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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祁连山与天山概念的历史演变

 茶香飘万里 2019-10-28

【摘要】:今天,祁连山主要指位于甘肃省与青海省交界处的祁连山脉,而天山则指主要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的天山山脉,两者在地理位置上并不相连,但是,依据西汉至近代相关典籍的记载,两者在名称与位置上却存在紧密联系,并且存在地理概念上的变迁。近年来有学者通过“语言学证据”认为月氏始居之祁连山为今新疆东天山,笔者认为此种说法并不可靠。

【关键词】:祁连山;祁连天山;天山

“天山”一词可能最早见诸于中国古代地理典籍《山海经》中,而据笔者所见,“祁山”、“祁连天山”这样带有“祁连”的词汇则最早出现于西汉典籍,如《史记》、《盐铁论》之中,而后世关于“祁连山”、“祁连天山”、“天山”三者之间的关系则存在争议。在南北朝、唐、宋时期,如裴骃、司马贞、颜师古、乐史等学者在为《史记》、《汉书》作注,或对汉朝相关事件作解释时,对“祁连山”、“祁连天山”、“天山”之间的关系及其地理位置阐述了相应的观点,其说法并不统一。至近代,《清史稿》中对当时“祁连山”与“天山”的关系有着较为详细的记载,“祁连山脉”与“天山山脉”的概念在此时初见端倪。

随着近现代语言学的兴起,如白鸟库吉、藤田丰八等学者对“祁连”一词为何种语言作出了相应的论述,而近年来如刘文性的《“祁连一名天山”质疑》、林梅村的《祁连与昆仑》等文章也从语言学角度分析了“祁连”一词的由来,并说明了各自关于汉时“祁连山”位置的观点。此外,戴春阳的《祁连、焉支山在新疆辩疑(上)(下)》、陈实秀的《汉将霍去病出北地行军路线考——<汉书>“涉钧耆济居延”新解》等文,通过相关史料或居延新简论证了《史记》、《汉书》所载元狩二年霍去病所攻“祁连山”的位置。

论祁连山与天山概念的历史演变

一、《史记》、《汉书》中“祁连天山”与“天山”间的关系及地理位置

“祁连天山”一词出现于《史记·李将军列传》中,其所述为:“数岁,天汉二年秋,贰师将军李广利将三万骑击匈奴右贤王于祁连天山……”而在《史记·匈奴列传》中,对此事件的表述则为:“其明年,汉使贰师将军广利以三万骑出酒泉,击右贤王于天山……”,由于两处所载同为天汉二年(公元前 99 年)贰师将军李广利与匈奴右贤王作战一事,由此可见,在《史记》中“祁连天山”是等同于“天山”的。而在《汉书·武帝纪》、《汉书·李广苏建传》、《汉书·匈奴传上》中,在有关天汉二年(公元前 99 年)贰师将军李广利与匈奴右贤王作战的记载中,皆言战于“天山”。

同在《汉书·匈奴传上》,除记载有贰师将军天汉二年(公元前 99 年)与右贤王战于“天山”一事外,还记载有征和四年(公元前 89 年)重合侯至天山一事,并且同时记载有:“是时,汉恐车师兵遮重合侯,乃遣闓陵侯将兵别围车师... ...”由于上述有关贰师将军与重合侯的记载同在《匈奴传上》中,并且,文中没有做出区分,因此,贰师将军所战“天山”应与重合侯所至“天山”为一处,而从汉担心车师袭击从“天山”回撤的重合侯,可知史籍所载征和四年(公元前 89 年)“天山”,应在车师国所处的位置附近,同时,《汉书·西域传下》中同样记载了上述内容“征和四年,遣重合侯马通将四万骑击匈奴,道过车师北”,并且,提供了有关车师的地理信息,“车师前国,王治交河城。河水分流绕城下,故号交河。去长安八千一百五十里……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八百七里,至焉耆八百三十五里。”“车师后国,王治务涂谷,去长安八千九百五十里……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三十七里。”综上所述,贰师将军与重合侯所至“天山”应为一处,在汉时西域车师附近。

