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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吐清涎案

 逸农农 2019-10-24

李乐愚
患者刘某,男,50岁,2017年9月6日初诊。
患者以“反复泛吐清涎6个月”为主诉来诊。患者曾于2015年9月于广州某医院行食道癌根治术,术后反复肺部感染,后自观舌苔黄厚晦垢,于是经常自行服用“清热凉茶”, 2017年3月开始泛吐少量清涎,后自觉胃脘部寒凉,以艾灸灸之,仍不解,5月始泛吐清涎量多,严重影响日常生活。为此多方求医,诊断为“食道癌根治术后;慢性胃炎”。多用制酸、护胃、助消化等药物,如莫沙必利片、雷尼替丁、复方消化酶、铝碳酸镁片等西药治疗毫无起色;后求助中医,先后处以“半夏泻心汤”、“理中汤”等化裁均无效,患者逐渐失去信心,日见消瘦、焦虑。
刻下症:

形体消瘦,面色晦暗,神疲乏力,泛吐清涎量多,严重影响生活,但同时又经常鼻咽部灼热干燥,平时恶寒、手足冷,纳差,小便清长,不欲饮冷,进食后、饮水后腹部易饱胀,甚则胃中振水声,水谷不化,大便稀溏。中药偏温偏凉均不耐受,诉前医使用温燥药如干姜等后鼻咽干燥灼热感明显,难以耐受,而使用寒凉药如黄连等又胃脘部寒凉感、便溏更甚。查舌淡苔黄厚晦垢,脉弦细。

分析:

此患者形体瘦弱,面色晦暗,问诊得知2年前做过食道癌切除术,再加后期反复肺部感染,又长期自行服用“清热凉茶”,可知其正气耗伤,太阴脾阳严重受损无疑。患者泛吐大量清涎,大便稀溏,口干不欲饮,但只饮热水,均是脾阳不足的表现。按道理,正符合伤寒论“大病差后,喜唾,久不了了,胃上有寒”的理中汤证,但患者对干姜等温燥药物不耐受,服药后鼻咽部灼热干燥更为明显,于是前医反复运用了寒温并用的半夏泻心汤合理中汤化裁,一方面温中补虚,另一方面制约温燥之性,减轻其鼻咽部灼热干燥等症。这本身也符合正常的中医思辨过程,但治疗后并无起色,这就需要我们跳出常规的思维模式来重新思考了。

此病例辩证的眼目在哪里?太阴脾阳虚寒无疑是存在的,但仅仅是脾阳虚寒吗?为什么温中健胃效果不佳?辩证的眼目往往藏在病人无意中的一句话中,就看我们医者能否做到“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这句话就是“饮水后腹部易饱胀,甚则胃中振水声”(患者原话是不敢多喝水,多喝水后胃里面咣当咣当响),这不正是中阳受损后的水饮内停吗?!不正是《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其人素盛今瘦,水走肠间,沥沥有声,谓之痰饮”的真实写照吗?方向已明,处方用药就清晰了。

辩证:

痰饮病,太阴脾阳虚寒,水饮内停

选方:

苓桂术甘汤合理中汤、缩泉丸化裁

处方:
茯苓20g     桂枝10g    炒白术20g
炙甘草5g    干姜10g    黄连5g
人参片10g  乌药10g    芡实15g
益智仁15g
四剂,水煎,每日一剂,分两次饭后温服。

二诊

2017年9月11日


一周后复诊,诉服药后泛吐清涎明显减轻,胃中振水声消失,胃脘部觉温,唯口鼻咽稍干燥,但尚能耐受,胃纳较差,大便稀。舌苔已较前明显干净,脉弦细。
前方已收效,守上方+焦山楂15g,四剂。
茯苓20g    桂枝10g    炒白术20g
炙甘草5g   干姜10g    黄连5g
人参片10g 乌药10g    芡实15g
益智仁15g   焦山楂15g  

三诊

2017年9月18日

患者诸症进一步好转,泛吐清涎已完全消失,鼻咽干燥灼热感亦有所减轻,唯纳差、大便稀,舌淡苔薄白,脉弦细。清涎已去,去缩泉丸,加莲子、鸡内金、黄芪,加强脾胃的健运以善后。

茯苓20g    桂枝10g    炒白术20g
炙甘草5g   干姜10g    黄连5g 
人参片10g 焦山楂15g 莲子15g 
鸡内金10g  黄芪20g      

