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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仗之美

 杏坛归客 2019-10-16

对仗之美

徐玉基 

有人说,对仗是对联区别于其它文体的基本特征,我很赞成这句话。律诗、律赋虽然也讲对仗,律诗只要求部分对仗,律赋则只限于句内或段内自对,始终没有对联这么工整、严格、优美和多样性。

对仗原为诗律术语。律诗中要求严格的对偶,称为对仗。“对仗”这个词,是从古时皇帝坐朝听政所设仪仗借用而来。《旧唐书·萧至忠传》:“旧制,大臣有被御史对仗劾弹者,即俯偻趋出,立於朝堂待罪。”宋王溥《唐会要·百官奏事》:“百官及奏事,皆合对仗公言”古时朝堂上设的仪仗,左右两边不仅人数相等,而且穿着、姿式、所持兵器都是两边对称的。以此借用于律诗和对联,倒也很贴切。

 其实我们不必等到皇帝有了仪仗才来研究对仗,仔细想一想,对仗不是谁发明的,而是天然的,是使用汉语的华夏民族的先人们在生产劳动和不断进化中产生出来的。无非是历史上的文化人发现了这个秘密,把它用于律诗对联的创作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罢了。

何以见得?我不妨设想一个远古先人生活的场面:几个先人在野外钻木取火烤野兽肉,柴火用光了,其中一人对另一人说:

我来烧火;

 你去寻柴。

 是不是符合实际呢?是不是很对仗呢?还是工对哦。并非我替远古先人作对联,也不是远古先人就会作对联,只是说明对仗本是事物应有之义,生活中我们是不自觉地使用了对偶,写对联是自觉地运用对仗,原来生活中就存在着对仗之美。你看《笠翁对韵》中开头的几句:“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我们就明白了世间万事万物,原来都是对仗的。佩服中国楹联学会的会联:“对地对天,天地有情皆可对;联今联古,古今无事不能联。”

 追根溯源,我们可以用哲学的观点加以解释。哲学唯物主义主张物质是本原,精神是物质的产物。我们的语言也是物质的产物,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有一个动作,有一个想法,就需要产生描述对象的词语。因为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有天就有地,有东就有西,有大就有小,有美就有丑,正是这无数事物的相对性,使词语产生了对仗的天然原始功能,而汉字则充当了描述事物相对的媒介。

讲对仗,首先要讲对偶。对仗与对偶是有区别的,对偶比较随意,对仗比较严格;对偶是对仗的基础,对仗是对偶的巅峰;对偶不一定对仗,对仗必定对偶。对偶是汉语的神奇之处,拼音文字就无法实现对偶。所以,对偶或对仗并不神秘,我们天天在用,当然这与自觉地创作对联作品有很大的区别。

 每一个汉字,都包含了丰富的信息,能与万事万物相对应。而中国古代哲学思想,又为对偶创造了得天独厚的基础。古老的《易经》将事物分为阴阳二类,“是故,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两仪”理论计有七说:阴阳、天地、奇偶、刚柔、玄黄、乾坤、春秋,但通常是指阴阳。不管哪一说,都将事物分为可对的两个方面,阴阳说很好地解释了这个现象。

《红楼梦》中史湘云(其实是作者曹雪芹)对此有一段精彩的描述:“天地间都赋阴阳二气所生,或正或邪,或奇或怪,千变万化,都是阴阳顺逆。”史湘云还举了大量例子,开导翠缕这个丫头。按照这样的哲学思想,汉字和汉语自然也都是相对而又统一的。所以对偶或者对仗,不是人为的生造出来的东西,而是自然存在的,人们寻找到这个规律,自觉地运用起来,于是有了对偶或对仗。

 我们举些最平常不过的例子。日夜、早晚、软硬、安静、花草、天地、冷热……,这些我们平常天天挂在嘴上的词,其实都是对偶的,有的是正对,例如花草,有的是反对,例如冷暖。在诗律中,它们称为自对,是因为该词自身两个字对偶。扩大一点,四字自对也很多,再扩展,就可以成为一副对联了。常用对偶的词和成语很多很多,为对联创作提供了丰富的材料。所有的汉字均可以对,所有的词均可以对。我们的任务,就是将这些客观存在的相对的词语,经过加工,也就是排列组合,使之上升到艺术的高度,成为诗词或者对联作品。

 对联的对仗,是人们在长期的实践中,将对偶升华到极致,从而创造了一种优美的文体。它有规则,要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列组合才行;它讲究优美,令人赏心悦目;它渗透于联意之中,增强了对联的感染力。

 古时入学,先学对课。蔡元培先生在《我在教育界的经验》中说:对课与现在的造句法相近。大约由一字到四字,先生出上联,学生想出下联来。不但名词要对名词,静词要对静词,动词要对动词;而且每一种词里面,又要取其品性相近的。例如先生出一山字,是名词,就要用海字或水字来对他,因为都是地理的名词。鲁迅在《朝花夕拾·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写道:对课也渐渐地加上去,从三言到五言,终于到七言。”可见旧时上对课,是从易到难,先对简单的字,再对句子。对课是旧时私塾常见的乃至必开的课程之一,也是我国传统语文教学的一种重要手段。直到上世纪初中期,考察对句还是入学的必备课程,北大入学考卷里有对句“孙行者”,至今传为佳话。

认识对仗之美,我们不妨来欣赏两副对联。一副是杭州岳坟对联:

    青山有幸埋忠骨;

    白铁无辜铸佞臣。

 这副联不仅联意上乘,对仗的基本知识都可包含其中,堪称典范。词性、结构、节律、声调,无一不是中规中矩的。而且用了反对,达到了一字不易的境界。

 再来一副豫园得月楼的:

    楼高但任云飞过;

    池小能将月送来。

 用词平淡,意境却深。说的是楼、云、池、月,但包容了更广阔的哲理,升华了得月楼的内涵,读此联,顿使人胸襟开阔。再看对仗,形容词的高、小,名词的云、月,动词的飞、送,用得天衣无缝,工整而贴切。这些都可作我们学习的范本。

 由此,我们可以领悟到,古人给对联命名,真是贴切而神奇。也有人问我,什么叫对联?我回答很简单,即对又联就是对联。对要对仗,包括了字数、平仄、词性、结构、节律;(不对就是俗语、口号、散句)联就是要有联系,上下联共同体现一个主题。(不联只是对句、对子。)即使无情对,也只是对子,没人说它是无情联。对联区别于其它文体,唯一的标志就是对仗了。

 读过前人的经典,又产生了一种疑虑,对仗既然是天然的,我们每天在用,为何又如此之难,我们用尽洪荒之力,也难对出这样的作品啊。

 凡事一个道理,难的才是好的。“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有人会说,为什么要这么讲究,差不多就行了。好比跳广场舞,大妈们都会,但是跳芭蕾舞,那才是顶尖的艺术。我们只有老老实实学习了。

 对仗如此之美,令人心往神追。我们锻字炼句,无非是攀登对联的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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