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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一事 尽一生 终不悔

 圆角望 2019-10-23

在敦煌研究院的墙上,写着这样一段话:

“历史是脆弱的,因为她被写在了纸上,画在了墙上;历史又是坚强的,因为总有一批人愿意守护历史的真实,希望她永不磨灭。”

樊锦诗就是这样一位看似瘦弱、实则坚强的敦煌守护者,她是“敦煌的女儿”,是前敦煌研究院院长,“100位新中国成立以来感动中国人物”。今年9月,樊锦诗获得“文物保护杰出贡献者”国家荣誉称号。

1963年夏天,这个25岁的年轻女子背着大大的背包,头戴草帽、满怀理想,登上了北京开往敦煌的列车。正值花样年华、成长于秀美江南的她,却甘愿选择去大漠深处,倾尽一生守护敦煌。


我1962年第一次来到敦煌,到今天为止,已经整整57年了。

中间曾经几次想过要离开,最后却没有走成。到后来,我变得离不开敦煌,出差一个星期,我就想念敦煌。我常常跟人说,莫高窟就是我的宿命。

其实我是早产儿,从小身体不好。上学的时候,因为低血糖,上着课就会昏倒。后来在敦煌,也经常因为低血糖而昏倒。

我还得过小儿麻痹症,后来竟然奇迹般地痊愈了。但是自此以后,我的腿就不是特别利落。

但就是这两条瘦弱的腿,命运却安排我用它们从上海走到了北京,又从北京走到了大西北,走到了那么远的敦煌,走过荒漠和戈壁,走过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坎坷的道路,这一走就是五十多年。

——樊锦诗

1958年,樊锦诗考上北京大学历史学系,分专业的时候糊里糊涂选了考古。

1963年9月,因为敦煌发展需要,大学毕业后的樊锦诗被分配到敦煌工作。

其实那时,樊锦诗的男朋友彭金章,已经被分配去了武汉大学。父亲也因为担心女儿的身体,给校领导写了一封信,希望学校改派其他体质好的学生去敦煌。

可是樊锦诗最终没有转交这封信。她暗自下决心,要去敦煌,取得些“真经”回来。要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干出实事。没曾想,这一干就是56年。

莫高窟第148窟,盛唐

没去之前,在我的想象中,敦煌文物研究所应该是一个充满艺术气息、很气派的地方。可是等我一下车就立刻傻眼了。

没有电,没有可以喝的水,到处都是土和沙。老前辈们住着土房子,睡着土炕,用的土桌子土凳子。像常书鸿先生这样大名鼎鼎的油画家,看起来跟老农民差不多,衣服很旧,穿着布鞋。

想去商店买东西吃,没有东西。想吃点零食瓜子,连瓜子皮都见不着。交通基本上都是坐牛车。上厕所都是土厕所。幸亏我们之前已经在农村有过考古实习的经历,上过这种土厕所,不然突然从上海到这样一个地方,恐怕厕所都不愿意上了。

唯有进了石窟,我们才体验到了另一个世界。整整一个星期,我们被带领着攀上积沙掩埋的崖壁,一个洞一个洞窟地看过去。

从北梁、北魏,到隋唐的山水、人物、建筑,从伏羲、女娲到力士、飞天,洞窟一个个在我们面前敞开,我们深深地陶醉、震撼,仿佛进入了天国一样。

——樊锦诗

动图 来源:一条

樊锦诗对壁画的爱是浓烈的,恰如这些浓烈的壁画本身:早期狂放热烈的土红色调,唐代金碧辉煌的经变画和青绿山水……各种各样的极富想象力的构图造型,斑斓瑰丽的色彩光影。这一切都让年轻的樊锦诗兴奋和喜悦。

此后五十多年,樊锦诗走遍了敦煌大大小小七百三十五个洞窟,看遍了每一寸壁画,每一寸彩塑。

前阵子,在参加央视节目时,主持人随意放出几张飞天壁画,每张图一出,樊锦诗仅凭一眼便能够认出是哪个窟,是哪个朝代,是什么风格。

莫高窟第292窟,隋代,对狮图

在那些曾经的艰苦岁月里,樊锦诗正是靠着这份浓烈却长久的精神依托,才能坚守、度过。每当苦恼时,她都会去第158窟看一看。在那座窟里,佛床上卧着的是堪称最完美的释迦牟尼佛涅槃像。他庄严、秀美,他还没有完全对这个世界闭上眼睛。涅槃到来的时刻,他内心的沉着、从容以及大智大勇,都隐藏在这泰然自若的神态之后,这令樊锦诗无比叹服。

樊锦诗说,敦煌的天格外蓝,这种蓝和北京的不同,它更纯粹,更辽阔,更浓烈,不到大漠是不会知道世上有这样幽蓝幽蓝的天空的。

在那些年轻、寂静却充满着干劲的岁月里,樊锦诗的心就犹如这敦煌蔚蓝、澄澈的天。当然,她也有她的苦楚。

榆林窟第10窟,西夏,龙纹特写

我想念先生,也想念孩子,一直想离开敦煌。可是等到真的有机会离开的时候,我又犹豫了。过去的十年,我还什么成果都没做出来,就这样走了吗?