同时,在《汉书·西域传下》中记述了卑陆国、蒲类国、西且弥国、东且弥国、劫国所处或相对于“天山”的位置,“卑陆国,王治天山东乾当国,去长安八千六百八十里……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二百八十七里……卑陆后国,王治番渠类谷,去长安八千七百一十里……东与郁立师、北与匈奴、西与劫国、南与车师接……蒲类国,王治天山西疏榆谷,去长安八千三百六十里……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三百八十七里……西且弥国,王治天山东于大谷,去长安八千六百七十里……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东且弥国,王治天山东兑虚谷,去长安八千二百五十里……西南至都护治所千五百八十七里……劫国,王治天山东丹渠谷,去长安八千五百七十里……西南至都护治所千四百八十七里。”由于上述诸国皆处西域,且临近车师,因此,上文所言“天山”应与贰师将军与重合侯所至“天山”相同。

论祁连山与天山概念的历史演变

综上所述,《史记》中所述“祁连天山”与《史记》、《汉书》所述“天山”相同,而“祁连天山”或“天山”位于汉时西域车师附近,距长安八千余里,在都护东北,其位置应在今天山山脉东段。

二、《史记》、《汉书》中“祁连山”与“祁连”的关系及地理位置

“祁连山”一词在《史记》中则分别出现于《匈奴列传》、《卫将军骠骑列传》和《大宛列传》之中,除一处是对霍去病墓的描述:“为冢向祁连山”7外,其余皆作为霍去病于元狩二年(公元前 121 年)与匈奴作战过程中的地点名称出现,如在《匈奴列传》中“其夏,骠骑将军复与合骑侯数万骑出陇西、北地二千里,击匈奴。过居延,攻祁连山……”;《卫将军骠骑列传》中:“骠骑将军逾居延至祁连山……天子曰:‘骠骑将军逾居延,遂过小月氏,攻祁连山……”;又《大宛列传》中“是岁汉遣骠骑破匈奴西(城)[域]数万人,至祁连山。”同时,“祁连山”一词在《史记》可以简称为“祁连”,如《史记·太史公自序》中记载有:“直曲塞,广河南,破祁连,通西国,靡北胡。作卫将军骠骑列传第五十一。”由于此处为对霍去病功绩的记述,因此,此处“祁连”为《匈奴列传》、《卫将军骠骑列传》、《大宛列传》中“祁连山”的简称。同时,《大宛列传》中亦有“始月氏居敦煌、祁连间……”的记载,由于此处“祁连”《史记》中并未说明此处“祁连”与它处所指有所不同,因此,应同为“祁连山”的简称。而在《汉书》中出现的“祁连山”同样如《史记》中一样,除一处是对霍去病墓的描述外,其余皆与元狩二年(公元前 121 年)霍去病攻祁连山战役有关,同时,在《汉书·叙传》中有“票骑冠军,猋勇纷纭,长驱六举,电击雷震,饮马瀚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述卫青霍去病传第二十五。”可见,在《汉书》中在称“祁连山”时也可简称“祁连”。此处“列郡祁连”,可以理解为在祁连建郡,而既然建郡与霍去病有关,那么所建之郡则应在霍去病所攻“祁连山”附近。

关于霍去病所攻“祁连山”的位置自唐代以来出现争议,大致存在两种说法,唐代学者司马贞、张守节认为“祁连山”位于张掖、酒泉二界上或位于唐代甘州西南,这样《史记·大宛列传》中月氏的位置应在敦煌以东,祁连以西,如张守节作《大宛列传》正义所述“初,月氏居敦煌以东,祁连山以西。敦煌郡今沙洲。祁连山在甘州西南。”唐代颜师古则对“祁连山”位置持不同观点,他认为“祁连山”即“天山”,关于月氏的位置,他在《汉书·张骞李广利传》中作注为“祁连山以东,焞煌以西”,《汉书》中焞煌即《史记》中敦煌,综合颜师古所述,大概他认为霍去病所攻“祁连山”与李广利所攻“天山”相同,在敦煌以西。但汉时未在敦煌以西列郡,在《汉书》所著之时,“天山”附近如上文所引,为西域诸国居地。此外,《史记》、《汉书》称李广利所至,或书作“祁连天山”,或“天山”,从未称作“祁连山”,反之,也未称霍去病所至为“祁连天山”或“天山”。因此,“祁连山”与“祁连天山”或“天山”并非同指一处。

