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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凝:散文里没有规矩 ; 周晓枫:穿行于感觉与冥想的曲径

 安然自得888 2019-10-16

      给一个省级散文奖当评委,看了许多作品,其中有一部给我的印象极深,那就是太像散文了,典型的散文范式。才气、感情、思想一样不缺,但读起来不带劲,不刺激,昏昏欲睡。仔细一琢磨,明白了,才气,体现为文字华丽;感情,是大众的体验;思想,是现成的别人的。这样的散文,中规中矩,刻板教条,老实厚道,咋能吸引人?打动人?像吃人家嚼过的馍馍,还有啥滋味?

   一位小说家说,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经典句式“多少年之后”在中国泛滥成灾,他一看到在某篇小说中出现,就想吐。实际上,小说模仿或者风格相近,可以形成流派。散文不行,篇幅那么短小,一模仿,啥都没了。

   一次给《散文选刊》主编葛一敏发短信,说,现在的散文太有散文的腔调了,写出来都范文式的,不是装腔作势,就是千人一腔,能不能写得别太像散文了?总结起来,散文的范式有如下几种:杨朔式,先写生活,写人,最后拔高升华;朱自清式,一种是“荷塘月色”式,美词丽句浓得化不开,一种是“背影”式,写爹娘亲情,打“催泪瓦斯”;秦牧式,写知识小品,抄抄书;余秋雨式,文化散文,游记加掉书袋……这些散文家的作品都被选入课本选本,影响极大,以致许多人潜意识中将其作为散文的圭臬绳墨,认为散文就是这个样子。

   散文有范式吗?鲁迅早就说过,散文其实是大可以随便的。铁凝也说过,散文河里没规矩。啥叫散文?在古代非韵文即散文,序、跋、笔记、碑记、书信、日记、游记、演讲等等,都是散文。以区别于小说、戏剧、诗歌的现代“散文”这个文学概念是五四之后才有的。我买过苏联文学理论家什克洛夫斯基的一本书《散文理论》,打开一看,小说也包括在里边,俄语的“散文”跟中国古代的概念一样。上世纪90年代,史铁生写了一篇《我与地坛》发表在《上海文学》,没标明体裁,结果,小说刊物当小说转载,散文刊物当散文转载,一位评论家评价说,不管《我与地坛》是小说还是散文,这一年的文坛有这一篇作品就够了。你看,文学体裁的边界被模糊了,被消解了,读着好就行,管它是啥。梁简文帝说过,立身先须谨重,作文且须放荡。循规蹈矩,中规中矩,没有胆识,没有创新,只能炮制看似美丽的垃圾,不如不写,给文学环保事业做点贡献。

   文学没有边界,没有鸿沟,没有人规定散文只能散文家来写。只写散文的散文家,是孱弱的,苍白无力的。我说给葛一敏的话,不是看了《散文选刊》的感受,而恰恰是逆向的体会,是这个刊物在打破“散文太像散文”这个问题上所做出的努力。我对她说,《散文选刊》不光是文章选得好,更主要的是编选者有理论上的自觉,对当代散文写作起到引领的作用。比如,2016年第三期,选载了一篇武靖雅的作品《我的抑郁症:精神病院、电击及失忆》,从内容上可以看出作者是一名大学生,虽然有些稚嫩,但像新鲜的还带着毛刺露水的黄瓜,真实可爱,作者不是在写散文,而是生命体验的实录,给人以彻骨铭心的感受。第五期选载了凸凹的作品《救赎》,凸凹是个成熟的作家,但这篇长文却采取了“反文学”的写法,过于藻饰的文学化会伤害作品的肌理,他将自己的生命情态、心路历程、灵魂煎熬一一剥落外饰,坦然呈现。在读的过程中,让我们随着他的情感一起跌荡起伏,一起歌哭忧思,他“救赎”了自己,也让读者参与了“救赎”。这样的散文比小说更有力量。

   什克洛夫斯基在《作为技巧的艺术》一文中说:“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长度。”“陌生”和“难度”都是对散文的拯救,仿佛一泓顺畅的水流,放上一块石头,遇到阻遏,激溅出水花,才是更美丽的风景。(作者:刘江滨)

