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谷 诗仙李白,一生游历了大半个中国,写下千余首诗歌。他的诗作,雄奇飘逸,奔放清新,极富浪漫色彩,是后人难以逾越的一座艺术高峰。 然而,李白一生中的一个重大事件,却发生在山清水秀的泉城济南,为久远而绮丽的济南文化增添了一抹幽美的神韵。 这就是唐天宝三年(公元744年)冬天,李白在齐州(今济南)道观紫极宫,由北海(古北海郡,今山东昌乐一带。)道士高如贵传授道箓,成为一名正式的“注册”道士。 李白的“请北海高天师授道箓于齐州紫极宫”之说,最初见于其族叔李阳冰所作的《唐李翰林草堂集序》,而该文作于宝应元年(762)十一月乙酉(此时李白刚去世不久,日期约为公元762年11月。临终之际,李白将平生所著托付李阳冰。) 李白对此事也有诗作一首: 《奉饯高尊师如贵道士传道箓毕归北海》 道隐不可见,灵书藏洞天。 吾师四万劫,历世递相传。 别杖留青竹,行歌蹑紫烟。 离心无远近,长在玉京悬。 此事较为确实可信。因此,后来的一些典籍文献皆从是说。除此之外,历代典籍及方志中并没有任何关于齐州紫极宫的记载,所以,齐州紫极宫的具体位置及相关情况,一直是一个“千古之谜”。 但是,一个客观的历史事件,总会在当时的历史文字中留下蛛丝马迹的,我们或许可以通过对描述当时历史状况的片言只语的分析,对当时的历史真相做一个初步的推断,从而对“齐州紫极宫”这一“圣神的历史文化建筑”的具体位置及相关情况,做一个大概的推断。 一、李白和济南的历史和文学渊源 从现有的史料来看,李白至少在唐天宝三年(744年)和天宝四年(745年),两次到过济南,并写了相关题材的诗,除了上面的《奉饯高尊师如贵道士传道箓毕归北海》之外,还有: 《陪从祖济南太守泛鹊山湖》 初谓鹊山近,宁知湖水遥。 此行殊访戴,自可缓归桡。 湖阔数千里,湖光摇碧山。 湖西正有月,独送李膺还。 水入北湖去,舟从南浦回。 遥看鹊山转,却似送人来。 《古风之二十》 昔我游齐都,登华不注峰。 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 借予一白鹿,自挟两青龙。 泣与亲友别,欲语再三咽。 世路多险艰,白日欺红颜。 在世复几时,倏如飘风度。 抚己忽自笑,沉吟为谁故。 终留赤玉舄,东上蓬莱路。 在这里,先不对这几首诗歌所表达的思想内容做具体分析,仅就诗歌的地点指向上,显而易见,全部诗歌的表现地点,都在华山和鹊山湖一带。这说明李白在济南的活动地点,或者说他比较钟爱的景致,是在这一地区。 为什么会出现这一情况呢?那只有先从华山及鹊山湖一带的景观去寻找答案了。 二、华山脚下的美丽风光 华山,古称华不注山,位于济南市东北部,黄河之南,小清河以北,海拔197米,是“齐烟九点”之最高者,素以奇秀著称。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描述华山:“单椒秀泽,不连丘陵以自高;虎牙桀立,孤峰特拔以刺天。青崖翠发,望同点黛。” 李白之时,华山与鹊山隔济水(今黄河)而望,鹊山周围是一广阔数十里、芦荷碧连天的水泊,谓之“鹊山湖”。如前面李白诗中所言:“湖阔数千里,湖光摇碧山”。泛舟鹊山湖,翘首远望,华山山体陡峭、乱石向天,山上松藤盘根错节,层林尽染。登临华山,海岱连绵、云气缭绕,水光连天远渔舍,小舟清溪隐亭阁。是齐州绝好的风景之地。 华山脚下,还有一处别致的景观,就是华泉。唐段成式《酉阳杂俎》称华泉泉流极大,泉池“方圆百步”。泉水涌流,波清池碧,给华山平添几分灵秀。 华山之所以闻名,还在于其山下曾经发生过一场著名的战事。据《左传》记载,鲁成公二年(前589年),齐顷公亲率大军与晋军决战。,“齐师败绩”,齐顷公被晋军追迫,“三周华不注”,幸得大臣逢丑父与之更衣换位,才得逃命。 李白自出世以来,从戴天大匡山开始,历峨眉山、庐山、嵩山……泰山、华山、祖徕山,海内名山大川,几乎游遍,更是写下了无数与山有关的名诗佳句。 区区华不注一地,峻山、翠湖、名泉齐聚于此,且有如此深厚的人文底蕴,不但是当地雅士的宴游场所,也更得一生纵情于山水的李大诗仙的挚爱。每每临齐,沉湎于此,也就不足为怪了。 那时的华山脚下,应是一处“旅游胜地”,文人、官宦、市井聚集游玩之处,自然少不了房舍、道观,只是缺少挖掘出土的证物。 