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哈尼梯田：沿着祖先开辟的道路走

春天

哈尼族的春天，是在听到布谷鸟的叫声那一刻到来的。每一个听到布谷鸟叫的哈尼人，都会回应一句：我听见了。他们感激布谷鸟为他们带来了春天的消息。

农历3月，当越来越多的人都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后，哈尼人要过黄饭节了。用黄饭花的汁液泡糯米，蒸出黄色透亮的米饭，将鸡蛋染成红色。这是他们敬献布谷鸟的节日，也是祈祷庄稼丰收的节日。

过了黄饭节，栽秧的日子就到了。这个相信万物有灵、崇拜多神的民族，在栽秧前，会在梯田间举办一个隆重的仪式叫“开秧门”。在哈尼语里，叫“卡窝棚”。

云南红河县阿扎河乡普春村，是哈尼族多声部民歌的发源地。农历3月，一个晴朗的天气，蓝天上有云，山中有薄雾，在普春村切龙中寨，“开秧门”仪式在寨子下方的梯田里举行。

100多个生活在这里的哈尼族人，分散在层层叠叠的梯田的田埂上，唱歌、跳舞、演奏乐器。

有老人牵着一头牛走在没膝的稻田里犁地，灌满水的稻田变成浑浊的黄色。牛很老了，有时候，在人们合唱的歌声里，它会停下来，闭上大眼睛，慢悠悠地嚼嘴巴里的草。氯化钙厂家

几个男人站成一排弹三弦，吹巴乌。这些乐器都是他们用山上的木头自己制作的。乐器上挂着彩色的毛线球作为装饰。栽秧号，是一种形状像唢呐的乐器。在哈尼族，栽秧号也和三弦一样，由中年男人负责演奏。

女人们，她们吹奏一种用树叶做成的乐器，四五个人在田埂上站成一排，吹的是合奏。她们的身影，倒映在身后的梯田里。

高海拔的阳光，晒黑了哈尼人的肌肤。他们是手脚粗糙的村民，也是能弹琴会唱歌的民间艺人。

他们通常是沉默的，在仪式正式开始前的休息间隙，坐在凉棚下躲毒辣的太阳。身背三弦的男人们挤着坐在一起，有人随意拨弄着琴弦，有老人抱着大烟筒抽水烟。他们习惯把目光投向斜下方，看脚下的土地。

我惊讶于他们眼神中沉淀下来的丰富内容，那是经历过生老病死、领悟了生命本质的目光。

女人们坐在凉棚的另一处绣花。她们身上的民族服饰，会在裤腿上绣一圈接一圈的图案，就像她们脚下在山间荡漾开去的梯田。

梯田

在天地之间，哈尼人和所有的人类一样渺小而脆弱。他们需要填饱肚子生存下去，于是祈祷风调雨顺，稻谷茁壮成长，结出饱满的果实，成为他们安身立命的口粮。

在天地之间，哈尼人纯真而虔诚。在“开殃门”仪式上用多声部唱的《栽秧山歌》里，他们把稻田比作小伙，把秧苗比作姑娘，在稻田里栽下水稻，就是秧苗姑娘嫁给稻田小伙了。

在哈尼族的一首叙事长诗里，记述了古老的“开秧门”仪式，以及哈尼人的祈祷：“栽秧的第一天要献地神：一碗糯米饭上放条猪尾巴，田中间还要插上一把花。用牛头献过龙神老天才会下雨，用羊头献过风神老天才刮和风。有天神地神的保佑，风调雨顺乐融融。”

哈尼族没有自己的文字，他们通过口耳相传的方式，传承下来的讲述本民族历史、生产生活和文化的哈尼古歌，在哈尼语里叫“哈巴”，意思是“沿着祖先开辟的路子走”。

这些顺山势开垦的梯田，已经有超过1300年的历史。这似乎也呼应了哈尼人对“哈巴”的定义，他们走在田埂上，也是在沿着祖先开辟的梯田的道路走。

哈尼梯田在山间勾勒出的线条和节奏，很像人类手上的指纹。

小时候，老人们会摊开我们的手掌看上面的指纹，她们的说法是，如果那些指纹是圆形的闭合状，就预示着可以积攒下粮食，10个手指上这样的形状越多，长大后就有越多的粮食。它意味着一种财不外漏、吃穿不愁的生活。

乡愁

哈尼人的祖先，是青藏高原的游牧民族古羌族。公元前3世纪左右，这个民族为躲避战争南下，开始漫长的迁徙。经过四川、大理、丽江、昆明，跋涉到红河南岸、哀牢山脉才停下脚步。

这一路山高水长，一个失去家园不得不寻找新的家园的民族，无法预知这路途的终点在哪里。风雨飘摇中，他们的祖先，也曾经历过巨大的悲伤和绝望吧。

或许，正是在这悲伤和绝望中生长出的坚韧，和对生存的热切渴望，才使得这个民族最终在哀牢山脉开垦出令世人惊叹的哈尼梯田。

哀牢山脉用炽热的阳光、丰沛的水源和茂密的森林庇护和养育了这个远道而来的族群。这陌生的异乡，最终成为故乡。

在马背上听风声的游牧民族，成为面朝大地精耕细作的农耕民族。随身携带、自由安扎的帐篷，被半山腰上向阳而卧的蘑菇房取代。

我在元阳县大鱼塘村看到了哈尼族的民居。那些黄色的蘑菇房，用厚厚的稻草做屋顶，稻草上长出了绿色的苔藓。它们看起来结实可爱，像童话故事里那些善良正直的好人住的那种房子。

这时候，如果你想到了游牧民族的帐篷，就会发现这些蘑菇房的样貌，跟帐篷有惊人的相似。游牧民族的基因在他们身体里逐渐退化了，但是这形如帐篷的居所，会不会是他们内心埋藏很深的一缕乡愁？

大鱼塘村的下午，院子里公鸡在跑，墙上挂着丰收的玉米。趁着阳光好，有一家的女主人在洗衣服，长长的晾衣杆上挂满了衣物。

像哈尼族的每一个寨子一样，村子里有口水井。经过用茅草做顶的水井，穿过村子就是梯田。稻田里有成群的鸭，有正在长大的草鱼。在稻田里养殖的草鱼，都有一条红色的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