  周晓枫:穿行于感觉与冥想的曲径

                                   丁晓原

    走进周晓枫的散文天地,仿佛穿行于一条铺满了感觉与冥想的曲径。这些感觉和冥想是属于周晓枫自己的,以其个体生命为本底,又以个人的方式呈示;从在体自我出发,又回到仪态万方的生命世界。由此成就了一个独特的可以被指称为散文家的周晓枫。
  
                       范本 “背叛”的宣言
  
  
从整体看来,周晓枫的散文超逸了我们以往普遍的关于散文的阅读经验,以至于所谓研究散文的人士,很难用现成的散文批评话语,按部就班地对其作指指点点。或者说,面对这样的散文我们简直就是失语。但这对习惯于模式的散文存在,倒是一种令人欣喜的改写。散文是什么?我们有时形成了若干“共识”,但更多的时候只是莫衷一是。在我看来,散文本来就应该是莫衷一是,无须定义的,也是无法定义的。所谓的定义只被风干在教科书中,或被悬挂在文学词典的词条里,与散文本身没有关联。散文应该呈现作为主体的个体生命的真实面孔,各具姿势,气韵生动。散文有着生命的经络,它是一种关于生命的有意味的呼吸,以说话的方式表达对生命在体、生命体之间或基于生命本我的种种观察、感悟、念想、思考等。所谓说话,可以是激扬文字式的公共讲演,或是自言自语的私语,也有与人喝茶聊天一样的任性闲话等等。要之,散文是具有生命体征的、含蕴或洋溢着生命个性的活着的文字。我读散文的周晓枫,其实感知的正是作为“这一个”独特生命的周晓枫,一个在散文模式中长大但又自立于模式之外的散文家。
  我们曾说过,1990年代以来的时段,仿佛是一个散文的时代。散文的确也是众声喧哗,景象有些琳琅满目。但繁荣终究笼罩着虚拟的浮华。散文之流试图变更航道,可结果无法整体地跃出既定的河床。此间声势浩大的文化大散文的路数,便是一个典型样本。文化大散文以对一个散文模式化时代的终结而生成其文学史意义,但此后它以自身的被模式化而走向了式微。文化大散文的没落,表征了“纸上”的文学的某种宿命。作为一个鲜活的生命主体,周晓枫对散文的模式化一开始就保持着警惕,她仿佛是作为站在散文常态之外的一个“非常者”而存在的,叛逆成为她的一种责任和使命。由“背叛”而生独特,是周晓枫最为基本的散文理念,并且在她这里凝结成一种执著的力量。周晓枫以为,“好散文”就在于对经典、对“范本”的“背叛”。(1)所谓“背叛”是破除迷信后对“他者”的“范本”的放弃,从而皈依独特的本我。周晓枫对文字里所具有的“一种心照不宣的投靠,一种取悦集体的趣味调整”很不以为然,她倾心的是“波特罗体现出极端的风格化”。“极端的风格化,我的出发曾经以此为目标。”(2)在周晓枫看来,“强调个人发现、个人见地,在作品中提供一种独特的角度、一种被人忽略的经验,一种新的文字处理技术,可能更为宝贵”。“考量作家,应加强对其独创性的重视”。(3)而周晓枫自己就将基于充分个人性的独创性,作为散文写作的一种自觉。“作为一个生活里的守法者,我愿在写作领域中小小地违章。”(4)
  但是散文写作的独创性并不能仅由口头的“宣言”所能抵达,标语口号能够造势,却无法将想象中的设计转化成一种可触可摸的美丽现实。因此散文真实召唤力的实现,更需要散文家的行动。在我看来,散文是一种最为贴身、离人的心灵最近的文体。如果散文写作能贴着作者,作为独特的生命主体的身与心,那么其独创性的获得就有了种种的可能。这实在只是一种写作的常识,但我们往往把它搁置。文化大散文最后成为“纸上的文字”,与“身体”无关;而通常的散文悬浮于“身体”之上,与真实的生命存在隔膜,只是一种复制的“身体”或者是虚拟的“身体”。散文是关乎“身体”的文字,我们需要回到“身体”建构散文写作的价值伦理。在这一点上,我与谢有顺不谋而合。有顺洞察到了“泛滥的”散文时代散文的症结所在:“写作者普遍戴着文化的面具,关心的多是宏阔、伟大、远方的事物,而身边那些具体、细小、卑微、密实的事物呢,不仅进入不了作家的视野,甚至很少有人会对它们感兴趣。”这是散文变得无趣寡味的重要原因。因此他倡导散文“向下的写作”,“所谓向下的写作,就是一种重新解放作家的感知系统的写作,或者说,是一种将感官的知觉放大的写作”,“使作家再次学会看,学会听,学会闻,学会嗅,学会感受”,只有这样散文才能具有立定生命维度的“本心”。(5)正是在这样的情势中,周晓枫及其散文显示了我们所期待中的特别意义。周晓枫的散文向读者展开了丰富的身体感觉中的世界。这种感觉来自于个人的体验、记忆,是开放身体感官所获得的关于自我、类群以及其他生命景象的观察、感受和想象的心灵烙印。
  