老彭知道我的纠结。他最后做出了调来敦煌的决定:“我们两个人,总有一个要动,那就我走吧。

现在回想起来我经常说,我这个人真不是一个好妻子,不怎么会做家务,家里做饭洗碗都是老彭来。我也不是一个好母亲,因为自己坚持要留在敦煌,耽误了孩子的学习。

彭金章来了,我也没有什么想头了,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地把敦煌的事情做好。这辈子我没办法挽回了,欠了家里三个男子汉的情。

——樊锦诗

樊锦诗和先生彭金章是大学同学,大学毕业时,两人一个在敦煌,一个却被分配到武汉,各自奔向祖国需要的地方。

樊锦诗原本和彭金章约定,3年后就来武汉和他结婚。可3年过了,樊锦诗却没有来。有人劝彭金章:“算了,别等了,不如重新找一个,还免得忍受两地分居的苦。”彭金章却只有一个回答:“我等她”。

1967年这对劳燕分飞的情侣趁着假期终于结婚了。两个人在武汉大学的宿舍举行了简单的婚礼,可之后便又开始了19年的分居生活。

这许多年间,樊锦诗多次提出申请想调到武汉工作,可等到1986年领导终于同意樊锦诗调离时,她自己却犹豫了——莫高窟已经成为她生命里重要的存在:“这个石窟,好像我还应该给它做点什么。”为了妻子的念想,彭金章让步了,放下一切,带着孩子,毅然来到敦煌。

其实武汉大学考古专业是彭金章创立的,那时他已经是商周考古的专家、考古教研室的主任,来到敦煌之后他只能干佛教考古,相当于事业上要大改行。但为了家庭和妻子,他全放弃了。“如果没有他的成全,就不会有后来的樊锦诗。”樊锦诗不止一次地表示,自己的先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丈夫”。

在敦煌一起工作了三十多年,彭金章总是念着:“将来工作任务完成了,我就跟着她去上海休养,我乐意跟着她。”樊锦诗也曾不止一次想着,等他们两个人都老了,卸下了工作,就一起到处游一游看一看,但这一次彭金章食言了。

2017年7月29日,81岁的彭金章永远闭上了双眼。

“他还在我身边,他到今天还在,没走,还在支持着我,看着我。”相恋在未名湖,相爱在珞珈山,相守在莫高窟。直到今天,樊锦诗依然觉得她的老彭从未走远。

老彭来了以后我下决心大干一场。

要做的工作很多,可是首先抓什么呢?当时莫高窟北区洞窟尚未发掘清理,南区有492个洞窟,我认为每个洞窟都应该做一份记录档案,就要做492份档案。

每份档案,起码要有简单的洞窟平面、剖面图。要有档案照片,要有简明的文字;最少要保证有窟形、窟顶和四壁各一张,共计六张照片,以6(张)乘以492(窟)计算,就是近三千张洞窟档案照片。

20世纪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的敦煌文物研究所,既无像样的照相机,又缺经费支持,人手也短缺,要完成数量如此庞大的照片采集工作,其艰巨可想而知。工作人员前后用了近十年时间,才完成了敦煌石窟科学记录档案。

——樊锦诗

1977年,樊锦诗被任命为敦煌文物研究所副所长。1998年,六十岁的樊锦诗又接受了敦煌研究院院长的任命,在临近退休的年纪重新起跑。

榆林窟第25窟,中唐,乐舞

在樊锦诗的带领下,敦煌文物研究所成为了国内最早开展壁画修复工作的机构。当时,壁画修复材料在国际上一度被严格保密,来自外国的专家讳莫如深,守口如瓶。研究所工作人员找到了能想到的几乎所有修复材料,经过反复试验,终于找到适合的材料,修复的效果令国外同行也拍案叫绝。

壁画修复是一项极其精细的工作,需要从吹掉壁画上的沙子和灰尘开始,一厘米一厘米地吹,壁画的粘贴,也是一厘米一厘米地粘。

不过樊锦诗从来不抱怨辛苦,她的眼光也放得很长远。她希望打造“数字敦煌”,让更多的人看到敦煌,让不可再生的文物永存。在她的努力下,2006年4月,敦煌研究院数字中心成立。目前,数字中心已完成两百余个洞窟的图像采集和VR节目制作,一百多个洞窟的图像处理。

莫高窟第9窟,晚唐

此外,他们还通过3D打印技术,完成莫高窟二十余尊雕像的三维重建工作。2016年5月,“数字敦煌”资源库正式上线。自此,全世界的人都可以通过网络,免费欣赏30个洞窟、10个朝代的高清图像和全景漫游。

樊锦诗出任研究院院长后不久,还遇到这样一件棘手的事:当地政府提出要将莫高窟捆绑上市,发展地方经济。消息一出,樊锦诗寝食难安。在她看来,莫高窟是具有独一无二的文化价值的世界文化遗产,要是让旅游公司来经营管理莫高窟,一味赚取短期利益,后果将不堪设想。

为此她立下军令状:“如果没有好好挖掘文物的价值就让企业来开发旅游,那我就是罪人。”

那段时间,樊锦诗带着研究所里的人,北京、兰州两头跑,为了省钱,在北京永远只住20块钱的地下招待所。最终经过多方奔走,捆绑上市的悲剧没有在莫高窟发生。

今天我能有一点成就,这不是我个人有多大本事,而是因为我在敦煌这个人类绝无仅有的遗产地,为文化遗产做了点事情,得到了大家的认可。

我活到现在这个年纪,明白名利这个东西,其实是虚的。人都是要死的,死的时候什么都带不走。但是,你来到世界上,该做的事做了,没有愧对祖先和前辈交给你的事业,你可以坦然地说:“我为敦煌尽力了!”这就是最大的幸福。

——樊锦诗

择一事、尽一生、终不悔,这就是樊锦诗。

2004年8月,樊锦诗在莫高窟第272窟考察现场。来源:敦煌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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