李白为什么没有对现在尽人皆知的大明湖、趵突泉表现出热情呢?就大明湖而言,当时仅有一、两个孤单亭榭、空影码头,其规模和景致,绝非能和“湖阔数千里”及“兹山何峻秀,绿翠如芙蓉”的华不注地区相比。(在趵突泉、大明湖周围,大兴亭台楼阁建设高潮的是宋朝的曾巩曾大太守。)而泉城人民引以自豪的趵突泉,那时称“泺水”,对于成长于崇山峻岭之间,且习惯了大川的洪水猛兽、长江的波澜壮阔的李白来说,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既然李白与华山有如此深厚的渊源,且大部精力倾注于此,那么,其入道之事,和华山有无关系?要解答这一问题,还要看看李白当时的心境,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李白在那一时期的思想觉悟和精神状态如何了。 三、入道时节的李太白 据史料记载,李白齐州入道,是在744年(天宝三年),在此之前,他刚刚渡过一生中最有纪念意义的一段时光。 话说742年(玄宗天宝元年)秋,李白奉诏入长安,供奉翰林院。此时的李白,踌躇满志,“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立志要“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原以为可以凭借自己的才华,去实现政治理想和抱负。但因才高气傲,不能见容于权贵。且文学侍从、御用文人的庸俗生活也不是他想要的,与其“奉献社会、造福百姓”的宏大志向更是相谬千里。结果,只在紫禁城中待了三年,在744年,便被“赐金放还”。离开了国家的政治权力中心,李白十分清楚,自己的政治生命也就不可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了。由此产生的沮丧和失落,对于志达天下的李白来说,便可想而知。 另一方面,李白对于宣扬“尊道贵德、济世救人、得道成仙”的道教,却十分虔信,从十八岁《访戴天山道士不遇》,到道士吴筠、元丹丘、高如贵,一生中一直有道士相伴左右、谈经论道。同为道士的贺知章见到一身“仙风道骨”的李白,也是惊呼“谪仙人也”。而且,李白自恃自己的才华和高超的感悟力,也一直认为自己就是神仙下凡,不能食人间烟火。新、旧唐书均记其“顾瞻笑傲”、“旁若无人”。可见其自视甚高。 因此,丧失了政治前程的李白,也只有去太清玉境中,寻找心灵的慰藉了。李白入道,与其说是精神寄托,不如说是心灵安慰。这就说明,加入道教,无论从人生,还是从思想方面,对李白都是一个十分“重大的事件”。不大可能不对其情感产生相应的冲击、不在其当时或相近时期的诗歌创作中反映出来。 四、天宝年间华山有道观否 道教萌发于战国的诸子百家,产生于汉,完善于南北朝时期。唐高宗李渊认道家宗主老子李耳为祖先,唐朝是一个崇信道教的社会,是道教的兴盛时期。 道教认为,神仙居于洞天福地,名山、大川、秀水,多由神仙主治,居此修炼,则可得道成仙。所以,名山所处,必有道观。 唐朝华山附近有无道观,史书方志均无记载,最早有晋人元阳子修整华不注的记述。现在,虽然其山腰有一道教建筑,但无唐据可考,山脚下的华阳宫,更是晚建于金代。可是,据《三国志》载:曹操为济南相时,“山东道观宇祠星罗棋布,而济南尤盛,至六百余祠”。是为东汉末年,据李白来齐州500余年。但这也为华山道观的存在与传承,提供了有力的佐证。据此可以推定,李白在济南举行入道仪式的年代,华山脚下应当建有一定规模的道观,应该是没有疑问的。 唐末以后,济南则有西门南面长春观和大明湖畔北极宫的记载。 既然李白的诗歌是写华不注地区;华不注周围又是李白素来喜爱的地方;李白挫折之下,又有遁入虚境的愿望;华山脚下也存在建有宇祠道观的可能。那么,高如贵为李白举行授道箓仪式的齐州紫极宫,也是否与华不注有关呢?要回答这一问题,只有对李白在济南写的这几首诗,去做分析了。 五、李白的入道诗 “诗言志,歌咏情。”诗是诗人思想情感的外在体现,是诗人进行创作时,思想、情感、精神状态的集中体现,在一定程度上反应诗人的创作时的思维状态和客观历史事实。诗人受某种人、物、事的触动,产生强烈的思想情感反应,才会有创作诗歌的冲动。