                      回到身体的现场
  
  周晓枫的文字,让读者通过她的感觉还原,回到身体和生命活动的现场。其于散文的取事,没有历史文化的面具,没有直接的现实社会面影,更多的是疏离宏大叙事的关于生命体的具体而微的话说。女性经验、童年记忆和动物臆想,成为周晓枫散文写作的基本义项。我们从她散文的标目,大约可以感受到其创作的若干特质,《桃花烧》、《后窗》、《即兴的秋天》、《幼儿园》、《它们》、《种粒》等等,暗示或告知读者作品的用料、取向和其中可能具有的滋味。周晓枫散文中,《你的身体是个仙境》这样的题目,应该是最能作为作家写作独特性符号而被我们关注的。这个题目取自于格莱美最佳男歌手的同名歌曲《Your body is awonderland》,而在周晓枫这里是别有意味的,它部分地表示着作者对于写作对象的选择(“身体”)以及对于“感觉”(“仙境”)的在场。周晓枫期许的写作状态是一种身心浸润于感觉中的状态,这时感觉的各路通道被洞开着,写作也就跟着作者的感觉而行进。这样的写作,以常规视之或许有些无序,但身体或生命的真实却在其间被凸现出来了,由此作品也就多了一种立体化的质感。《你的身体是个仙境》由看望剖腹产的女友所生的“古怪的错觉”导入,接续自己少时畸胎瘤手术的回忆,并由此展开关联着女性生理、心理和两性遭际种种碎片的叙写。少女在爱恋中想象着的幸福、“尚未发育”的“小公鸡”对女同学的恶作剧、女伴的同性恋倾向、躲在蚊帐翻字典查找有关词汇、鬼鬼祟祟“参观”异性厕所等等由身体感觉所制作的特写镜头,在作品中跳跃地放映,其中很多记录的是个人的原初经验,复杂而微妙:十三岁时“宣布”这辈子决不结婚,但对小说里描写的动人爱情“向往的”;躲避身体,思想着“怎么才能爱一个人而能绕行肉体”,而感觉着“他的吻,让我像被唱针轻轻触及……身体在歌唱里”的美好。这些就是作者所感知到的“仙境”,所谓身体的“仙境”实际就是生命本真琳琅满目的存在。这些感知应该是人的生命历程中经验过的,但是常常为我们的散文家所忽略或被遮蔽。因而仅从经验提取这一角度言之,作品就给出了独特的生命风景。周晓枫散文对于身体感觉的执著,显示着她所置备的散文文体和其身份之间的某种自适。周晓枫说过:“我觉得女性的直觉、对疼痛的敏感、甚至戏剧化倾向,如果能够良好地运用,会使文字呈现别样品质”(6)。我以为周晓枫散文中最具有个人存在价值的,正来自于她作为女性发达的直觉或感觉。

