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在塞万提斯笔下以一种落寞的姿态死去，这预示着骑士文学彻底的破产。但塞万提斯兴许没有意识到，自己却树立起一块理想者的丰碑，堂吉诃德式的生活姿态其所照应的正是那永恒的理想和现实不可调和的矛盾。 正犹如所有的理想主义者都浪漫，在堂吉诃德幻想中，其所艳羡的是中世纪骑士们充满无上荣光的姿态，倘若说他笨，自然是指厘不清现实和理想之间的差异。在骑士早已沦为时代的浮光泡影时，堂吉诃德凭借着他罗曼蒂克式的幻想试图构造那古老的生活情境。 其情形之犹如当今汉服文化，设若说女孩们钟情于服饰的华美，那么堂吉诃德其所向往的则是骑士们那充满伟岸身姿的正义和力量感，考察堂吉诃德就会发现这种荒诞的现实巧合。在某种浪漫的复古情结的驱使下，汉服爱好者们试图重新建构古代服饰的华美场景。 他们毫不避讳的身着这另类的服饰步行在大街上，我们甚至不能说其所追逐的完全是形体的华美，他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还赋予了自己以某种使命。正犹如堂吉诃德固守着骑士的生活方式，他穿着铠甲、拿着长矛和盾牌、骑着一匹瘦马来往于那个小乡村里。 在那马匹上幻想复兴骑士的荣光，故而说理想主义者倘若存在一种愚笨的行径，那么自然是当他们追随着浪漫的理想之情景时的另类和格格不入，正犹如《月亮与六便士》中思特里克兰德抛妻弃子，却跑到荒岛中去生活。 当一个人笨到无以复加时，便不明白自身行为其在别人眼中的意义，因为他们抛弃了世俗，其第一关注的要点在于追求最高级的个人意义，而非从他人的评判中获得意义。于是，理想者总是孤独的上路，总是承受着来自世俗的不解和污蔑，其好比思特里克兰德被整个社会所不理解，而这种不理解最终迫使他流浪到了荒岛之上。 一个远离人类社会的地方，在那里寻求他的理想。这个时候，我们几乎已经可以说思特里克兰德是一个疯子了，于是堂吉诃德在那种浪漫的幻想的驱使下，他离开了自己生活的村庄，以某种疯癫的姿态去追寻他的骑士荣光。 堂吉诃德其所表现出来的伟大也许在于他“虽千万人，我往矣”的勇气，不过支撑此种勇气的基础也许却并不是一个明确化、实质化和具体化的理想现实，而是那种浪漫的、充满激情和冒险的幻想。几乎可以想象在他那浪漫的幻想中，其理想之情状却已经宛如一个轻飘飘的气球飘离了大地。 于是，思特里克兰德抬着脑袋追逐着他心中的月亮，而堂吉诃德则骑着马追逐那天空的虚假幻想，他们都并不低头看路，于是在追逐的过程中把自己碰的遍体鳞伤。然而同思特里克兰德相比，堂吉诃德或许具有一种更加荒诞的气质，一个疯子的品性。 从堂吉诃德身上，我所看到的是一个人在浪漫幻想中对命运和生活充满的茫然，堂吉诃德已经不能从现世中寻求到他的人生价值和意义，进而只能将其寄托在遥远过去的荣光中，这自然是说当现世的客观条件无法支撑他的内在精神需求时，堂吉诃德只能把他的这种需求感转化为一种浪漫的设想。 但这种浪漫的设想往往是不切实际的，充满了虚假的浮光泡影，正犹如一位天真浪漫的女性幻想她那充满种种浪漫行径的爱情生活，但实际情形却也许是她终得忍受生活的贫乏和无趣。倘若她忍无可忍，誓要寻求那符合自身幻想的浪漫的生活场景，其遭遇无疑将如白日做梦般在现实中茫然的奔走。 堂吉诃德沉浸在自己的骑士梦中，不肯睁眼看一下现实的情形，我觉得他的脑袋上就像套了一个宇航员的头盔，在这个头盔里他尽情的做着自己的梦，也正由于这个头盔使他隔绝了和现实的接触。于是这就造成他难以察觉自身行为的荒诞性，因为他戴着那个头盔自以为是的冲锋，所以把风车当成敌人。 他不肯睁眼看一下现实，怀着那满腔的热情和浪漫的幻想，骑着那匹瘦马横冲直撞，然而他既没有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骑士，最终还不得不承认他那浪漫的理想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过，我们从何种程度上得以说堂吉诃德式的理想是不切实际的呢？ 也许毛姆通过塑造思特里克兰德这个人物向我们证明在疯狂的浪漫幻想也有渺茫的机会可以使理想的光芒照耀在现实世界里，然而这一代价无疑是巨大和惨痛的。思特里克兰德只有抛妻弃子以及逃离人类社会作为代价，最终才能在那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创作出自己最为满意的作品。 而堂吉诃德也必须通过那一疯癫的行为去追寻他的骑士理想，倘若我们不以最终的结果去评判堂吉诃德，那么他实质上已经获得对理想的实践的成功，他已经获得了某种勇敢的殊荣，其荒诞之处恰是其荣光照耀的时刻。 因为我们必须看到，绝大部分人都怯于追逐他们的理想，其深层次的原因自然是怯于和人类社会决裂，背弃这人类社会的准则和秩序，因此思特里克兰德抛妻弃子的行径才如此惊世骇俗，这一切自然是说最炽烈的理想需要最叛逆的姿态去追逐。 倘若没有背叛人类社会的觉悟，那么又何以能说自己是堂吉诃德式的人物呢？ 也许这就是堂吉诃德的迷人之处，尽管他早已被人们描述为荒诞的不切实际的浪漫理想主义者，但他的价值却在于揭示了理想和现实之间在达成交易的时刻需要付出的代价，倘若一个人要取悦于自己的灵魂，他自然要对这现实的种种奚落和冷眼旁观说：
其壮举之所以为壮举，固然是在根本上挑战人类社会的伦理和秩序，但很显然，这样的壮举绝大多数时刻都注定是一种将要破产的抗争，因为其难以得到人类社会的赞同和推崇，即便如思特里克兰德获得了个人的成功，但他终将被视为人类社会的一个异类和孤例。 因此堂吉诃德便成为了绝大多数人的代表，在历经那浪漫理想的追逐后，终要直面现实生活的惨淡和苍白，贫瘠与落寞。在最后时刻，堂吉诃德愤恨的说骑士是并不存在的，我们或许可以说这个人醒悟了，但不如说一场浪漫的关于远方和诗意生活的构想破产了。 正犹如王小波在《黄金时代》中所说：
而堂吉诃德证明了这一点，一切浪漫的设想都将腐烂于贫瘠和惨淡的生活的大地上，而不得不直面生活的恶俗和苍白。 （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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