适合力大的将领使用,并且有比槊更强的破甲能力,所以项羽、吕布等猛将兄都是用戟,戟尖后面的构件可以阻挡戟深入对方尸体,也避免了拔枪的烦恼。 蛇矛是超长的枪(也可视为槊的一种),但牺牲了前部尖锐度和枪身的穿透性,好处是增加了创口面积和撕裂度,也特别适合力大的将领使用,较低的穿透性避免了拔枪的烦恼,而超长的长度使得猛将兄在对冲的时候能先行刺中对方,避免了同归于尽的尴尬情况。但蛇矛因为过长且不够尖锐,破甲能力是不太行的,因此只有在三国、五胡十六国(《晋书》载,猛将陈安用丈八蛇矛)这种贫弱薄甲的时代才能大放异彩,隋唐之后蛇矛就只能存在于诗歌当中,成为壮士的象征而已。 双枪陆文龙 双枪不仅仅是两柄枪,而且是双头枪,《水浒传》中的董平和《说岳全传》中的陆文龙是最著名的两员双枪将。双枪绝非演义中的传说,而是一种实战性很强的兵器,简直是步兵的噩梦,但是对使用者的技巧要求极高。双枪一般较正常的枪短一些,枪有双头不是为了向后捅,因为骑兵永远是在前突中杀人,当刺死一人后即稍稍松手,枪随尸体倒地的过程中,枪杆绕拇指转动,随即反手拔枪,另一个枪头转为向前,马上又可以刺杀下一个人,灭杂兵效率比蒙古弯刀还高,是冷兵器之最。旋转拔枪对于长枪同样是适用的,今天遗留的枪法、棍法中都仍有这个动作,但已经沦为耍花枪了,因为这本质上是一个骑兵动作,步兵只需后撤拔枪即可,既没有必要也没有空间旋转拔枪。双枪极难用,除了反手拔枪需要很熟练以外,与其他骑兵对冲时人家的枪比你长,你需要先用左手枪单臂格开对方的枪后才能反击,这对力量和意志都是极大的挑战,所以用双枪的人不多,但用好即能封神。 看起来,中国的枪法蛮丰富的嘛,为啥说不如欧洲呢?那是因为看似林林总总的枪法,统统都是在混战中才管用,而混战其实是很少的,通常都是在追击败兵的时候才会出现。真正的重骑兵对抗,从来都不会打成混战,马不会停步,只有彻底越过对方后才会掉头,因此对冲才是重骑兵对抗的主旋律,此时永远都只有一招最管用,那就是直线突刺。 西方是将突刺技术发挥到极致,主要追求对高价值目标(敌方骑士)的一击必杀,同时几乎放弃了用枪杀伤步兵的能力。因此西方骑士的枪很长、很重,前段尖细,并且后端膨大中空,以利于夹枪稳定持握,枪术训练的重点只有三个字——稳、准、狠,就是在反复的高速冲刺中尽最大力量刺击一个较小的目标。高速、大力都好理解,但人的躯干那么大,为什么要刺击一个较小的目标?那是因为对手往往全身着重甲且可能有盾,高速对冲时如果不能找到薄弱环节进行刺杀,容易折断长枪或被反冲摔下马来。 欧洲中世纪骑枪造型 西方的枪术很简单,但发展到了极致,是整个中世纪乃至近代的骑兵基础核心技术,哪怕是英国的近代骑兵,虽然连武器都改为长剑了,但基本作战方式仍然没有改变,就是猛冲直刺。西方的简单似乎不如东方的繁复,但简单恰恰说明足够优化、无可匹敌,所以长期稳定、无需更改。论重骑兵对冲的话,全世界没有任何骑兵是欧洲骑士的对手,包括横行天下的蒙古骑兵在内,像关羽甚至项羽这种威风八面的顶级骑将,如果跟欧洲的顶级骑士硬刚正面的话,估计一个照面都未必抗得下来。这么说不是崇洋媚外,这是装备特点和基本战法决定的。 但欧洲重骑兵对步兵的杀伤力其实低得可怜,超长而尖锐的长枪并非屠杀步兵的好工具,欧洲骑士剑的砍杀效率也远不如各型亚洲弯刀和异形短兵。对欧洲人来讲,骑兵打步兵靠的根本就不是武器,而是主要靠骑兵本身的冲击力,连马都着甲,对步兵而言简直就和坦克一样,只要把骑兵对方步兵的军阵冲散,基本就宣告了战斗的胜利。在追击败兵的过程中,欧洲骑士对步兵的杀伤效率远远低于中国骑兵,这也是欧洲古代战场死亡率远低于中国的重要原因之一。 欧洲骑兵除了马大枪长之外,还有很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其盔甲。在古代早期,很难讲东西方谁的盔甲技术更强,鉴于中国的冶金起步更早,中国应当还会领先一些,但到了后期,无疑西方的铠甲要强于东方。中国的冶金技术到唐代就发展到了巅峰,一度涌现出陌刀、明光铠等顶级装备,但其后基本止步不前,甚至逐渐下滑。而欧洲的冶金技术却一直在进步,直至十四世纪开始,以熟铁浇筑的板甲普遍兴起为标志,欧洲的盔甲开始全面强于中国。 盔甲大致可以分为非金属盔甲(皮甲、藤甲、布甲等)、青铜盔甲、锁子甲、札甲(含鳞甲)、板甲五大类,后三者都是铁甲。在非金属和青铜盔甲的阶段,中国领先于欧洲,但落后于西亚,这并不奇怪,因为欧洲文明本身起步较晚,很多技术都是由西亚逐步扩散过去的。 西方传统上认为锁子甲起源于凯尔特人,但是最近的考古证据表明,生活在黑海北岸的斯基泰人(公元前7世纪—公元前3世纪)才是锁子甲的真正发明者,然后分别向东西方扩散。最典型的锁子甲是将粗铁丝打造成铁环,环环相扣,这种铠甲对于劈砍伤害有极佳的防御能力,而且轻便透气,因此一经诞生,遍迅速普及到整个亚欧大陆,且持续使用了长达两千年左右。铁环越细密,在同等重量的情况下防御能力就越好,同时也越灵活,当然也越费人工,但铁环本身是可粗可细的,因此穷似蛮族野人、富如贵族领主,都可以装备锁子甲,但性能和造价差异巨大。 罗马步兵装备复原 欧洲在青铜甲没落之后、板甲兴起之前,这种圆环扣圆环的锁子甲就是其最主要的铠甲,从骑兵到步兵,从贵族到平民,装备十分广泛,时间横跨近两千年。锁子甲从来都不是防护能力最佳的铠甲,但却是最实用的铠甲,其轻便灵活透气的特征,尤其为各类远征军所喜爱。