同时,诗歌也是触动诗人创作诗歌的人、物、事的具象状况的客观反映。诗歌,不但满载诗人的情感,也包含着这些人、物、事的大量信息。 诗歌又是由意象组成的。意象,是诗人主观情志的具象载体。当诗人用诗歌表现某一事物时,诗歌的意象必是和该事物密切相关的,尽管其相关形式与相关程度有所不同,甚至是千差万别,但绝无可能毫不相关。那样,就失去诗歌创作的意义了。在《诗歌的意象艺术与批评》(耿建华著)一书中,这样写道:意象“把艺术家的主观世界和外部世界联系到一起”。“客观物象是诗歌吟咏的直接对象时,意象与物象就似乎重叠在了一起,这在现实主义诗歌中是常见的。” 现在再看李白关于济南的三首诗。 《陪从祖济南太守泛鹊山湖》,只是一首泛游鹊山湖的诗,写了当初以为鹊山很近,却不知湖如此之远;写了湖面的广阔,湖上的波光,湖西的月亮。像是李白初次游鹊山湖的情景,且与入道无关。 再看《奉饯高尊师如贵道士传道箓毕归北海》: 首联说的是,我们苦苦追寻的“道”虽然是看不见的,但是,那些关于道教的圣典,其中当然也包括记录道士名籍的簿册,是藏在了“洞天”之中。 颔联则是赞颂了道教的伟大,历经磨难而香火不断。 颈联则是记录了李白与高如贵分别时的情景,高天师手持象征清雅高洁的青竹杖,如云中仙人,在众人的送别声中飘然而去,其中自然有诗人夸张虚化的成分,但也反映了分别时刻的真实情景。此处用“蹑”字,应是表现高天师老态。 尾联则是说,虽然分开了,你赋予我的这颗求道之心,是永恒的,我与你无论相距远近,我们的心,都是寄托在那神圣的道家仙境——玉京山上。 这首诗包含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信息,就是“灵书藏洞天”,是对入道仪式现场情境的一个客观记录。 洞天者,山洞也。是高天师从山洞里取出了簿册以后,为李白记录的道籍,举行了仪式。如果是从“阁楼上”、“行囊中”取出了“灵书”,显而易见,李白的诗就不会这样写了。 由此,可以推定,紫极宫是一座“山”旁的道观。这与现代道观中,多有供道士闭关修炼的密室,也是相符的。 一句题外话,高如贵是北海天师,而此时李邕任北海太守,想必李白入道与李邕也有瓜葛。 最后,再看《古风之二十》,通篇都是玄虚之语,自然是一首入道诗。从诗歌内容、字词特点上看,应与前一首创作时间相近。 1、2、联回顾了昔游华山的感受。 3、4、5联是写遇到了仙人赤松子。赤松子者,黄大仙是也,号左圣南极南岳真人左仙太虚真人。看似虚幻,其实,又是对高如贵引他入道这一事实的诗歌意象化,把高天师比喻成了赤松子。是对入道这一过程的浪漫神化。 6、7、8、9联,也是对入道场面的联想与发挥。写了入道时刻的复杂心情,以及入道后的迷茫。 10、11联写了自己对人生的感慨。 12、13联写了对道教的认识以及因“得道”解脱烦恼、清淡贪欲、抛弃名利的喜悦心情。 14、15联写了自己终于像安期先生那样,成为一名道士仙人,但是,就像秦始皇当年求道那样,前程苍苍、烟雾迷蒙,要想真正“得道成仙”,也确是很遥远的事情。 此诗是李白在入道后的一篇感悟之作,是对入道过程的一个回顾与反思。诗中同样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就是在遇到“萧飒古仙人,了知是赤松。”的高天师前,对华不注的赞誉,也是对入道场所周围环境的一种回望与感叹。 李白当年在齐州,游过趵突泉,也曾泛舟大明湖,为什么偏偏感叹华山?这就明确地指出了入道地点是在华不注山下。 综上诸个因素分析,可以推定:当年李白举行“传道箓仪式”的紫极宫,应该在华山山脚下,南面一带。 现有资料说,现华阳宫的三元观可能是李白当年入道的地点,在没有资料或考古证明的情况下,亦不可妄论。 至于当年的紫极宫为什么会消失?自南宋年间,黄河改道入济水之后,也是屡屡决口泛滥,生生把碧波荡漾的鹊山湖变成了黄土平原,山下建筑也会因此遭殃,小清河也几受波及。另外,世事变迁、道门兴衰,都难保道观不消失于岁月沧桑中。 以上推断,只是一种探讨,无史实资料或实物证明,也难成定论,仅供对此感兴趣的人士参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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