共8剂,嘱咐患者平时饮食忌生冷,切勿自行服用凉茶。

案例解析

此案例在治疗兜兜转转,疑似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重新跳出既有的思维模式,从独处藏奸中辩识出眼目,即该病例属于太阴脾阳受损为本,水饮内停为标的饮证。前医辨识出了本,但并没有认识到标的存在,但前医是我们的老师,他们走过的路可以让后来者选择方向时更加从容。其实,从案例中可以看出,“饮水后腹部易饱胀,甚则胃中振水声”虽然是促成医者正确辨识的关键,但其他的一些证据也不容忽视:一是脉证,患者脉象细中偏弦,不是很符合单纯的脾阳虚损证脉象,反而痰饮病易见弦脉,《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第十二条也提到“脉偏弦者饮也”;另外,如何避免被患者的一些症状所干扰,如何抽丝拨茧拨开迷雾?因此,对患者口鼻咽特别是鼻腔易干燥灼热上火的原因要再认识,这也是该病例辩证处方用药时容易被带偏方向的。作为医者,反思这三个问题或许更能促进我们的思辨:为什么一方面口流清涎不止;另一方面又饮水饱胀,水液滞留胃腔不下;再一方面,都已经口流清涎不止了,还总是感觉鼻咽干燥灼热?这不是相互矛盾吗?干燥灼热是单纯的热邪上炎吗?是单纯的阴液耗损吗?思考好这三大方面的问题更能强化我们对饮证的判断,上述几个看似相互矛盾的问题核心不正是水液代谢失调的体现吗?!一方面脾阳虚寒,阳气不能固摄津液,上溢于口导致多唾沫;一方面水饮内停于中焦;另一方面气不化水,阳气不能温熙,水不能化生津液敷布鼻咽。这些问题其实都可以归结为水液代谢失调,其根源又在于阳气耗损后的气化无力。

选方用药思路:“病痰饮者,当以温药和之”。

当用“温药”理由有三:一是痰饮成因,总于阳虚温运失职有关;二是饮为阴邪,遇温则行,遇寒乃聚,易伤阳、碍阳;三是欲消除饮邪,必赖阳气之温运。温药所具有的振奋阳气,能从根本上杜绝痰饮的形成;其开发腠理、通行水道的作用,既能为饮邪外出开启通道,又可使阳气通达。“和之”二字是对痰饮病用温药的限定,强调虽温却不可过于温燥。清初著名易学家、医家魏荔彤对“和之”二字的解释颇有启迪:言和之,则不专事温补,即有行消之品,亦概其例义于温药之中,方谓之和之,而不可谓之补之益之也。盖痰饮之邪,因虚而成,而痰亦实物,必不少开导,总不出“温药和之”四字。

脾阳虚饮停心下的首选方就是“苓桂术甘汤”,《金匮要略》痰饮咳嗽病脉证并治曰:“心下有痰饮,胸胁支满,目眩,苓桂术甘汤主之。”方中以茯苓健脾利水为君药,桂枝通阳,助水液的气化,白术炒用、重用20克以健运脾胃,甘草调和诸药,温而不燥,消补并行,实为“温药和之”的代表方。

但患者脾阳虚寒明显较单纯苓桂术甘汤证之中的中阳虚为甚,所以还是在苓桂术甘汤基础上取理中丸加强温运脾阳,少佐黄连5克以制约干姜、人参、炒白术等温燥之性,这也是对“和之”的具体体现。

缩泉丸出自《妇人良方》,原方以乌药、益智仁组成,酒煎山药末为糊制成丸,本为固涩剂,治在温运脾肾,缩尿止遗。医者当年在成都中医学院就读时,教方剂学的老先生专门谈到该方子还可治多涎,所以那本保留了三十余年的《方剂学》教科书中,缩泉丸的功能主治处还工工整整写下了“流涎”两字的标注。在个人的临证经历中,此方除治疗尿频遗尿等证外,对小儿夜间流涎证属虚寒者确有效果。该病人处方中以芡实易淮山,意在加强收涩,但个人认为此方中的关键在乌药,重在温散,重在协助桂枝加强对水液的气化功能。

综上所述,以苓桂术甘汤为主方,理中丸、缩泉丸为辅助,稍佐黄连制约方中的温燥之品,区区十味药,四剂后明显改善,八剂药后困扰半年的症状完全消失,中医经方的疗效确实,仲景诚不我欺也!同时也感悟到,有时候临床上的疑难怪病,只要找准病机,取效之易,常在一二剂药之间,如同找到正确的钥匙开锁般简单快捷。

后续思考:
问题一:单用苓桂术甘汤可行否?

苓桂术甘汤是治疗痰饮病脾阳虚饮停心下的首选方,但感觉该患者脾阳虚寒证较为明显,较单纯苓桂术甘汤证的中阳受损为甚,所以还需要理中辈的助力。

问题二:用理中汤患者不耐受,改用理中丸可行否?

清代经方大家徐灵胎所著《伤寒论类方》曰:“大病差后,喜唾,胃液不藏,兼有寒饮。久不了了,胃上有寒,当以丸药理之,当缓治之,宜理中丸。”徐灵胎认为大病差后喜唾,为胃液不藏,兼有寒饮的存在,治疗宜缓治之,用丸药缓缓收功。个人认为,理中丸也能体现“温药和之”的痰饮病治疗思想,用丸剂“和之”,或许病人能够耐受,但肯定短期见不到疗效。

问题三:不用缩泉丸可行否?

笔者崇尚经方,但并不排斥时方,个人观点是临证时可以不用经方,但不可无六经辩证的思维,不可无经方方证对应的意识。如果扼守经方辨治的思维,有胡希恕等老一辈经方大家的功力与定力,不用缩泉丸应该也是可行的。所以缩泉丸在该病例中的应用到底是神笔马良的点睛之笔?还是画蛇添足的狗尾巴草?就留给读者去做实践中的验证和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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