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东桥首先应当声明,敝人不是高阳酒徒,更不是刘伶阮籍。但因是男人,这一生还是喝了不少酒。算起来,百分之八九十的酒是在吴江喝的,而在吴江喝的百分之八九十的酒中,又有百分之八九十可能是吴江产的酒。 吴江在江南。江南人性格甜糯,惯喝的是黄酒,就是鲁迅小说中说的茴香豆有四种写法的孔乙己站在咸亨酒店门口喝的那种。但是,江南人在很早的时候,其实多的是燕赵之士,礼邦、雄邦,在两千年前的争论中,阖闾选择了后者,因而,浪下三吴,尚武之风尤烈,从江东起事的项羽,性格并非甜糯,而是雄霸之极。可惜的是,那时黄酒可能还没有出世,人们喝的也许是米酒。这种米酒,可能一直喝到景阳冈上打虎以后。 黄酒肯定是从米酒中“超凡脱俗”出来的。吴江的黄酒可以把“出生”攀到了西汉的严忌。本姓庄的严忌,因避皇帝老儿的名讳而成严忌。严忌是与司马相如齐名的西汉辞赋大家。但是,吴江的黄酒中,我怎么也没有喝出辞赋的味道。 黄酒绝对是粮食酒,基因肯定是传承杜康的。“古者少康初箕作帚、秫酒。少康,杜康也。”既然江南本多燕赵之士,专诸豪情、项羽霸气一直是江南人骨血中潜在的“雄性激素”,因而,喜喝白酒,特别是像“杜康瓮头春,嫦娥胭脂泪”的洌洌琼浆,也是江南人的所好,因为这酒里有中华文化的积淀,有中华民族本元之气。黄酒喝的是情调,白酒喝的是雄性。因此,你也会经常看到太湖边、夕阳下、古树旁,一个老者,一只小几,几上置几碟菱藕、芋艿、螺蛳、黑豆干。 那年,战友要去越战前线。我特意捧出从吴江买的一军用水壶的黄酒,送给他,说“美酒壮行色,佳酿抒斗志;一壶洒南天,凯旋醉刘伶。”带着这壶酒,战友苦熬猫耳洞,还曾他一口、你一口地吟过“接龙诗句”,并把诗句写在信中寄给我,我至今还记得这样一首:“枪炮写正义,丛林铸军魂;美酒和血饮,慷慨一人生。”酒喝完了,他们相拥而歌《义勇军进行曲》,还有《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留下了一些战友的英灵在崇山峻岭中,他带着空空的酒壶回到了部队。每当想起那些战友,他就闻闻酒壶里残留的“血酒味”。 回到部队后,我那战友很快就转业了。时光荏苒,十多年后,我终于到了他的家乡,“召开”只有四五战友参加的“庆功宴”,也是“追思会”。让我至今怀念不尽的是我战友搬出了一坛尘封十年的杜康酒,虽然不是出自名门,但是它却是用“千里溪山最佳处,一年寒暖酒泉香”、龙门南行十里的杜康河水酿制的。坛口轻启,奇香盈室,“御风扬神”。俯看坛内,明光如鉴,冰清玉洁,水天凝结。玉杯浅斟,绵甜爽洌,如一涧山泉流淌心肺,和音悦耳,清荷琴韵;又似黄帝琼浆,直入奇经八脉,开关通窍,启智生慧。浅斟转为豪饮,星意朦胧间,忽见杜康、刘伶对饮于瑶台月下。战友说出杜康造酒“三滴血”的故事,马上引得大家想起血洒南疆的战友,相拥而泣中,杯杯杜康高高举起,倒到地上,酒慰英烈,我们又带泪唱起“枪炮写正义,丛林铸军魂;美酒和血饮,慷慨一人生”…… 我曾经11年没有醉酒,但就在那一次醉在伊阙边,醉在杜康中。第二天,我们来到杜康祠、酒祖殿、杜康碑林、杜康墓园、杜康泉、空桑酒树、魏武居,还越龙门,循伊川,晚上踏进“伊阙山庄”,继续醉虎眠龙了一次。一俟醒来,伊阙霞被,古佛生情。突然又想起南疆战友,地下如果相问,我自一片冰心,尽在酒壶。 2019-10-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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