罗马军团除少量精锐重步兵外,轻步兵、弓箭手乃至于骑兵一概穿锁子甲,在十字军东征的队伍里,骑士们也是几乎一人一套锁子甲。 中国的情况就复杂得多,最早关于锁子甲的记载来自于三国时期的《先帝赐臣铠表》,并且一直延续使用到清朝,但中国的锁子甲普及程度远远低于欧洲。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古代弓弩类武器非常发达,而锁子甲虽然防劈砍甚佳,但防穿刺的能力不足,各种破甲箭可以轻易撕裂铁环、深入人体,特别是在宋代弓弩大发展之后,锁子甲基本就式微了。所以中国历代虽然都存在连环锁子甲,但一般是作为轻甲供部分兵种使用,很多时候也与札甲混用,作为颈部、关节等处的防护。 札甲也是一种古老的铠甲,其历史比锁子甲更悠久,中国早在春秋时期就有了简单的札甲,而古罗马早期也曾使用札甲。所谓札甲,就是将各种形状的小甲片(多为长方形,也有鱼鳞型等)连结成甲,早期曾用铜甲片,后来一律改用铁甲片,铁甲淘汰铜甲是一种必然,因为铁片相对铜片而言既硬又轻。甲片有的附着在皮甲或布甲之上,有的靠金属丝、金属环或韧性强的纤维材料独立编织成甲;有的简单平铺展开,甚至甲片之间还有空隙,有的却层层叠压,以获得更好的防护效果。在欧洲,锁子甲占据主导地位,札甲只是补充,但是在中国却反了过来,札甲才是主力,锁子甲相对较少,主因还是弓弩技术的巨大差距,但这个问题放到后面来讲。 关于中国的铠甲,有三种著名的巅峰之作不得不提。 着山文甲的雕像 一是山文甲。山文甲出现于唐代,宋明时期仍在使用,这是一种介于札甲与锁子甲之间的铠甲,首先它是由甲片而非铁环组成,但又不需要编缀,而是互相连锁而成,因此又称山文锁子甲。山文甲的锁子呈三角形,三个角都有个扣结,其札法十分独特,称为“错札法”,即通过甲片与甲片互相枝杈咬错成甲,任何相邻甲片之间都有一定活动空间,据说如果甲片制造精巧划一的话,制成全甲甚至不需一个甲钉,不需一缕丝线。山文甲兼具了札甲较高的防护能力与锁子甲的灵活,并且看起来相当美观,是中式甲胄工艺的典范,但正因为其工艺和成本,导致不能大量装备。在唐宋明三朝的神像和绘画中,山文甲海量存在,是出镜率最高的铠甲样式,但却没有发现一件文物实物,以至于某些人怀疑其真实性。这是因为,山文甲兼具高防护与灵活性、舒适性、观赏性,估计主要供皇室、大将用作礼服,或供极少数禁卫、仪仗部队使用;但其造价高昂,局部破损之后容易连环脱落,维护成本惊人,因此非常不适合冲锋陷阵使用。总之,山文甲是一种初次防御能力极佳但持续防御能力堪忧的铠甲,其昂贵的生产和维护成本更是身份的象征,所以记录很多但产量很少,这种被日本人称为“唐纹甲”的铠甲终究成为绝响。 山文甲局部复原 二是明光铠。明光铠在《唐六典》所记载的13种盔甲制式中排名第一,一度是主力部队的主要铠甲样式,与陌刀一起成为了盛唐武力的象征。明光铠是板甲的雏形,其胸甲、背甲、肩甲均为大块板甲,部分在腰腹部位也为板甲,因此防护能力极佳,板甲打磨光滑之后熠熠生辉,故名明光。明光铠还不能称为完全的板甲,因为与欧洲后来的板甲不同,其腰腹以下、四肢和脖颈部分一般还是采用札甲或锁子甲,以取得防护性和灵活性的平衡。明光铠建立在唐朝先进的冶金技术与鼎盛的国力之上,唐军也是中国古代着甲率最高的军队,在鼎盛时期达到了60%以上,这在中国古代是非常罕见的。在对外征讨的过程中,唐朝远征军屡屡以极低的战损击败敌军,几万精锐部队就可以控制广大的领土。据《唐书》记载,安西节度使驻军仅24000人,北庭节度使驻军仅20000人,不过4万余人的军队,就控制了广大的西域,并且能够屡战屡胜,虽然最后在怛罗斯之战因附庸军倒戈败于数倍于己的大食军,但这已经是中国古代最远的远征,其人数之少、战绩之丰,与其他朝代动辄十几万乃至几十万大军的征讨、戍边形成了鲜明对比,其防具的优良居功至伟。明光铠是一个传奇,但也是一个传说,因为仍没有确凿的文物证据,导致明光铠与很多古代的东西一样,成了一个争议话题。中国历代都严禁民间持有盔甲,禁盔甲不禁刀枪是一种常态,因为盔甲代表了更精锐的武力,这和美国禁防弹衣但不禁枪是一个道理。并且王公贵族都不准以盔甲陪葬,加之帝王陵墓被盗严重,导致很多被大量记载的器物都找不到实物,实在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三是步人甲。步人甲是宋代重步兵的标准装备,同时也是整个冷兵器时代人类最重的步兵战甲,宋代相比唐代,虽然高端优质钢铁产出锐减,但普通钢铁的产量却反而是增加的,这也是宋代普遍采用重甲和大刀、大斧、重锤等重兵器的基础。根据宋绍兴四年(1134)年的规定,步人甲由1825枚甲叶组成,用皮条或甲钉连缀,属于典型的札甲,总重量达29公斤,同时可通过增加甲叶数量来提高防护力,但是重量会进一步上升,总重量可达35公斤。这个总量远远超越了欧洲铠甲的重量,宋朝时期欧洲锁子甲的重量不过15公斤,哪怕到了15世纪,欧洲最重的哥特式全身甲也只有20公斤。虽然人类最重铠甲的纪录是欧洲17世纪创造的,达到了42公斤,但那是骑兵甲,并且大量装备的重骑兵甲重量仍然在30公斤以下。所以我们说,宋代步人甲是最重的步兵甲,最重的重量当然意味着极佳的防护,防护强到了不用长枪阵就可以和金国重骑兵刚正面的程度,名将岳飞、韩世忠等都曾率领铁甲重步兵屡屡击败女真族金朝骑兵,岳家军的斩马腿战术也是建立在步兵的强大防护力之上。