感觉之于周晓枫的散文写作,并不存在价值上的判断。作为一种取向,她追求的是感觉的真实。在其散文文本中,作者需要传达出自己全息的心理影像。由“全息”建构一个“全真”的感觉世界,这是周晓枫散文的特长。在过往的散文中,不是缺少女性经验的叙事,而是由于受制于女性完美主义的原则,将女性身体内存中不 “完美”的部分加以过滤。这样看起来是美的,但实际上却失真了。周晓枫则忠实感觉本身,她从片面的“完美主义”转向了贴近生命的元真主义。周晓枫以为:“写作,表现的不过是真善美以及它们的倒影。我以前特别受到'美’的限制,对不美的东西缺乏表达热情,其实也就是缺乏展现的能力和勇气。”“'真’包含着真善美和它们的对立面,应该是最受到重视的一个字。”(7)基于这样的认知,周晓枫对包括自身在内的女性作“祛美”的书写。她说:“作为一名女性写作者,我希望自己能够写出女性真实的成长、疲倦、爱和疼感。我知道有些读者保留着美化女性的期待,概念中的、史诗中的、长得像天使的抽象而完美的女性把我们彻底战胜。可破坏使人生动。强迫自己直视镜子,面对痣、刀口和羞于启齿的欲望……我希望自己,有胆量以耻为荣。”(8)其实作者在文本中呈示所谓“耻”的一面,正体现了她具有直面存在的真诚。在《铅笔》一篇的开头,就有一段作者镜子中的自画像。“镜子让我怨恨。灰暗的肤色,塌鼻梁,排列零乱的牙,伤疤。镜中人沮丧,再可爱的表情也难拯救这样的五官。我看到越来越多的痣,摆开脸上的北斗七星。”“胯骨过宽,臀部近于梯形。小腹前凸,弧线明显。腿不直,膝盖骨突出……我总是在镜子里发现自己一脸蠢相、一身拱动中的肥。”在很多美女作家或自认为是美女作家那里,我们大约是看不到这种虽然真实,却有点自残的文字的。但正是在这里,显示出周晓枫尊重真实的能力和勇气。除了将自我的不“美”加以直白的叙写外,周晓枫也不避不“雅”、不“洁”之事入文。在《你的身体是个仙境》中,作者写到一个没有“优雅的虚弱”的少女病人:“每天两次大便,淤积的食物使她肠胃繁忙,我们经常听到她放屁。如果尿壶拿得不够及时,她会失控地尿到床上。”在女性散文中作这样的纪实有些不堪,但它从另一个维度还原了生活的实景。生活中不仅有光亮的一面,也有粗糙的毛边。这些共同造就了生活的质感。而这样的质感在其他作家那里由于过多地顾及“完美”,被人为地流失了。周晓枫散文的女性书写,既没有主题先行地讴歌女性人性的美好,也无意于哗众取宠地对女性的杂色负面作展览。她只是通过自己贴近对象的感知,表现出女性身体的真实和生命的状态。
  
