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门江湖杯酒中

任树德、王大爷和野夫

按：停工两周，已是憋得难受。今日突然收到我们的制酒师树德先生写唐门的大作。

写唐门，当然是制作唐门的第一人更合适。

树德看上去一介武夫、满身酒气、浑身窖泥，竟让人忘记他本来是文学科班出身，满篇文绉绉地拽词儿……

树德对酒是真爱，先是喝酒、以酒会友、以酒为文，后来不慎成为制酒人，那也是多年前的事情了，因为他遇见了五粮液老酒师，拜其门下开始了慢慢人生酒路。他一边是自己制作自己的天酉酒，一边想法购进大量五粮液基酒，存在他的大酒坛子里，一存就是十几年，本来是想自己一辈子这么喝下去。如今看我落魄倒霉，竟一次性全部舀出他存放的宝贝，亲自勾调了这唐门，让我和大家分享

树德制酒之余，开着他那改装的房车拉风。

房车里有锅碗瓢盆、油盐酱醋，有麻将桌、酒坛子和炮床，一日一日地满地走，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安一个临时的家。那些女人，有的跟着跑，有的驻地等他下一次再来（据说很少有下一次）。他那车里的炮床就需要经常修……

此人身长八尺，玉树临风，国字的黑脸堂有浓重的烟火色，但腰板挺直，身形雅正，声如洪钟，常常大声狂笑，声振屋瓦！

有时在云树聚和我写字下棋。他的字不在正经路子上，狂舞而已。我们之间手谈路数接近，输赢在几目之间，大家都毫无压力。但此人和王大爷一样好色，二人常常扯些昏黄段子，这一点就完全撇开我了。

以下为树德文字——

唐门江湖杯酒中

任树德

菊花残，酒杯满。

作家王继王大爷畅扬端杯昂扬一饮，脸上的舒坦还没来得及张开，眉头一收，屁股一紧，但愿痔血尚未外流。

虚火还是辛苦写小说还是一个人闷整了半斤白酒，菊花残了，整得王大爷不得要领嚷嚷：痔疮犯了。虽然，还得喝。

王大爷喝酒、泡妞、呛人，三大行状，那是标签，自有产权，牢牢的。

王大爷先前，只喝酱香型酒，好像是军级以及以上级别的人。有聚会因为酒不对路，不是当场却杯就是事后埋怨。喝唐门酒，是王大爷的例外。

唐门酒是典型的五粮浓香型白酒，这酒开瓶就散香，而这酒香如芝兰之馨自然漫漶于席间座中，其雅御人。准备舍命领人情的王大爷，二十七小杯唐门酒下肚，约合半斤多，从此别裁，清戒尽脱。只是多了一呛：狗日唐云，狗日树德，老子除了酱香型酒其他的酒不喝的啊，把老子拉下水了。不但下水，直呼，这酒好喝！此后，宴客用唐门酒，聚会喝唐门酒，逢人便夸唐门酒。

以前的教授，月俸好几百大洋，图书管理员几块大洋。唐云成了图书管理员，月钱少了许多。武侠的唐门，无论多厉害，都不涉及吃饭等事，唐云卖唐门酒，以此养家糊口。

唐云不喝酒，酒精过敏，喝酒有生命之虞。相聚时，总觉得有欠缺，如门窗不能洞开，游云霁月不能满屋。满腹锦绣，肚量天地，不曾容下一杯酒，不好耍。慨叹多了，就试图灌他一次，依唐云的憨厚，可能会负命相许，但真出人命，谁能担当？作罢。

唐云在不自在的那几天，朋友圈中晒出唐云举杯喝红酒。红酒可以死得不那么直接？非也。唐云是不折胸中百万兵，显英雄气概。

先从葡萄酒开喝，循序渐进，以身试酒，欲与诸君同，更是为了卖唐门酒。可怜的唐教授，谁把你逼成这样哦。有云，凭本身吃饭。唐云一身本事：摄影、设计、书法、写诗、用脚步丈量过江河的崎岖、西藏的冰雪，特别是评论文章，当世少有。可惜，“却将万卷平戎册，换得东家种树书”，檐下卖酒。