但是重甲同时也就意味着低机动性,包括兵器在内,当时宋军重步兵的负荷高达40-50KG,这严重影响了追歼败兵,能破敌而不能歼敌,永远都是重步兵心中的痛。宋代之后再无如此规模的重甲步兵,因为重步兵的性价比的确比较低,而且后来的时代中原王朝长城在手,步兵与骑兵野战刚正面的需求也大大减少,北方骑兵由冲击战法普遍转为骑射战法,更进一步限制了重步兵的舞台。在长城沦陷的情况下,装备步人甲的重步兵就成了移动的长城,以勇士的人力来对抗装甲骑兵的冲击,既可歌可泣,也可悲可叹,旷古绝今的步人甲,就是特殊时代特殊战场环境的产物,既是巅峰也是无奈。 欧洲重装骑兵的板甲与长枪 唐宋时期是中国铠甲明显领先欧洲铠甲的时期,但在此之后,欧洲就逐步实现了反超,而欧洲铠甲的巅峰之作,同时也是人类历史上铠甲的巅峰之作,就是板甲。板甲是以金属制成的大块铠甲,胸腹腰背都在同一块铠甲的保护之下,其他部位的甲块也非常巨大,可以制作成包裹整个身体的全身甲,为了减重和灵活也可制成四分之三甲。从字面意义来讲,青铜时代就有了板甲,古希腊与古罗马时期都有使用青铜材料制作的板甲,中国古代也有用青铜制作的整体胸甲、肩甲等。但狭义的板甲是指铁板甲,欧洲十四世纪出现了用熟铁浇铸的板甲,十五至十六世纪出现了锻打的软钢板甲,而后高炉和水力锻锤的发明进一步降低了板甲的成本,提高了板甲的普及度,最后,能装备板甲的贵族骑士们往往会对甲块进行淬火,进一步提高其强度。大块的甲板无疑比小块的甲片防护能力更强,即便是札甲和锁子甲,将军的甲往往也会在胸口加一面护心镜,就是这个道理,那人类进入铁器时代这么久,为什么早不采用板甲呢?主要原因是,早期铁器多为生铁,含硫、磷等杂质较多,含炭也很高,生铁质地硬脆,可以用于浇铸,但锻造加工性能较差,因此很难锻造大块的整体铠甲。浇铸大块铠甲也不是做不到,但浇铸的厚度明显会大于锻打出来的厚度,那重量已经非人力可以承受了。小块的生铁浇筑后反复锻打可以去除杂质提高性能,然后再进行热处理(即淬火,表面渗碳提高硬度),以获得表面硬度高同时整体韧性高的兵器。东西方古代刀剑多用此法锻造,但这是一个极其耗费人工的过程,并且铸件的形状必须简单平直,以便以铁匠锻打,大块铠甲必须按人体形状弯曲,这超出了古代的锻造能力。所以,必须是熟铁、软钢的量产,配合上高超的锻造技术,才能以可接受的成本生产出性能优良的板甲,而自元明清以来,欧洲显然在这方面走到了中国的前面。这就是中国为什么没有板甲的原因,哪怕明清已经接触到了西方的板甲,但由于材料和工艺的原因,要造的话恐怕也是极度质次价高,加之明清军队更追求灵活性而非极致防护,所以板甲没有存在的空间。 被火枪击中的板甲 板甲的防护能力是所有铠甲中最强的,刀剑完全不能对其造成任何伤害,普通弓箭射在身上就是挠痒,哪怕是著名的英格兰长弓配上破甲箭,也很难射破板甲,甚至就连火绳枪都打不穿板甲。板甲防护能力的优异,不仅来自于本身的材质,也来自于其合理的构型,要害部位不会紧贴人体,而是留有一定的空腔,自胸部中线拱起以滑开打击物,里面会穿厚棉袄一样的武装衣,往往还会再穿一件较薄的锁子甲。 欧洲板甲,注意胸腹部夸张的凸起 在遭到钝器重击时,铠甲的形变会吸收很多能量,并且提供足够的缓冲,因此很多人所理解的板甲怕锤子等钝器也是完全不成立的;在被极强的弓弩破甲时,软钢破口也会持续阻碍箭支前冲,再加上里面的锁甲和武装衣,很难形成较重的伤害;火枪淘汰了板甲是另一个广泛流行的谬论,恰恰是火枪的发展刺激了板甲的持续发展,在整个火绳枪时代,板甲都能提供可靠的防护,直到威力更大的燧发枪产生,才能对板甲产生一些威胁,但板甲也不是毫无作用,这也是为什么拿破仑还在广泛使用胸甲骑兵的原因。 被火枪多次击中的日本板甲 在文艺复兴前后的数百年间,板甲是无敌的存在,板甲唯一的敌人就是它自身的重量,穿板甲的人一旦倒地就很难爬起来,一柄细长的匕首就能取其性命,或者一些本不致命的伤势因为得不到救治而导致死亡。针对着板甲的重骑兵、重步兵,首要战法就是先让他们倒下,因此可推可勾的瑞士戟成了全欧洲轻步兵的主战武器,普及率超越刀剑,仅略次于长枪。 瑞士戟 瑞士戟可长可短,最长的有10米,最短的只有1米多,但必须是兼具刺、砍、勾三种功能,人们往往夸张刺、砍的作用而忽略了勾,其实板甲的防护即使挨上一斧头也无大碍,除非是勾翻在地,在无缓冲的地面上反复砍击,才能造成致命伤害。将着板甲的敌人打翻后再反复砍杀,无疑需要极大的勇气和技巧,往往也伴随着比敌方更大的牺牲,所以戟兵从来也没能取代重骑兵、重步兵的主力地位。最简的道理,如果戟兵的斧头破甲真有那么厉害,能够一斧定音,而戟兵存在又如此广泛,怎么还会有那么多傻子骑士放弃灵活性来穿昂贵的重甲作战呢? 很难讲东方和西方的骑术谁更优越一些,因为双方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流派,无法以统一的标准来进行衡量。读者们可能会天然认为东方的骑术更强,因为东方游牧民族产生过太多赫赫有名的骑兵部队,但为何今天的马术比赛中,几乎看不到东方人的身影,完全是西方人称雄呢?答案就是,双方练的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东西。 东方的骑术,更加注重人本身的能力,要求人在马背上能够做出各种复杂的战术动作,而对马匹的精确控制要求比较低。 最典型的就是骑射。在东方,无论是中原还是塞外,一个不能在奔驰的马背上射箭的人根本就不配称为骑兵,无论你骑得再好,顶多能称为一个爱好骑马的公子哥。