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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州方言拾遗

 sxweimin 2019-10-03

之一:老妪和家里

徽州方言是比较奇特的,“五里不同音,七里不同调”绝非夸大之语。但是,口语是借助语言、表情和身体动作,在一定的情景环境下,通过语音、语速和语调来表达意思的。懂得了这层道理,对徽州方言的认识也就随之提高了。

一次,我去休宁商山附近的光村吃饭,饭桌上有兄弟,哥哥对他的弟弟说:“弟,吃酒哈。”如此重复,笨蛋都会听懂他说的意思。后来他说“上,责任大”时我自然也晓得其中的意思了。“上”和“弟”就是哥哥和弟弟,徽州方言虽然十分复杂,却有其共性。

我老家说话也很有特点。有时,遇上一位新朋友,对方明明知道我是歙县人,却问我:“你家哪里哪?”我也明白对方的意思:“我家浯溪啦。”或许他会再问:“浯溪在哪里?”我就说:“东山浯溪。”东山与浯溪为邻村,一河相隔,这个地方如果对方不熟识,我继续介绍:“靠近唐模棠樾。”对方自然得到满意答案。唐模、棠樾都是有名的古村落,现在又是人们向往的旅游区,我如此这般一说,恐怕全世界喜欢徽州的朋友都知道我的老家了。

兄弟二人谁为兄谁为弟,老家的人会问“你们哪个大?”男方向女方介绍家庭情况时说:“我上头有二个哥一个姐,下头还有三个弟。”母亲指着自己的孩子向客人说:“这是大啦,那是小啦……”几个兄弟聚在一起,其中一人向客人介绍说:“他是老大,他是老小,这是老三……”

记得二十年前,我在歙县杞梓里,当地有人问我“找老妪没”,我竟然不知是什么意思。原来,当地人称妻子为“老妪”,找对象就是“找老妪”。我老家则称妻子为“家里”,找对象为“找人”。热心肠的人对年轻小伙子说:“找人没?我给你介绍一个。”

显然,在徽州,各地保留着一些习惯用语,并非所有徽州人在共同使用,这是徽州方言一大特色。我老家也有“吃酒”一说,不过,现在在酒桌上劝酒一般都说“喝”,或许是在酒桌上“喝”多了,现在,许多年轻人都把“吃酒”说成“喝酒”。

之二:盐

在徽州,盐大体有以下几种说法。

在歙县县城及附近一带称盐为“咸沙”,也有说“咸盐”的,但人们习惯上都称“咸沙”。盐,味咸,色白,形如细沙,盐为“咸沙”实也。

休宁县县城及附近一带则称为“鹾子”。《礼记·曲礼下》中就有“盐曰咸鹾”的解释。《现代汉语词典》中,“鹾”有二个意思,一是盐,二是味咸。可见,“鹾”是古代用语,历史十分久远了。

也有的地方就称为“盐”,不同的区域虽然都是“盐”,在读音上却有较大区别,外人根本听不懂。即便徽州人能听得懂,还以为是别的什么字呢。

据说,南宋奸相贾似道运用权势大量贩卖私盐,临安城外河中随时可见来往贩运私盐的船只。当时的太学生写诗讽曰:“昨夜江头长碧波,满船都载相公鹾。虽然要作调羹用,未必调羹用许多。”

面对今日之社会,想想每天必须的盐,说说有关盐的事,看官的心情是不是开朗了

之三:歙院与下园

前几天,我去休宁商山雁塘,收获颇大。那里人食盐就说“盐”,但读音上似同“爷”。

在我老家,一天三餐分别为“吃早饭”、“吃中饭”,“吃夜饭”;雁塘人却说“吃天光”、“吃当头”、“吃夜饭”。老家请手艺或请帮工,在下午三点左右要备些吃的招待客人,叫“吃下头”(其读音与“吃当头”的“头”相似),客气的人家上午十点左右也要请客人吃东西,叫“吃上头”。雁塘村也有这习俗,但称“吃点心”。“当头”就是太阳正好处在人的头顶之上,与“天光”一样是表明时间的。

