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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活不好过,劝君多读王小波

 山泉51 2019-10-17

十点读书邀约作者

1997年,为了给王小波找一块理想的墓地,李银河颇费周折。

可能是觉得四方板正的墓地不大适合其个性,她最后为他选了一块天然的山石,碑文只有“王小波之墓  1952-1997”几个大字,骨灰就躺在山石抠出来的墓穴里,像是睡在了自然的脏腑深处。

22年过去了,这片墓地一直不算冷清。任何时候去,都总能找到几瓶二锅头、几捧花束,有时候还有手写信,被压在石头之下。

烟和火柴也是不少的。读者摸着他的喜好和性子来,不让他寂寞。

真要比较起来,王小波活着的时候,可比他的墓地寂寞多了。

他从未在活着的时候发表过任何长篇小说,《红拂夜奔》从18万字删减到3万字还是被毙,参加短篇比赛,别人稿酬600他拿300。

获奖的《黄金时代》被当做黄色小说刊登,书商不干人事儿,给它改了个颇为地摊的名字:《王二风流史》。

王小波生前,沉默,萧瑟,游离于主流之外。死了之后,掌声有了,鲜花有了,当精神导师了,成为标签了,有名了。

但王小波可能不在乎。在他的人生信条里,有趣远比有名重要。

一个人的文字气质通常可以从童年瞧出端倪,但在王小波母亲的回忆里,幼年的王小波可怜极了,灾病不断,发育不良,四肢蜷蜷大肚皮,像只小癞蛤蟆。

他不爱讲话爱发呆,跟哥哥组团干坏事时永远是背锅的那个。别人怀疑他脑袋有毛病,姥姥长一声短一声地唤他“傻波子”,替他忧心。

小学老师说王小波“蔫坏”,就是闷不吭声地泛坏水儿。王小波可冤枉了,干嘛呀,不就是老师让我站起来回答问题时我老爱翻白眼儿吗!

16岁,青少年王小波远赴云南当起了知青。在他不算漫长的45年人生中,他还进过工厂,上过人大,赴美留学,当过北大讲师教过书,还会写代码搞程序,结果最后以一个不太能养活自己的自由撰稿人终结此生。

要说一生顺遂,可他分明寂寥,几番起落穷得响叮当,写了一堆书都见不了光。

要说惨,倒也不必,任何一个选秀选手的身世都比他动听耐讲。除了英年早逝和一段神仙般的爱情,他的人生没有戏剧。

要在平凡的人生中坚守有趣,不比在跌宕的际遇中保持初心更简单。

而王小波,他两者皆要,他两者都有。

王小波的某些有趣很明显,不需要太多智识就可以感受到。

比如无聊时,有人喜欢唠嗑吹牛皮,他干嘛?刷题。

刷的还是数学题。一套集子共4462题,每一题都让他数学系的同学闻风丧胆,但他解起来就像杀猪,手起刀落特利索,也特招人恨。

他很有点中二精神,对着椅背练铁砂掌,肖想着靠这招去治仇家。太刻苦了,练得进了医院,医生瞥他一眼,多深仇大恨呐,小指骨折。

外甥痴迷摇滚乐,想靠痛苦的生活来滋养创作灵感,王小波说得了吧,唱黄土高坡的都打扮得珠光宝气,演秋菊的有的是钱。

别人的痛苦才是你艺术的源泉。你去受苦,只会成为别人的艺术源泉。

……外甥果断干了这碗毒鸡汤,捡起了被王小波弃置的程序员生涯,也不知道发际线有没有后退。

王小波给人编软件,命名叫caonima1、caonima2。外国人老念不好这俩词,让他很烦。

更多的有趣,他藏在文字之中,像是和你玩一个心知肚明的迷宫,懂的人会心一笑,不懂的人也看得热闹。

《红拂夜奔》中,世界上最伟大的洛阳城是用小孩的屎建成的;

李靖发明出一个开平方的机器,结果被皇帝买去打仗,那机器投掷出的全是无理数,有人死在根号三下,有人死在根号五下。

被证明的费尔马定理无用武之地,只好写在春宫图里秘传;

虬髯公用嘴巴嚼麻鞋,这样做出的鞋子终生不坏,不过太费劲了,一辈子也就嚼了二十来双。


他高级黑时,倒真有点老师说的“蔫坏”劲儿,常让人想亲密地笑骂他。

譬如黑知识分子,说他们每个人“都自以为是世界上最后一个知识分子,都抽大麻,用希腊语交谈。”——知识分子不争气啊,到2019年了,这群像描写也还没过时。

譬如某些人进了会场,呷上一口茶水,清清嗓子,就要屙出一摊牛屎,末了还得添一句,“这个比方没什么坏意思。”可太坏了!