不能骑射的人是万万不能上阵杀敌的,哪怕是以冲击为主的重骑兵,也必然都有骑射的底子。骑射是最基本的要求,以至于形成了一种文化,哪怕在不以骑兵为主的中原王朝,你要是不会骑射,连考武举的资格都没有,甭管你多么力拔山兮气盖世。骑射要求的不是对马的控制,而是对马的适应,在马匹自然奔驰的过程中,你得在不用手控马的情况下保持自身的平衡,你得适应马的速度和起伏节奏。一句话,是人去将就马,而不是让马来将就人。 还有双手持兵器作战。东方大量骑兵是双手持长兵器作战的,而西方骑兵的骑枪都是单手夹握的;东方也有大量骑兵是双手各持短兵器作战的,而西方骑兵几乎没有双持刀剑的情况,即便有一些骑兵左手持盾,那也是缰绳和盾牌一起抓的;东方骑兵用长兵器斩击、扫击的动作非常多,而西方骑兵用长兵器永远只有一招,那就是极限突刺。与骑射一样,双手持兵器当然也对平衡和节奏有更高的要求,同时还要求骑兵适应兵器的重量和重心、适应身体和兵器的旋转,只有将兵器旋转的动能、腿腰背肩臂扭转的力量、马匹奔腾的惯性、马匹起落的步点恰到好处结合起来,才能发出完美一击。 叼羊 东方的轻骑兵还有很多花活。很多骑兵能在马上做出类似于杂耍般灵活的动作,甚至将整个身躯挂在马的一侧,其最大的作用就是闪避弓箭,也可以用来砍击蹲伏在地的敌方步兵。像类似于叼羊这种活动,是西方的轻骑兵打死也玩不转的,更别说奔驰中换马骑乘这些高难度动作了。这些神乎其技的骚操作,基本上只有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人才玩的溜,而中原王朝的精锐骑兵也很难达到这种水平。但哪怕是中原的骑兵,其在马背上躲闪的功夫也是比西方骑兵强得多的,因为战场环境不一样,中国的古战场上永远有数不清的箭矢在飞来飞去,完全没有躲闪意识的骑兵根本活不长。 西方的骑术,更加注重对马匹的绝对控制,要求战马准确按主人的指令行事,相反对人在马背上的动作要求却非常简单。 首先,欧洲的骑兵从来不在马上射箭,为什么会这样,放在关于弓箭一节中再来细说;其次,欧洲骑兵很少双手完全放开鞍鞯缰绳作战,这样对平衡性的要求就进一步降低;最后,欧洲骑兵在马上几乎没什么花活儿,防御主要靠盔甲,进攻主要靠冲击,人的动作非常简单。你就看今天的马术比赛,这就是典型的西方骑术,骑手几乎是端坐在马上完全不动的,不懂行的人根本看不出来任何区别。 但西方骑术也有其优势,那就是特别注重对马匹的选育、训练和保护,西方战马的服从性、纪律性远远高于东方的战马,从而可以完成一些非常重要的战术动作。西方骑士在驯马方面有一些独到的技巧,几乎可以令马完全去除野性(当然跟品种的选育也有很大关系),做到令行禁止,从而在冲撞、践踏、越障、列阵等方面都优于东方。 战马首先是一个动物,而且是一个食草动物,因此战马也有野性、恐惧和避讳。比如你骑马向一个明显会对其造成威胁的目标冲击,马就会本能地害怕,可能会绕着走;比如马在奔跑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就会选择空旷踏实的地方下蹄,主动避开踩到异物;比如你要求马跨越一个非常有挑战的障碍物,它就会恐惧、犹豫甚至直接拒绝;比如马在饥饿或者发情的时候,就会变得难以控制,食色性也对马也是成立的,有时它会罔顾主人的指令,奔着食物或异性而去;马也是一种群居动物,一群马在一起也会交头接耳甚至互相走动,很难像人一样服从纪律;马儿的情绪也很多样,一不小心就会受惊,轻则尥蹶子乱蹦,重则炸窝狂奔。以上都是马的天性,而这些天性显然是与一匹优秀战马的标准相矛盾的,西方人就比东方人更好地遏制住了马的这些不良天性。 西方战马的冲撞能力强于东方。这不仅仅是由于马的体格,古代东西方马匹体格差异其实并不大,今天欧洲马明显比蒙古马高大是近代选育的结果。欧洲骑兵特别注重训练马的胆量和服从,因为相比于中国的骑兵,他们无法骑射,本身就长期依赖冲击型打法。大部分西方战马敢于义无反顾地朝着任何危险目标高速冲锋,无论是可能被长枪穿成肉串还是可能撞上一面墙,这是很多东方战马做不到的。西方骑兵还会有意识地训练战马踩踏倒地的人体,比如拜占庭骑兵的践踏技能就很出名,而东方骑兵的典型做法却是跨过这些障碍,用兵器来打击敌人。 西方能做到这一点,很大程度来源于对战马的保护。西方战马的着甲率长期高于东方,欧洲马蹄铁的使用率更是远远高于中国,在比较好的防护措施下,配合上长期的合理训练,西方战马对于剧烈冲撞和踩踏异物的心理障碍基本上消除得差不多了,本身也更适应这些动作,更不易在冲撞和踩踏中马失前蹄或倒地。一些优秀的战马甚至踩踏出经验来了,知道朝人体的什么位置踩能造成更大的伤害,同时不容易崴到自己的马蹄子。 西方战马的越障能力强于东方。只要主人让它跳,它就尽力跳,跳不跳得过是由骑手来判断的,而不是由马儿自己来判断的,这也是东方战马很难做到的。这点从今天的马术比赛中仍然可以看出来,西方的战马个性泯灭,实在是听话得很,同样,战马在战场上受惊乱蹦乱窜或者不听从指挥的情况,西方骑兵发生得比东方骑兵也明显要少。相应的,西方对人马磨合的要求也高得多,轻易不会换马,换马则战斗力大降,但东方的骑兵对换马则没那么苛刻的要求,只要自己武艺高超,骑哪匹马差别不是很大。 西方战马纪律性高的极致表现,体现在列阵冲锋当中,尤其是近代骑兵的墙式冲锋。