休宁县工商联的一位干部与我一起站在路边聊天,他曾经在这个村蹲点工作,对这里的风土人情比较熟识。有农民拿着锄头路过时,他招呼说:“下园?”我不明其意,经过询问才明白“下园”就是去菜园地干活。去菜园地干活,在我们老家是说“下菜地”或说“下菜园”,雁塘人把中间的“菜”字省去了。

雁塘人把歙县说成“歙院”,把黟县说成“黟院”,不知有何来历。《辞海》〉有“院君”词目,引文认为“院君”为“县君”之误依据雁塘口音写成“歙院”和“黟院”,但不能证明与此沾上边。

其实,雁塘话与屯溪话同出一源,讲的是休宁方言,屯溪历史上就是休宁的一个部分。所以,屯溪虽然与歙县比邻,却与歙县人说话相去甚远。看、看看、看一看,在屯溪人嘴里变成了”、“瞠瞠”、“”。或许在屯溪方言中,他们的本字就是“县”和“看”,只是读音不同而已。

这样说虽是无根据的推测,但也不能说毫无道理。比如,“上网”是现代词语,歙县人和屯溪人在读音上就不同,一不注意,屯溪人说“上网”,你还以为是“上马”呢。当然,屯溪人说“黟院”,休宁人是决不会误作“医院”的。

之四:方言用字习惯

人类是先有口语再有书面语言的,但随着时间的发展,书面语言对口语的影响就越来越大。所以,当我们试探着要把方言转化成书面语言,或者说,方言用母语应该如何书写时,我们千万别随意的以“以字代音”、“以音造词”。

一次,与安徽肥西县的几位同行在一桌用餐,有位解大姐平时能吃酒,那天因感冒不愿意吃酒,说是“要狠了”。当时我没听懂,她就解释说,“狠了”是肥西人的习惯用语,表示厉害,一般是向坏的方向发展的意思,如“病狠了”、(生意)“亏狠了”、“又狠了”。我顿时醒悟,这就是我们常说的“凶了”。

可见,各地在同义词素的选用上出现分化,显现出不同的习惯用语。下面不妨举几例。

干旱,我们习惯说天干、干死了而不是天旱、旱死了;

窠窝,我们习惯说草窠、鸡窠而不是草窝、鸡窝;

落下,我们习惯说落雨、落雪而不是下雨、下雪;

生产,我们习惯说生囝、生小牛而不是产囝、产小牛;

吓怕,我们习惯说吓人、吓坏而不是怕人、怕坏;

胖肥,我们习惯说胖冬瓜、胖猪而不是肥冬瓜、肥猪。

“解”与“谢”同音,都是姓,却不能混淆。

之五:读背假斯文

人可以淡泊名利却不能离开名利,徽州人懂得其中的况味。人生一世,能成名成家者毕竟为少数,多数人过着普通生活。所以,徽州人并不轻视经商务农,总是劝勉人说“读书好经商好效好便好”、“读书好耕田好学好便好”。当然,徽州是“礼义之邦”、为“东南邹鲁”,“好儒”风气源源流长,无论经商还是耕田,都有一批好读书人。读书使人斯文,而斯文代表着文明,蕴藏着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一个斯文人,会受到徽州人格外的尊重。

之于此,有的人腹内空空,不学无术却要不懂装懂;有的人模仿斯文,行为举止却与身份不符;有的人无心学问,在不该看书的时候却要拿着书看;有的人不看地点,在不需要斯文的地方却一本正经……种种现象,归为“假斯文”。说某人“假斯文”,在徽州呈坎一带却是“读背假斯文”,当地方言,“读背”音同“驼背”。为什么说是“读背”而不是“驼背”呢?首先,用“驼背”似乎太牵强,驼背的人也可以是斯文人;其次,生活中有“读背假斯文”的现象:有的人从别人交谈中或者戏剧对白中强记了几句,因没有完全理解意思,在传播中出现了“读背假斯文”现象。

应该说,“以音揣字”是研究方言的基本方式,但不能脱离母体语言,还必须结合生活实际。比如,马桶是大小便用的有盖的桶,在徽州方言中,其音似“玉盆”。说马桶为“玉盆”显然违反生活常理,一个装大小便的东西怎么会是“玉盆”呢?但是,你如果想到“驭盆”,立即豁然开朗了。徽州“驭盆”以木头制作,而且要上漆,徽州人家在床头边摆着“驭盆厢”,“驭盆”就放在里面。