他还是个逻辑鬼才,这可能得益于他那身为著名逻辑学家的爸爸。

“他们把我拉到一个屋子里,一群人围着我,因为当时明面上不让打人,于是他们就关了灯打我。”——没毛病。

“如果陈清扬是‘破鞋’,即陈清扬偷汉,则起码有一个某人为其所偷。如今不能指出某人,所以陈清扬偷汉不能成立。”——好有道理的样子。

在这种逻辑荒诞中,他建立起了自己对时代的黑色幽默。

要搁微博时代,王小波估计能靠憋段子、吐槽大会和脱口秀成为千万富翁。《黄金时代》、《似水流年》、《三十而立》里的段子论斤称,还都带颜色,谁都别想露头。

在云南一起插队的老乡回忆王小波,说他是沉默寡言的一个人。

王小波说,像我这种人其实特多,公众场合啥也不说,私底下妙语连珠。

真没谦虚,这可不是吗!

王小波的有趣是整容级的。

刘心武被他丑得一激灵,但谈天过两杯茶后,就觉得他越看越顺眼。他调侃,“那也许是因为,他逐步展示出了其优美的灵魂。”

李银河第一次见王小波,也被他丑到了。原本看手稿所产生的旖旎遐想都烟消云散,堪称见光死。

哪怕后面在一起了,李银河也动不动闹过分手,“他的长相实在是种障碍”。

然而王小波逝世21年后的2018年,李银河在清明的雨后给他写信,坦荡缱绻:

“我爱过你,我仍然爱着你。”

童话爱情的女主角已是人间白头,呵去时间的尘雾,我们还能看到她曾深情回眸,看向那个在山水间嬉笑漂泊的王小波,看到他浪漫骑士、行吟诗人的有趣灵魂。

都知道有趣是撩妹的必备技能,却很难把握尺度。满天飞的土味情话自以为幽默,却载不动一吨吨油腻腻的灵魂。

王小波不同,他在爱情里的有趣是诗性的,赤子的,巴不得把一整颗心都剖给你,把最亮的星星最剔透的水晶都变成文字送给你,把所有的依赖、脆弱、人性都不惮托付给你。

人们会一直记得那句“你好哇,李银河”,轻巧得像汽水上细小的气泡,在心口滋着恰到好处的甜味儿。

——“你好哇,李银河。今天我诌了一首歪诗。我把它献给你。”

——“你好哇,李银河。今天又写信给你。”

——“你好哇,李银河。你走以后,我每天都感到沉闷。”

你觉得他不是在谈恋爱,他只是个小手揪着衣角、仰头看你的小朋友。他千里迢迢来找你,只是找你一起玩儿,找你一起偷偷尝一罐甜果酱。

这还不够。他也要踌躇的,巴巴地捧着一颗心,脚尖蹭着地,既想献出去,又怕被嫌弃。

怎么办,这颗心“有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凑足了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只有一桩好,那就是爱你。

他自陈玩世不恭 ,对人傲慢无礼,但却像只猫一样翻过肚皮,那白而柔软的腹部写满了李银河的名字。这里害怕黑暗,这里柔弱无助,你、你来挠挠我呀。

别的作家喜欢给爱人起昵称,三三啦,害马啦,王小波不,他说,你的名字美极了,银河,银河,像一首写满星光的诗。

李银河泪流满面。

有时候也要撒娇的,“我给你唱一支好听的歌,请你不要吃我好吗?”

这种孩子般澄澈的爱,真犯规。

成年人渴望有趣,到了饥渴的地步。

有趣战胜颜值,成为了一张新的标签,一张社交的通行证。在皱纹、啤酒肚和后退的发际线中,它变成中年危机里的一剂春药。

说话,做事,喧哗,自证,就差把“有趣”俩字纹脑门上。

有人靠贩卖“有趣”发了财出了名,有些人靠写段子抖机灵毒舌吐槽成为了年轻人争相膜拜的精神导师。

但这些呐喊着的、嘈杂的有趣,就像是王婆兜里的瓜、太阳底下的水坑,终会在更为嘈杂、更为大声的段子中湮灭无息。

无聊的人把有趣当做人格的妆点和香水,王小波把有趣当做来这人世走一遭的初心,所以他从不自证,从不标榜。

有趣是他生命内在的维度,是一场不需要观众的朝圣。他说:

我对自己的要求很低,活在世上,无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见些有趣的事。倘能如我愿,我的一生就算成功。

他不屑无趣,要是一本书没意思,他连书名都懒得记。

可惜长安城啊,一切都在无可挽回地走向庸俗。

在王小波四十岁时,他开始怀念一头年轻时遇到的猪。

虽然是肉猪,可是它每天都要跃出猪栏去闲逛,高兴时就跑上屋顶晒太阳,学汽笛叫,春天来了谈恋爱。人们恨它,只想杀了它。

他管那头猪叫特立独行的猪。

他说,四十年啦,他见过了太多对被安置的生活安之若素的人和动物,有些人还总想着去安置别人的生活,他单单只见过这么一头猪,只有它对被安置的生活不屑一顾,嬉笑怒耍。

很多人看完后觉得太戳心了,暗道我还不如一头猪。

那头猪后来突破重围,回到深山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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