亚洲游牧民族的骑兵纵横战场几千年,最后却纷纷不敌欧洲骑兵的墙式冲锋,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所谓墙式冲锋,就是指骑兵排成非常密集的横队,向一堵墙一样向对手冲锋,说起来非常简单,但其实很强大,要做到也非常不容易。墙式冲锋与传统骑兵冲锋有两个重大区别:一是传统骑兵阵势比较疏散,而墙式冲锋非常密集,密集到骑兵横举马刀就会碰到队友的程度,一个传统骑兵的空间,几乎可以容纳三个近代骑兵;二是传统骑兵冲锋时总是参差不齐的,猛将兄往往突前,一个横队前后距离差距会比较大,但墙式冲锋几乎是齐头并进的,横队马头差距往往小于1米。近代骑兵往往配有火药手枪,但是在双方对冲的过程中一般都严禁使用手枪,而是全队统一使用骑士剑或骑士刀,只有在追击中才使用手枪,同时人和马都没有重甲,仅要害部位着甲(比如胸甲)甚至完全不着甲。 墙式冲锋,似弱实强 这个配备和战法是不是看起来不怎么样?但事实是,在骑兵对决当中,墙式冲锋几乎无敌,传统的轻重骑兵统统不是欧洲近代骑兵的对手,东方骑兵引以为傲的骑射也完全发挥不出来。 首先,墙式冲锋对敌人的士兵和马匹造成了强大心理压力。墙式冲锋声势骇人,就算敌人不胆怯,敌人的马也会胆怯,因为对面连一个可以容身的空隙都没有,未经严格训练的马匹直接就腿软了,完全不敢往上冲,甚至会转身逃跑,敌人的阵型可能在双方真正接触之前就溃散掉了。 其次,墙式冲锋刀锋密集,与传统骑兵对冲基本是三比一的兵力密度,且刀剑质地非常优良,穿透性极佳。就算敌人训练有素,在猛将兄带领下硬着头皮顶上来,那基本上也是一命换一命,如此密集的刀剑不会给猛将兄第二次出手的机会,缠斗更是完全不存在,武艺再高都没用。但是,人家用普通一兵就能换掉你最精锐最勇敢的骑士,接下来还怎么打? 再次,近代骑兵的装备比古代典型的轻骑兵还要轻,短刀、手枪、无甲或轻甲,这就意味着速度优势。传统骑射型轻骑兵怎么也得装备一把刀一把弓一壶箭,有的还着轻甲,往往速度还没有对方快,你怎么靠骑射翻盘?你在后撤过程中反身射箭,不仅影响马速,而且影响精度,人家跟在你屁股后面全速疾驰,还能掏出手枪来两发,骑射几乎被完克。 最后,骑兵是高机动性兵种,打散了也能快速重组,但欧洲近代骑兵由于其严格的训练,列阵速度明显快于东方传统骑兵。当近代骑兵遭遇训练、指挥都不错的传统骑兵队伍时,双方一个对冲过去,可能各有损伤,阵型散乱,尚且分不出胜负,于是都需要反身再战。但近代骑兵的散乱程度几乎一定小于传统骑兵,重新整队的速度必然更快,当列阵完毕再次冲锋过来时,传统骑兵可能刚刚列阵完毕,就算传统骑兵武艺高超,再扛过一波,但是还有下一波,精锐骑兵反复对冲是一种常态。双方列阵的时间差会越来越大,终于会到达一个临界点,再精锐的东方传统骑兵,最后也扛不住近代骑兵一轮轮无休止的冲击,只能仓皇溃散。英法在亚洲非洲的殖民战争已经反复证明了这点,比如在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八里桥战役中,僧格林沁的精锐骑兵数次与人数少于自己的英法骑兵交战,但是无一胜绩。 拿破仑曾说过:“两个马木鲁克骑兵绝对能打赢3个法国骑兵;100个法国骑兵与100个马木鲁克骑兵势均力敌;300个法国骑兵大都能战胜300个马木鲁克骑兵,而1000个法国骑兵总能打败1500个马木鲁克骑兵。”秘诀就在于阵列和纪律。事实上,近代欧洲大殖民大扩军,士兵中贵族比例降低,平民比例提高,其单兵作战能力往往还弱于东方的军队。但是靠着严密的阵型和严明的纪律,西方殖民者的军队却能横行天下,骑兵的墙式冲锋如此,步兵的排队枪毙也是如此,看起来很愚蠢很单调,其实很强大很无解。 这里的刀是广义的,既包括双手持握的长刀,也包括单手持握的短刀,既包括骑兵刀,也包括步兵刀,既包括典型的大刀,也包括各种可以用于劈砍的剑。在用刀的领域,东方一直领先于西方,东方的任何一支军队中刀兵都是不可或缺的兵种,而刀在西方从来没有进行过大量装备,骑士的刀剑往往也不是其主战装备。 在东方的战场环境中,刀的作用是很大的,无论是大片刀、马刀、唐刀还是各种长刀、重刀;而西方的战场环境中,刀就很不好用,因为西方的战场盔甲多、箭矢少,且攻城战较少。 1991年窦缴墓出土唐代环首刀 对任何一支东方军队而言,基础步兵中刀兵必然占据相当的比例,其中主要又是使用大片刀。大片刀是一种不太确切的统称,刀身较宽的短刀都可归入此类,具体轻重曲直程度也有所差异,较宽的刀身可以使用较劣质的铁达到可靠的强度,便于大量装备,并且具备其他很多好处。首先,大片刀上手比较容易,在日常的农活中就少不了各种劈砍动作,哪怕完全不经任何训练,一个农民拿把刀也就可以上阵勉强充数了,而长枪兵、弓箭兵多少是需要一些训练的;其次,大片刀是单手刀(有的柄稍长,单手双手使用皆可),可以腾出左手持盾,提高了廉价轻步兵的生存能力,而长枪兵如果不着甲,在面临箭雨的时候就很脆弱了;最后,中国古代大量筑城、攻城,因而就需要士兵爬城墙,此时相对轻便的大片刀必然是最主流的武器,你不可能拿着长兵器或太重的兵器去爬城墙。在这种条件下,刀法就应运而生了:最基础的,你得能熟练进行各个角度的大力劈砍;再高级一点,你得能进行有效格挡,很多时候还需要挑格箭矢(太近太劲的箭矢当然很难准确挑飞,但较远较慢的箭矢还是可以挑的);高手用刀,还特别注意攻防的衔接,把敌人的兵器格开以后就是劈砍的开始,两个动作自然连接、借势发力,一刀砍下以后又处于良好的防御姿态,攻防循环不休;同时,用大片刀的人永远不可能着重甲,于是就有必要也有条件进行一些躲闪,身法、步法也出来了;最后,谁要是前后左右腾挪、格挡劈砍转换都很熟练了,不就是妥妥的刀法大师了吗,至少那些在攻城战中可以捷足先登的勇士,必然个个都刀法精熟、攻守兼备。