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词牌《如梦令》

也说词牌《如梦令》

大卫

                                            

说到《如梦令》，估计大家都会想到李清照。的确，李清照写的两首《如梦令》优雅婉约，尤其是“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一句，对比新奇，令人印象深刻。但大家肯定不知道，《如梦令》并不是李清照的原创，当初也不叫《如梦令》。那《如梦令》是谁首创的呢？其最初又叫什么呢？除了李清照的两首作品外，还有其他什么佳作呢？不急，下面我一一为你娓娓道来。

其实，《如梦令》最初叫《忆仙姿》，最早创作此调的居然是一位皇帝——后唐开国皇帝李存勖。史载，李存勖不但武功了得，还通音律，善诗文，作为五代十国时期最有手段、最有魄力的领导者之一，算得上中国历代皇帝中文武双全的佼佼者。宋人王灼在《碧鸡漫志》中这样评价他：兴代北，生长戎马之间，百战之余，亦造语有思致。“忆仙姿”这一词牌名即为他首创。因宠爱怜人，他便自创这一词牌名，并以此调写了一首词：宴桃源深洞，一曲清歌舞凤。长记欲别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这首词，哀怨悲婉，完全不像一个征战杀伐、天下无敌的大丈夫手笔。

老李同志创作了这个词牌后，很受词人喜欢，许多同道中人不但按此调创作了不少作品，还将这个词牌名反复进行了修改。如，周邦彦因李存勖之词首句将其改名为《宴桃源》；沈会宗词有“不见不见”叠句，名《不见》；张辑衣“比著梅花谁瘦”句，名《比梅》；《梅苑》词名《古记》；《鸣鹤余音》词名《无梦令》；魏泰双调词名《如意令》。

近两百年后，大文豪苏东坡用《忆仙姿》的格式写词，但是觉得这个词牌名太俗气，遂取李词中“如梦”两字改为”如梦令”。苏轼在《如梦令·水垢何曾》的词序记载了这次为《忆仙姿》的改名经历：“元丰七年十二月八日，浴泗州雍熙塔下，戏作《如梦令》两阕。此曲本唐庄宗制，名《忆仙姿》，嫌其名不雅，故改为《如梦令》。庄宗（李存勖）作此词，卒章云：‘如梦，如梦，和泪出门相送。’因取以为名云。”既然文豪发了话，大家约定俗成，从此以后就都叫《如梦令》，一直没用至今。

东坡先生在修改词牌名的同时，还将第三句“长记欲别时”改为“长记别伊时”以和律句“仄仄仄平平”。《尊前集》与《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三十九辑录此词时均为“欲别”。苏轼后来写了四首《如梦令》，其中三首此句平仄与庄宗词相同，但宋人多为仄仄仄平平，如秦观五首为：“睡起熨沉香”“梦破鼠窥烛”“遥想酒醒来”“桃李不禁风”“孤馆悄无人”。此调两个二字叠句，最难处理，而且必须与上下句语意连贯。

此调于五代仅唐庄宗两词，宋人作者甚众，一般用以抒情，自苏轼用以游戏和表旷达之情后，亦有用以言志与写景者。但《如梦令》作为“诗中绝句，词中令曲”，通篇只有六句三十三字，短短数句之内要表达丰富的内容和意蕴，写起来一字一句都不能等闲轻视，确实不易。也正因此，唐代两宋传世的《如梦令》虽多，但佳作甚少，而广为人知的绝佳之作更是少有。今天特意搜罗了几首《如梦令》佳作，供大家赏析：

1．李清照《如梦令》

（其一）：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其二）：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李清照这两首作品，可以说是最经典的两首《如梦令》。特别是第一首，简练、别致、自然清新、意趣盎然！短短数句之间便叙述了酒后归来的乐事，以几个片段便写出了风景、写出了心情。一句“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戛然而止，更是耐人寻味，有不尽之意。后一首《如梦令》也极为出彩，两篇小令堪称“绝代双娇”！

2．苏轼《如梦令》

水垢何曾相受，细看两俱无有。寄语揩背人，尽日劳君挥肘。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

苏东坡的《如梦令》则最为有趣，将沐浴搓澡这等大俗之事写成大雅之句，可谓绝无仅有了！东坡先生为人豁达，性格诙谐幽默，兼且其提倡以诗为词，无事无物不可入词，以词写搓澡之事也不足为怪了。这首《如梦令》虽是苏东坡游戏之作，但其中颇含佛理，大有禅意，细细品味，倒深合佛家“不垢不净“的”空相“之境。初读有趣，细读有理，也是不凡！

3．秦观《如梦令》

遥夜沈沈如水，风系驿亭深闭。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秦观作词与柳永一样，善作长调慢词，譬如其著名的“山抹微云，天连衰草”。而其小令也是一绝，就如上面这首《如梦令》，本是写羁旅心情，但通篇未见心情，只有所见之“遥夜”、“鼠窥灯”，所感之“霜送晓寒”，所闻之“马嘶人起”，但这视觉、听觉、感觉读来如身临其境，让人感受到羁旅宦游的疲倦愁怀！

4．严蕊《如梦令》

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与红红，别是东风情味。曾记，曾记，人在武陵微醉。

关于严蕊，我在近作《不是爱风尘━━朱熹与严蕊》中已有详细介绍，作为一名营妓，在“受领任务”后当即吟出这首《如梦令》，非常不简单。这首词虽是咏桃花，却无一字说桃花，她从梨花之白、杏花之红说起，传神地描绘出桃花二色兼有的风采，更有别致的情味！到末句方才用《桃花源记》典故暗示出桃花，意境颇深。同时，这首词也是严蕊心情的写照，以桃花源之桃花暗喻自己身处风尘但心性高洁。单以咏物之词读之，颇值得玩味，而以咏物有所寄托，词之境界又深一层！

    5．纳兰性德《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纳兰性德这首《如梦令》也流传甚广。纳兰以情词最为闻名，多伤感悲情之调。而这首《如梦令》便是写男女一见钟情的相逢，可以说是最美好的一首《如梦令》。一句“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传神地描绘出了青年男女一见钟情的神态和心理，一句“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更是将一见钟情后的日思夜想、辗转反侧写地委婉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