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儒墨之统一与佛道之解脱 相较于儒道墨,在儒释道中,佛学为新进之元素,墨学则几近湮没。由儒道墨到儒释道,此种流变之关键,乃在于士人安身立命之追求。 虽然,于乱世之中,或求其统一,“功一天下,名配尧舜” [3];或求其解脱,“洸洋自恣以适己” [4]。 ;继之则汉武帝“罢黜百家,表章六经” [6]。中国诸侯异政、百家异说之局面,于是得以统一。中国既得统一,“群士慕向,异人并出”;于是名臣辈出,“皆有功迹见述于世”也。 [7]韩非云:“世之显学,儒、墨也。” [8]秦皇汉武统一天下,各用墨儒之学。秦皇承用墨学“尚同一义”以为治。 [9]而“儒者难与进取,可与守成” [10],俟天下安定,亦得以为用。“孝惠、吕后时,公卿皆武力有功之臣”;而于武帝时,“绌黄老、刑名百家之言,延文学儒者数百人”,“则公卿大夫士吏斌斌多文学之士矣”。 [11]朝廷既多斌斌之士,“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 [12]者,则为“硁硁然小人哉” [13]。虽然,儒墨之于社会治乱,却有共通之处。此如荀子所言“一天下,财万物,长养人民,兼利天下” [14],是亦墨子所谓仁人之事。汉武之世,儒学滋盛,“非入汉而墨翟之学失其传,殆墨学之精入于儒,而儒遂独尊于百世也。” [15]而儒墨合流尤为显著者,则在《礼运》“大同”之说。 [16]中国经秦汉之统一,历三国魏晋南北朝,则为长期之分裂。当此之乱,士人或欲建功立业而不可得。此如阮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阮籍酣饮为常,是固避祸远嫌,以求自全。而阮籍“博览群籍,尤好老庄。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则为求得解脱。 [17]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士人如阮籍者,避祸远嫌以求解脱,是尚老庄之学以为安身立命。老庄之学,概以“自隐无名” [18]为其要归;而庄子之学,“洸洋自恣以适己”,尤可契合个人之解脱。《晋书》向秀传云:“庄周著内外数十篇,历世之才虽有观者,莫适论其旨统也。秀乃为之隐解,发明奇趣,振起玄风,读之者超然心悟,莫不自足一时也。惠帝之世,郭象又述而广之,儒墨之迹见鄙,道家之言遂盛焉。” [19]士人由追求在社会中建功立业转而关注个人之解脱,此则儒墨所以见鄙,而道家所以兴盛之缘由也。虽然,道家之解脱,概在消极之逃避,则士人心之所系,犹在家国天下。惟佛学东渐,士人之精神乃为之一变。佛学本以个人之解脱为积极之追求,此则不同于道家消极之逃避。士人既欲寻求解脱,适可援用佛学,以与道家互相资为发明,是为佛、道之融合。 虽然,士人融会佛道,而于个人解脱之态度,亦由消极之逃避转为积极之追求。就此种态度之转变而言,佛、道之融合又可谓“佛里道表”。士人若以个人之解脱为积极之追求,则异于道家消极之逃避,而或不复以家国天下为念矣。 陈寅恪《冯友兰中国哲学史下册审查报告》。《陈寅恪集·金明馆丛稿二编》,第283页。刘师培云:“自南朝顾欢、张融以孔老皆为宗教,以道教目老聃,以儒教尊孔子,复以儒道与佛教相衡,称为三教。(见《夷夏论》及《齐书》传赞。)夫宗教之名,非唯老子所不居,抑亦孔子所未言也,何得目之为宗教,又安得尊之为教主哉?此则不知正名之故也。”(《国学发微》。《刘师培史学论著选集》,第153页。) [2]《论语·子路第十三》。《论语正义》,第538页。 [3]《荀子·王霸篇第十一》。《荀子集解》,第218页。 [4]《史记》谓庄子“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其言洸洋自恣以适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史记》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第三》。《史记》,第2144页。) [5]《史记》卷第六《秦始皇本纪第六》。《史记》,第239页。 [6]《汉书》卷六《武帝纪第六》。《汉书》,第212页。 [7]《汉书》卷五十八《公孙弘卜式兒宽传第二十八》。《汉书》,第2633-2634页。 [8]《韩非子·显学第五十》。《韩非子集解》,第456页。 [9]参见前节《人之成人与社会治乱·社会之治与乱》。 [10]《史记》卷九十九《刘敬叔孙通列传第三十九》。《史记》,第2722页。 [11]《史记》卷一百二十一《儒林列传第六十一》。《史记》,第3117-3120页。 [12]《史记》卷一百二十四《游侠列传第六十四》。《史记》,第3181页。 [13]子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论语·子路第十三》。《论语正义》,第538页。) [14]《荀子·非十二子篇第六》。《荀子集解》,第97页。 [15]蒙文通《儒墨合流与<尸子>》。《经学抉原》,蒙文通著,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6年8月第1版,第184页。 [16]伍非百《墨子大义述》、方授楚《墨学源流》,俱言《礼运》是传墨学,墨子所传尚同、尚贤、兼爱之义,概可见于《礼运》。(《十家论墨》,蔡尚思主编,上海世纪出版集团,2008年8月第1版,第84、129-130页。)又,《民国丛书》第四编第5册收伍非百《墨子大义述》、方授楚《墨学源流》。 [17]本段引文见《晋书》卷四十九《列传第十九·阮籍》。《晋书》,中华书局点校本,第1360、1359页。 [18]《史记》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第三》。《史记》,第2141页。 [19]《晋书》卷四十九《列传第十九·向秀》。《晋书》,同上,第1374页。 [20]于佛学东渐之初,“以本国之义理,拟配外来思想”,是所谓“格义方法”;此种格义,虽有“迂拙牵强”之嫌,然其用意“固在融会中国思想于外来思想之中”。(汤用彤《汉魏两晋南北朝佛教史·竺法雅之格义》。《汤用彤全集》,第一卷,第178-179页。)而当时名僧、名士往来清谈,“一方面影响了佛学的研究,使它把重点放在与玄学类同的般若上,以致佛学玄学化;另方面,不仅用老、庄解佛,同时还以佛发展了老、庄。”(《中国佛学源流略讲》,吕澂著,中华书局,1979年8月第1版,第44页。) 浏览12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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