抗日战争时期,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的大刀队,经过数月的训练,就能在与日军的白刃战中取得优势,虽然后来的宣传略有夸张的成分,但相比其他中国军队拼刺技术全面弱于日军的情况,大刀队的战力和战果还是相当可观的,也足见中国刀法的基础功底。 至于骑兵用的弯刀,本身并非汉族的首创,而是游牧民族的发明,一度普及整个亚洲,甚至北非也广泛使用,由于欧洲从未大规模采用这种刀,姑且也按东西方来讲一讲,但注意,本段不属于中国与欧洲的对比。骑兵的弯刀都不会太重,一律为单手刀,一般只用一把,少数比较骚的骑兵也会双手各持一把,由于刀身有较大的弧度,因此非常利于切割。与较直的刀相比,弯刀在劈砍中更不容易折断,也不容易陷入敌人破损的铠甲中,与马匹的速度和冲击力结合起来,弯曲的刀刃能带来优异的切割性能,对于无甲或皮甲的敌人有极佳的杀伤能力,但破铁甲的能力较弱。相比于长直的刀剑,弯刀一击毙命的能力并不高,但战场上往往不需要一击毙命,能使敌人丧失战斗力即可,而且弯刀可以造成巨大的创口,战场救护条件不佳,伤者很容易失血过多而亡。使用弯刀的骑兵以轻骑兵居多,往往并不是与敌军精锐刚正面,刚正面永远是长枪为王,但在乱战、追击当中,弯刀挥动比较省力又不容易折断、卷口,十分便于连续砍杀。因此,弯刀的杀伤效率比包括长枪在内的其他兵器高得多,技术高超的骑兵再赶上运气好,敌人步兵站位令自己很舒服,一刀劈两个的时候也是有的。 陌刀(发烧友复原) 唐代是中国刀剑工艺的巅峰,同时也是刀兵鼎盛的时期,精锐的陌刀兵甚至一度取代了长枪兵的地位,可惜此后就一代不如一代,唐刀的工艺和技法,反而在日本兴盛起来。广义来讲,唐刀也分为多种,《唐六典》就记载:“刀之制有四:一曰仪刀,二曰鄣刀,三曰横刀,四曰陌刀。”由于战乱、盗墓、元代禁兵器等因素,唐朝流传下来的刀具文物并不是很多,其中还有大量保存在日本。从图片可以看出,这种刀刀身狭长锐直,与日本武士刀相似,应为日本刀的鼻祖,狭长的形制是唐代刀具的普遍特点,也体现了唐代优良的冶金工艺,如果劣质的钢铁造成这种形状的刀,就很容易折断。 唐是全世界第一个采用这种狭长刀具的地区,这种造型也是世界的潮流,不仅日本的武士刀将其发扬光大,西方在11世纪掌握制钢技术后,刀剑也由厚阔的维京剑向较窄较薄的方向转变,到了近代,英法等列强的刀剑则全部为狭长造型。可见刀具狭长还是宽厚,几乎可以视为冶金技术高低的一个外显标志,唐代继承并发展了多次折叠锻打法(即百炼钢)、炒钢法(可制熟铁和低碳钢)、灌钢法(熟铁为芯,生铁为表,内韧外硬),并掌握了丰富多样的淬火技术(主要作用是提高金属表面硬度),加之国力雄厚,才能生产出如此优良的刀具。只要刀具金属性能优良,刀的具体形式自然可以千变万化以适应不同的需求,刀把稍短只能单手使用,就是一般的佩刀或骑兵刀,刀把稍长利于双手使用,就是日本武士刀的原型,双向开刃,就是宝剑,双向开刃再加上长柄,就是名震天下的陌刀。遗憾的是,使用此类狭长刀具的技法,与锻铸唐刀的工艺一起,逐步失传了,我们今天只能从日本剑道中,去窥探些许唐刀的风采。 日本鹿岛神宫收藏的唐刀 最后让我们来讲讲以关王刀为代表的重刀。关于重刀,网上流传着大量无知的谬论,最典型的就是,“80多斤重的大刀,举起来都困难,怎么可能在实战中使用?”这些人以为战场上用刀就是像用斧头劈柴一样,纯靠双手把刀举起来,然后再一刀劈下去,完全不知道砍人和砍柴的区别,更不知道技巧的重要性。重刀是一种在某些战场环境下非常实用的兵器,而且历朝历代皆有大量将领使用,我们只需要看看一下事实就知道了。 第一,自武则天开武举以来,唐宋明清皆有武举考试,尤其以明清两朝为盛,而明清的武举考试中,舞大刀是必考内容。大刀分80斤、100斤、120斤三个档次,80斤只是及格线,武状元往往都能舞100斤的大刀,有时一期能出现多人能舞100斤的大刀,至于能舞120斤的大刀者则比较少见,不是每期武举都能碰到。明清的1斤是16两,当时一两相当于今天的37.5克,1斤则相当于今天的600克左右,也就是说,舞48公斤的大刀是明清武将的基本要求,舞60公斤的大刀就是可以冲击武状元的杰出人才,能舞72公斤大刀的已经是不世出的旷世猛将了。 第二,有人会说武举只是一种考试,未必贴近实战,但事实并非如此,一些将领的主战武器就是大刀,另一些虽然用的不是大刀,但重量也相当可观。演义小说中的关羽、王双、杨继业、关胜这些使大刀的名将我们就不说了,正史有记载善用重兵器但未写明重量的我们也不说了,只说有详细重量记载的。《三国志·魏书》载,“帐下壮士有典君(典韦),提一双戟八十斤”;《宋史·列传一百二十四》(岳云)载,“每战,以手握两铁椎,重八十斤,先诸军登城”;《明史·列传第一百三十五》(刘綎)载,“綎所用镔铁刀百二十斤,马上轮转如飞”;等等。正史不仅来源比较可靠,而且历代都是后朝为前朝修史,断无为自己的敌人吹嘘的道理。汉、宋两朝一斤比今天的一斤要轻,但用于作战的兵器一定不会太短,考虑到重心的因素,单手能挥40斤者双手能挥的重量一定还会高于80斤。明朝刘綎是辽阳总兵,生平战功赫赫,最后阵亡于萨尔浒之战,《明史》还称其“綎于诸将中最骁勇,平缅寇,平罗雄,平朝鲜倭,平播酋,平倮,大小数百战,威名震海内,綎死,举朝大悚,边事日难为矣”。 