论祁连山与天山概念的历史演变

关于“祁连山”的位置,《汉书·卫青霍去病传》中记述有:“上曰‘骠骑将军涉钧耆,济居延,遂臻小月氏,攻祁连山,杨武乎觻得……”,而在《汉书·地理志下》中则记载有觻得的位置“张掖郡,故匈奴昆邪王地,武帝太初元年开……县十:觻得……昭武……删丹……居延……”,虽然,此处所记为觻得县所在,但应在原匈奴地觻得附近,因此,“祁连山”应处于汉张掖郡附近,处于今祁连山脉。

三、“祁连”与“天”的关系

前文已述,《史记》中“祁连天山”与“祁连山”各有所指,但在名称上两山却有相似之处,此外,在《盐铁论》中也出现有“祁连天山”一词,分别为:“大夫曰:‘……故先帝兴义兵以征厥罪,遂破祁连天山,散其聚党,北略至龙城,大围匈奴,单于失魂,仅以身免,乘奔逐北……浑耶率其众以降,置五属国以距胡,则长城之内,河、山之外,罕被寇■。于是下诏令,减戍漕,宽徭役。初虽劳苦,卒获其庆。’”“大夫曰:‘初,贰师不克宛而还也,议者欲使人主不遂忿,则西域皆瓦解而附于胡,胡得众国而益强。先帝绝奇听,行武威,还袭宛,宛举国以降,效其器物,致其宝马。乌孙之属骇胆,请为臣妾。匈奴失魄,奔走遁逃,虽未尽服,远处寒苦硗埆之地,壮者死于祁连天山,其孤未复... ...’”两段皆出现“祁连天山”,或断句为“祁连”、“天山”,根据第一段所载“北略至龙城”,“浑耶率其众以降”等,可知其所述与《史记》中所载元狩二年霍去病攻“祁连山”后发生事件相符,因此,此处所述“祁连天山”应仅指《史记》、《汉书》中的“祁连山”,而非贰师将军所至的“天山”,也并不是“祁连山”与“天山”的合称,同样第二段“壮者死于祁连天山”在贰师破大宛之后,此处“祁连天山”应指匈奴中某山,因在贰师破大宛之前,汉已在河西列郡,匈奴逃跑者所至“祁连天山”并非指《史记》、《汉书》所言“祁连山”。

因此,在汉时“祁连天山”应可以指代《史记》、《汉书》所言“祁连山”,这样,在汉代应存在至少两个位置(张掖郡附近与车师附近)皆出现有“祁连天山”或“祁连山”的情况。因此,虽然在《史记》、《汉书》中处于两个位置的霍去病所攻之山与贰师所至之山各有所称,但在汉时,两山则存在共有“祁连”之名的情况。而这种情况不仅在汉时出现,《旧唐书》中同样记载唐代甘州与伊州各有一座祁连山:“张掖 故匈奴昆邪王地,属汉武开置张掖郡及觻得县,郡所治也,匈奴王号也。后魏置张掖军,孝文改为郡及县,州置西凉州,寻改为甘州,取州东甘峻山为名。祁连山,在州西南二百里也。”“交河县界有交河,水源出县北天山,一名祁连山,县取水名。地本汉车师前王庭... ...天山,贞观十四年置,取祁连山为名。”

根据《旧唐书》对两座“祁连山”的位置的记述可知,唐时“祁连山”的位置与汉时基本相同,而从第二段中贞观十四年取“祁连山”之名命名天山县的记载来看,“祁连山”之名在唐时仍被延用,同时,由此可见“祁连山”与“天山”在含义上存在紧密的联系。