有一种竹器,徽州方言叫“怀簸”。它形状如筛子,但比筛子略大,无孔,用竹篾编制。“怀簸”可用来晒东西,也用来簸粮食等,其功能同簸箕,清除“瞎壳”或其它垃圾。“怀簸”的面积较大,把东西放入“怀簸”,二手握着“怀簸”边缘,一边紧靠胸部,其形状正好如簸箕。簸时,需要借助胸部的托顶力量,所以,“以音揣字”写成“怀簸”。

借助生活经验“以音揣字”或许会出现牵强附会的现象,但确实有助于正确理解方言。如小孩子盛饭时,母亲说:“别心狠背胀,你吃得完啊!”盛饭太多,太贪心,“心狠”可以理解,怎么又“背胀”了?一说就明白,吃得太饭,肚子难受外,甚至背部都有发胀的感觉。不信你试试。

之六:呵脐

紫薇,别名为百日红,又称满堂红。宋代诗人杨万里有诗写紫薇:“似痴如醉丽还佳,露压风欺分外斜。谁道花无红百日,紫薇长放半年花。”明代薛蕙写道:“紫薇花最久,烂熳十旬期,夏日逾秋序,新花续放枝。”由于紫薇具有极高的观赏价值,是树桩盆景的主要树种之一。

年轻的紫薇树,树干年年生表皮,年年自行脱落,表皮脱落以后,树干显得新鲜而光滑;老年的紫薇树,树干不复生表皮,筋脉挺露,莹滑光洁。所以,有些地方叫紫薇树为“猴刺脱”,意思是说紫薇的树身太滑,猴子都爬不上去。而在徽州的一些地方人们把紫薇称为“呵脐”。原来,徽州人把搔人痒称为“呵脐”, 之所以把紫薇叫作呵脐就是由于紫薇“怕痒”。当人轻轻抚摸紫薇时,它会枝摇叶动,浑身颤抖,甚至会发出微弱的“咯咯”响动声。

称紫薇为呵脐,形象而生动。其实,呵脐是现实生活现象的直白表述。熟识徽州生活的人都有这样的记忆,在搔人痒前,行为人要将手放到嘴边呵一口气,接着用这个被呵了气的手去触摸对方某些敏感部位使对方发笑。这是充满激情和友爱的交流,往往发生在感情亲热的关系人中。母亲抱小孩时,常常做这个游戏:一只手将小孩揽在胸前,另一只手弯曲五指在嘴边呵口气,随后有分寸地用手指触摸小孩肚脐附近,口中还不停地说:“呵脐,呵脐,呵脐!”小孩就会“咯咯咯”地笑。情侣之间也喜欢以这种方式逗乐,徽州还流行一种说法,怕呵气的男人怕老婆;不怕呵气的男人不怕老婆。

只要细心琢磨,我们会发现直白是徽州方言的一大特点。雀梅也是树桩盆景的主要树种,又称对节刺、雀梅藤、酸果、酸味仔树,为鼠李科雀梅藤属落叶性攀援灌木。其树根树干自然奇特,树姿苍劲古雅,为树桩盆景“七贤”之一。而徽州有自己的称谓,有的地方叫“榆盘藤”(音),还有的地方叫“挂挂家囡妹”。前者是就其生长特性而得名,后者则是由于它与一种叫“挂挂”的树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语言的直白未必就是低俗,通过转借后还能产生奇妙的效果。比如,有一家人正围坐在桌子上吃饭,一个端着饭碗的人进来,也不问人家是否同意,提起筷子夹自己喜欢吃的菜,如果这人太“吃心”。这时,主人可能就要发问了:“你是什么人哟?山上来的?”“山上来的”暗指“强盗”这一类人,这样的场景也只有徽州人懂得其中的意思。试想,如果“端饭碗”的与这家人没有良好的关系,他会进屋吗?如果主人直接以命令的口气说“你不要夹了,我们要吃的”,他能与“端饭碗”的搞好人际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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