第三,有些人认为重刀等超重兵器不能用于实战,那是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刀是怎么舞的。笔者就曾亲眼见到武师用80斤重的关王刀耍了一套刀法,而且此人身材并不十分壮硕,身高不足1米8,体重不足75公斤,两三分钟的刀耍下来,只是脸微红额微汗,连大气都不喘,我想古代比其壮硕的人应该不少。而且这不是在表演场合,而是在其家中,他舞刀之前我也曾亲手试举该刀,勉强可以过肩,发力虽能举过头顶但丝毫不能坚持,可见刀的重量基本不会有水分。我是个唯物主义者,所以我不相信他是天生神力,经过我观察他舞刀的过程,粗浅总结的法门就是——顺势、借力、衔接。全过程刀不曾停,也不曾大角度转向,他主要是借助刀旋转的惯性,用臂力稍稍改变其转动方向而已,稍大角度的转向则会借助腰腹为支点。起刀式尤其有意思,根本就不是靠手臂生举起来,而是靠腿把刀杆蹬起来,然后就开始了不停的旋转,刀转人也转,看起来招式颇为丰富,但重心保持得很好,让人感觉下盘十分稳定。物理学告诉我们,物体旋转自有其转动动能,人的牵引虽然要出力,但是并不需要做太多功,我想这就是重兵器的使用法门。 所谓刀法,沉重的长刀与轻巧的短刀也自然大大不同,短刀的刀法必须灵活应变,重刀的刀法却是以我为主,关键在于转圜衔接的熟练,关键需要手上和躯干的微调,并不需要过于灵巧的应变,因为兵器太重,你想应变也应变不了。用重刀的武将需要三个硬杠杠,第一需要力量超群,这是一切的基础,第二需要一副好盔甲,因为重兵器格挡必然不灵便,第三需要一匹好马,刀也重甲也重,一般的驽马可载不动。重刀的刀法套路必然是有用的,武举考试的基本科目,怎可能无用,那不是拿官兵的性命、朝廷的安危来开玩笑嘛,事关生死的事情,是绝对容不得弄虚作假的。 我无法亲眼看见用重刀的骑将如何冲锋陷阵,但是我相信,他们并不是看准一个个目标逐刀砍过去,而是自顾自地耍着熟练的招式,通过微调马速和身体俯仰左右的姿态,让刀头自然在最佳的时机和位置砍上敌人。重兵器的蓄力、发力一定是一个比较长时间的过程,不可能一刀砍老再原路抬起来,今天的举重冠军也做不到这点。一切的关键就在于借势、顺势,身体的平衡和手上的感觉很重要,80斤以上的重刀一刀挥过,是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停下来的,不管砍中敌人还是被敌人格挡,只不过是稍稍减速而已,武将此时就需要调整自己的力道,使刀恢复自己熟悉的运转套路。我不认为用重刀者可以灵活格挡较轻的长枪和箭矢,因此我认为用重刀者躯干一定会着重甲,而且其主要假想敌一定是用短兵器者为主。 想象一下,一群欧洲最精锐的重骑兵,但是却没有装备他们最擅长的长枪,而是挥舞着他们的骑士剑,遇到上文的刘綎,会是什么场景?欧洲骑士们无疑将惨败,因为骑士剑不可能格挡得住重刀,而且再重的甲也不可能防得住80斤以上的重刀,就算不能整刀都破甲,但光凭冲击力就能把人打成重伤、打下马来。 再想象一下,一群没有装备长枪的步兵,就比如说刀盾兵吧,古中国和古罗马都有很多这个兵种,假设他们碰到上文的刘綎,又会是什么场景?毫无悬念,步兵们会遭到屠杀,哪怕他们是精锐的重甲步兵。骑将冲锋起来、重刀挥舞起来,必然是挡者披靡、非死即伤,与砍瓜切菜一般,因为步兵手上的盾、身上的甲,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防得住这种程度的重刀。 所以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逻辑链: 为什么中国有重刀而西方无重刀?因为中国用短兵器者多而欧洲用短兵器者少,重刀猛将极度克制各种短兵器,但对战长兵器就比较被动。 为什么中国用短兵器者多而欧洲用短兵器者少?因为中国用弓弩多而西方用弓弩少,用短兵器者可以防范弓弩,用长兵器者除非着重甲,否则碰到弓弩阵必然完蛋。但重甲很贵,不可能大量装备,所以中国历来轻甲短兵者众多,而欧洲自罗马帝国崩溃后,步兵中长枪长戟风行千余年,步兵用刀剑作为主战武器者比例极低。中国步兵需要爬城也是一个重要因素,毕竟拿着长兵器是无法爬城的,欧洲攻城战的频次和规模远远低于中国,更接近于中国春秋时期的战争形态,故对短兵器需求也较低。 为什么中国用弓弩多而欧洲用弓弩少?为什么欧洲攻城少而中国攻城多?这是因为地理特征、物产条件、政治制度、宗教环境的综合影响,具体下文再讲,我们还是先来看看欧洲的刀剑及其技法。 欧洲在希腊罗马时期用短剑,材质以青铜居多,后期稍有铁剑,往往配合盾牌使用;中世纪长期使用又宽又厚的重剑,形制名称多种多样,比如阔剑、斩剑、双手剑等等,但本质上大同小异;随着炼钢技术的发展,渐渐出现一些较窄较轻的刀剑种类,比如长剑、大剑、骑士剑等等,本质上也是大同小异。前两者几乎只能用于劈砍,穿刺性能很差,后来的剑变窄了,具有了一点穿刺功能,但此时盔甲也厚重了,穿刺功能只能叫聊胜于无。古代欧洲人似乎没有理解刀刃弧度的作用,严格来讲他们只有剑没有刀,但他们剑的主要功能也是用来劈砍而非穿刺,所以姑且刀剑一起论吧。 欧洲古代剑法比起中国来堪称粗陋,基本信条就是大力出奇迹,双方持剑角力成了一个经典镜头,今天的电影中都还经常能看到。重剑、重甲的大背景下,步法、身法都是很不灵便的,挑、拨等技法也不实用,基本上都是硬砍、硬格为主,动作的频率都比较低,动作的连续性也比较低。