唐代学者颜师古对“祁连”一词的含义有所解释,在为《汉书·武帝纪》中“天山”作注时,他叙述道:“即祁连山也。匈奴谓天为祁连。祁音巨夷反。今鲜卑语尚然。”此处,颜师古明确指出“祁连”一词并非汉语,为匈奴语、鲜卑语对“天”的称呼,而在《北史》中同样存在“祁连”意为“天”的相关记载:“秀荣界有池三所,在高山上,清深不测,相传曰祁连池,魏言天池也。”此处秀荣位于北朝时肆州境内,肆州在今山西省,因此,此处“祁连”与位于张掖及西域的“祁连山”并无地理上的联系,而此处“祁连”也同样为“天”的意思。因此,在语义上“祁连山”即“天山”。

论祁连山与天山概念的历史演变

四、天山山脉与祁连山脉的联系与分离

前文已述,“祁连山”与“天山”在语义上并无区别,并且,自汉至唐,文献中同时存在两座不同位置的“祁连山”的记载。而在《清史稿》中“天山”与“祁连山”的概念与前代则有所不同。《清史稿·外蒙古》中对“天山”或“祁连山”有具体记载:“天山一名祁连山,一名雪山,又曰折罗漫山。自叶尔羌西南蜿蜒而来,曰葱岭,至辟勒玉山分脉。其东南一支,绕和阗而东行,其西北一支,绕英吉沙尔、喀什噶尔之西,又北行,达布鲁特境,东行绕乌什之北,又经阿克苏之北,又经库车、喀喇沙尔、吐鲁番之北,绵亘七八千里,而至哈密东北百余里,为北天山,又百余里截然而止,则在巴里坤之东,名盐池山,伏入地中矣。此山为南路回疆、西路伊犁之分界。山阳为自哈密至叶尔羌南路,山北则由巴里坤至伊犁北路也。盐池山之南,沙碛漫野,即希尔哈戈壁,所谓‘千里瀚海’也。其山伏地千余里,至嘉峪关外沙洲之东,突兀起顶,东行名祁连山,所谓南天山也。再东行至洞素达巴罕过脉,东北行至巴图而达巴罕,北分一支,至八宝山,形如莲华,尊成岳体,乃西宁、凉州、甘州、肃州四郡之镇山也。又自镇素达巴罕东行,至野马川之东,景阳岭自南而北,东分一支结凉州诸山,西分一支与察罕鄂博过脉,西行至祁连达巴罕,过脉向北,分一支结甘州诸山。”

通过以上史料可见,《清史稿》中已存在“天山山脉”的概念,而这座山脉同样具有“祁连山”之名。而在这座山脉中包括从葱岭向东南过和阗的一支,其位置与今昆仑山脉大致相同;从葱岭向西北延伸至哈密东北百余里的一支为北天山,大体与今天山山脉相符合;而另一支被命名为祁连山或南天山,起始于嘉峪关外沙洲之东,东至凉州、甘州,大体与今祁连山脉相符,而此支脉在《清史稿》中被认为是北天山相连,其中地表千余里不相连处为北天山伏于地下的结果。由此可见,《清史稿》中“天山”或“祁连”山脉的概念大体包括今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和祁连山脉。因此,在《清史稿》中广义上的“祁连山”大体包括今昆仑山脉、天山山脉和祁连山脉,而狭义上的“祁连山”则仅指今祁连山脉。

论祁连山与天山概念的历史演变

五、结论

从汉至清的史料中可以看出,在语义上“天山”即“祁连山”,即使在近代出现天山山脉的概念后,这座山脉仍保留有祁连山之称。虽然如此,史籍中一般通过以“天山”命名处于北部那座山,而以”祁连山”指代处于南部的那座,直到近代出现天山山脉的概念后,史籍中仍通过“天山”、“祁连山”或“北天山”与“南天山”之名区分两座山脉的位置。

后记:

笔者于2019年6月到访新疆东天山,即一些学者所谓月氏始居之祁连山(即汉霍去病所攻祁连山),发现此地尽管有巴里坤大湖(蒲类海),但此湖为咸水湖,湖中多芒硝,而山中溪流短促,尽管此地长期存在游牧活动,但恐怕难以供养大量畜群,这也佐证了古籍所载祁连山附近大月氏应并非始居于今东天山。笔者认为有关大月氏兴起于今甘肃、青海交界祁连山的传统说法更为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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