  
                     另一个生命世界的冥想
  
  周晓枫不是一个人类中心主义者,她试图通过冥想式的文字,建立起与另一个生命世界的交流关系。正如冯牧文学奖授奖评语所说:周晓枫的散文“将沉静、深微的生命体验溶于广博的知识背景,在自然、文化和人生之间,发现复杂的、常常是富于智慧的意义联系”。在看来相隔的人类与生物两界,以独特的感悟与智慧的想象,链接成具有意义关联的路网。这是周晓枫散文价值生成的又一支点。周晓枫的散文创作,以生物作为叙写对象的占了很大的比重,其中动物散文尤多,主要篇目有《它们》、《鸟群》、《翅膀》、《斑纹》、《海平线》、《种粒》等,写到的动物有孔雀、苍鹰、大象、熊猫、斑马、鲸鱼、乌龟、鸽子、燕子、飞蛾、鹦鹉、蛇类等。阅读这些文字,我们仿佛置身于意趣多样令人遐想的动物世界。周晓枫热衷于动物的书写,一方面是因为她具有起自于童年保持到成年的动物园情结,另一方面也与作家丰富的物我通感的独特心理相关。周晓枫说过:“在动物身上有特别感动我的东西,它们的神秘、优美,它们不与我们交流的疼痛,容易引起我的猜测和灵感。”(9)基于个人“灵感”的种种超验“猜测”,周晓枫描绘着由动物作为主角人类作为背景的意象世界。
  周晓枫做过8年儿童文学编辑。职业养成和天性所赋,使她秉持着与儿童息息相关的心理和思维取向。面对动物世界的书写,儿童情怀特别重要。儿童是另一种小动物,他们与它们之间具有一种近乎本能的静默的交流关系。人之初,性本善。儿童式的天真无邪,烂漫想象,开启人类走进动物世界的通道。儿童对动物大约有一种天然的悲悯和亲和的情感,不似功利优先的成人对于动物世界的麻木不仁。在周晓枫的动物散文中,我们读到了一个成人作家难能可贵的真实的儿童品格。这种品格造就着作家对另一种生命葆有持久的好奇性,并且有可能使其以伙伴的态度建构生命与生命之间的通联。“已是多年的习惯,我至今常去动物园,带上水果、面包之类,这让我有种错觉——仿若探视病床上的家人,我去看望铁栅后的它们。”(《它们》)其实这并不是“错觉”,作者对于异族的感同身受,已不是一般仿真的情愫所可抵达。在作者眼里,“城市中的动物原本就形同犯人,是被关押的对象”,动物园是人类建立的“动物集中营”。在人类的关押中,动物们蜕化着天性:“熊本是相当凶猛的动物,现在它们作揖、鞠躬、旋转笨重的身体,为了赢得游人两个手指捏住的一点点面包。去动物园这么多年,我几乎没听过虎啸,我想即使有,也近于呻吟。”(《它们》)这段文字的语调、语势和语词,显示着作者强烈的情感取向,在人与动物关系的处理中,作者同情着动物,同时,对人类自身有着清醒的反思。动物的悲剧常常由人类所制造。燕窝是其中极端的一例。燕窝由苔藓、海藻与和着燕子的唾液生成,“极高的经济价值给燕子带来了巨大的灾难”,“采摘者当然不会放弃这血凝的建筑,无人顾及那些摔死在岩底的无辜小燕和悲愤、劳累而至死的老燕。调补身体的人从来不去想,一个燕窝意味着发生在燕子全家的惨案!”(《鸟群》)这里作者成为“无言”的动物的代言人,或是动物原告的代理人,控诉被告的唯利是图,戕害生灵。
  我不知道周晓枫是否是一个自觉的生态主义者,但是我们从她的文字中,可以感受到生态主义的价值指归。作者对人类反动物的行径颇有微词,以为“那所有盛纳着生命的,都是人类血缘意义上的亲人” (《它们》);同时她从自我的受惠中,表达着对动物的感恩:“秋日的阳光淡淡照耀着,树叶缓缓逝下来。我穿着一件熨帖的羊毛衫,坐在动物园的长椅上冥想着。我不知道动物是怎样看待我这个披着羊皮的人,但我知道,我此刻的温暖是动物给予的,是它们脱下了唯一的衣裳,披在了我的肩上。”(《它们》)读着这样的文字,一切感知系统还算健全的人,是不能不为之感动而动容的。人类和动物都是生命的存在,只不过是分属于不同的生命圈。学会对动物的感恩,这里体现出的正是人类应有的良知。

  我们说周晓枫的动物散文具有真实的儿童品格,当然这并不意指其中只有天真着的幼稚。周晓枫大约也是一个智慧之人,在对动物世界作多样复调式的叙写中,不忘以其冥想中的睿智,挖掘具有内在关联的意义空间。作者极其善于从具象的动物生存图式中抽象出形而上的哲学:“当狼吃掉羔羊,它揭示了善恶的两种走向:善是以牺牲自己的方式来成就善的,恶是以壮大自己的方式来成就恶的。”(《它们》)由此可以推导一个似乎具有宿命意味的结论,这多少有些令人沮丧,但有时也呈现为一种真实的存在。周晓枫在观照、体验另在的生命景象,并冥想其中可能具有的玄妙时,她把人类设置为一种用以参照比对的背景。而这样的结构自然把蕴涵的意义加以拓展并有效地深化了。《鸟群》似乎是一幅群鸟的写意,其中对鸽子的描述大有深意。作者从“鸽子既可以自由飞行,又可以随时回到主人的笼内,享用唾手可得的口粮”的“两栖生活”,揭示一种更具普泛性的“生存策略”:“我们可以发现鸽子的秘密,就在于它找到了一个巧妙的支点,得到双份的好处。从广泛的经验中,我们日益提炼出世俗生活的秘方:降低精神生活的高度,可以弥补物质生活的匮乏;减少灵魂的成色,可以丰富肉体的娱乐”。这一“秘方”具有某种悲剧的况味。在生存的世界里,除了如投机色彩浓郁的鸽子之类能获得双重身份者外,灵与肉竟是无法两全其美。对动物世界进行具有社会意义的观察联想,在其他作家作品那里也是可以习见的。周晓枫的意义在于,由贴近动物生灵所获得的个人化的深度感受出发,寻找生命体的意义关联。在充分的冥想中,倾听来自另一个生命世界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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