古代欧洲人练剑都是一招一式反复练,以追求最大的力量和熟练程度,虚招、变招几乎没有,更没有谁来练习某种成熟的套路。不是说鼓吹套路有多牛,很多套路也是花架子,实战中不能融会贯通的话反而会坏事,但是套路的广泛流传体现了一种思想和状况,那就是追求动作的连贯性和衔接性,而连贯往往就意味着快速和省力。 欧洲剑法到近代迎来了一个小高峰,那就是击剑,就是现在奥运会还在比的那种击剑,这种运动兴起于17世纪,其技法倒是比较丰富,动作极快,快到了人几乎看不清楚的程度,在特定环境下也有不错的实战性。击剑所使用的剑非常细,也非常轻,分为花剑、佩剑、重剑,花剑较长(不超过110厘米)较轻(不超过500克),只能刺不能劈,佩剑较短(不超过105厘米)较轻(不超过500克),可刺可劈,重剑较长(不超过110厘米)较重(不超过770克,也真的是很重了),只能刺不能劈。这一系列轻细的剑被统称为小剑(Small Sword),极轻的重量当然带来了极快的速度,欧洲人的剑法似乎在一夜之间走到了自身历史的对立面,由极重到极轻,由极慢到极快。为什么会这样呢?主要原因有两点。 一方面,冶金技术的进步使得他们可以造出这种极度细长的剑,在古代当然也可以造出这种形状,但是很容易就会折断,因此毫无价值。 第一,威力不够。这和欧洲弓威力不如中国弓是一个道理,不予展开了。 第二,射速太慢。威力不够是可以弥补的,那就是用更硬的材料来做弩臂,但这就意味着需要的拉力增大。人力终归有限,那就需要机械辅助,但用机械辅助又带来一个新问题,那就是上弦需要更多时间。综合下来,欧洲的十字弓的射击频率,就比中国的弩要低不少。 第三,射程不够。通过增强弩臂是可以获得较大威力的,所以欧洲弩的破甲能力是不错的。较硬的弩臂可以发射较重的破甲箭,但是用轻箭远射的性能却不行,因为能量会过多损耗在弩臂上,导致出箭速度较低。高硬度弓弩就像汽车挂一档,能推重物,但是难以提速;高弹性弓弩就像汽车挂五档,能提供高速度,但是力量就不行。中国弩的射程一般是大于弓的,但欧洲弩的射程却往往会小于弓,就是这个道理。 第四,宗教原因。欧洲进入中世纪之后,实行封建制,罗马教廷是封建制的最高仲裁者和受益人,而骑士是封建制的基石,具有很高的社会地位。但弩这种兵器,却可以轻易击穿骑士的重甲,这让教会很不爽,于是宣称弩是一种邪恶的武器,因为它可以让一个懦夫杀死一名勇士。教会一直在禁弩,但是弩偏偏又很好用,于是大家还是偷偷用,只不过在教会势力范围内的内战尽量不用,到了讨伐异教徒的时候,就可以随便用了,因此十字军东征就大量装备了弩。但不管怎么说,教会鲜明的态度还是对欧洲人用弩产生了相当大的抑制,否则欧洲的战争可能完全会成为另一种面貌。 中国的弓一直领先于欧洲的弓,但是中国的弩只能说是领先了大半场。到了中世纪末期、文艺复兴初期,欧洲冶金技术进步,能够炼出比较好的软钢了,于是他们开始用钢条来做弩臂,这个威力就比较可观了。而中国自宋之后,弩就停止了发展,甚至连弓的功能都有被火铳取代的趋势,这一进一出,欧洲的弩就翻身了,再加上他们可以制造更优质的箭头,中国的弩就落后了。不过领先落后此时也不重要了,因为很快,人类就全面进入了火器时代,所有的弓弩都被彻底淘汰了,沦为了一种运功工具。 中国弓弩的兴盛深刻塑造了战争形态,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吧,中国古代的伏击战远远多于欧洲,弓弩就是重要原因。伏击的时候,弓弩就是最有效的武器,直接冲上去砍反而意思不大,假如伏击不用弓弩,无非是吓对方一跳,双方都没有有效结阵,最终不过是一顿混战而已。当然,中国伏击战比欧洲多还有其他因素,比如政体、文化、军制等等,但弓弩的确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核心因素。 正文部分就讲完了,其实在大规模战斗中,步兵永远都是结阵对敌,骑兵很多时候也是结阵冲锋,在战阵之上,个人武艺的因素是很薄弱的。纪律、配合、军械、力量都比所谓的武艺来得重要,就算有些武艺,那也是建立在优良军械和强悍力量的基础之上的。戚继光在《纪效新书》中也讲过:“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乱刀砍来,乱杀还他,只是一齐拥进,转手皆难,焉能容得左右动跳;一人回头,大众同疑,一人转移寸步,大众亦要夺心,焉能容得或迸或退。”说白了,武林高手在战场上蹿下跳是干扰战友的,更是动摇军心的,因此所谓武艺对军队的作用是很低的。 非得要说的话,我们从军事的角度看,中国能成为这样疆域辽阔的大国,先祖们的武艺必然是不弱的,但也没有说强到横扫天下的地步。我们有我们的长项,也有我们的弱点,而这些都是和地理、物产、人文、制度密切相关的,一切都已成历史,过于虚夸或鄙夷所谓的中国武术都没有太大意义。 这篇写的是器物,下篇会写一写战法。东西方的战争模式有很大区别,东方讲究兵行诡道,西方则打得刚猛朴实很多,其原因仍然是现实世界的客观制约,政制、军制、文教、宗教的差异,深刻塑造了面貌迥异的军事思想和军事传统,很难单纯评价谁更高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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