唐云卖酒，吆喝：唐门酒香。确！唐门酒不仅开瓶有香，更是入口醇香。这醇香，是五粮入灶，麯药幻化，窖藏酝酿，日月掩藏，工功共用，自得天香。不仅香味浓烈四溢饱满柔和，且纯如龙涎凤髓，此香只应天上有，人家难得几回尝。

王大爷肯定不是军级以及以上级别的人，但有弟子野夫，野夫笔下，有千军万马。以前，这师徒二人皆钟情酱香型酒，酒味相投。野夫不能没有酒，不过不像咬卵筋拌拌王大爷，当初非酱香型酒不喝。野夫的酒，是酒中有朋，酒中有乐，酒中有路，酒中有家，酒中有思，酒中有情。多数人不能附庸的，是在晚上独酌，野夫的夜酒，如同宗教每晚的仪式。旁人很难体会。观照于酒杯，神飞于九天，形、神分合幻换，天醇催迷荣辱淡，世事更替忧思深。

一晚，陪野夫夜喝唐门酒，酒深处，野夫兄挥舞酒桶，上下摇晃，口中有词，心中有事。当是，酒中常凝浩然气，笔下时磨万古刀。唐门酒入喉的净爽、顺滑、柔和、优雅，让人忘记了醉酒的防备，王大爷说，少见野夫喝得忘我。醍醐本佛性，混沌见了因，阿弥陀佛，唐门酒

文人的笔，在酒中挥洒，文人的酒，在笔下混沌。

喝唐门酒的人，常进出于武侠境界，难免以侠论酒。唐门酒虽是酒中之侠，然，不能以侠附会酒。有些喝了唐门酒的“侠”，往往错论。唐门酒的“回味悠长”这一特点，便入不了风风火火、恩恩怨怨、刀剑闪闪、拳脚纷飞“侠”境。唐门酒应该有的境界之一是：

刘伶《酒德颂》，怀抱尽出；孟德对酒歌，豪气畅扬；东坡醒复醉，别样人生；太白百篇诗，非酒不才。更有“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的欣喜；“三杯两盏淡酒，怎敌它，晚来风急”的忧愁；“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担挂；“哪怕六印尽在腰，不如一卮长在手”的概叹。酒入于情，情载乎酒。花样年华，彰显个性，人生百样，感悟千端。因家因国，气节贯牛斗，操守不易万金贱，；如怨如慕，衷情出心官，柔肠难诉六月寒。酒中可以阅世人，观百态。凭酒述情，借酒达意，抒悲喜，出豪迈，怀知己，存高远。把盏问苍天，借明月而鉴怀抱。酣饮为避世，纵青白而阅世人。荷锄戴月归而自酿，后人常诵归去来。布衣素面岿然当炉，慕者时效凤求凰。张旭无酒，其笔不癫，能传草圣？怀素不醉，其墨不狂，何见二王。长亭短亭，较踏歌更怀人，频见“水村山郭酒旗风”。晓风残月，不知酒醒何处，“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文人使气，凭酒传神。

唐门酒还有一境：

桑麻事毕，处处茧香伴酒气，社火未尽，家家扶得醉人归。道长三盅上头，身软嘴硬，自言鬼符灵，今年好景是我定。僧家一壶下肚，头重脚轻，漫夸我慈悲，来生富贵佛主恩。婚丧嫁娶，场圃设宴，邻里乡亲，觥筹相聚。节令议功，长街摆席，衙人民役，把盏交欢。雄黄酒辟邪以驱蛇妖，留下美丽传说。黄藤酒述情而悲爱恋，传唱千古佳话。桂花酒驱寒聊慰寂寞，遥见玉兔伶仃。女奴酒复国曾助越王，十年生聚教训。市井俚俗，农工商事，淳郁质朴，自然清新，无酒不宴。

民俗有酒，酒中存俗。

旧时王榭酒，今入百姓杯

为了尽说唐门酒，我要写诗，开辟另一处唐门。

这诗不要平仄粘对，不要词性典故，要词语外的意象，要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这诗句外的向往；要北岛“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的厌恶，“高贵是高贵者的墓志铭”的悲怆；要顾成“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来寻找光明”的昂扬。

另一处唐门，不在唐门酒中，在唐云的图书馆门口，在寻同道时以手加额眺望的姿态中，在诗歌唱和中，在卓文君的垆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