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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僧归来——再题《宋九僧诗》

 高山仙人掌 2019-10-29


 

   所谓九僧者,是指宋初九位著名的诗僧:希昼、保暹、文兆、行肇、简长、惟凤、惠崇、宇昭、怀古。

   宋初,进士陈充曾将这九位诗僧的作品汇成一集,称《九僧诗集》;不过,此书到了欧阳修的年代,已经难得一见。欧阳修在《六一诗话》中感慨:“国朝浮图以诗名于世者九人,故时有集号九僧诗,今不复传矣。余少时闻人多称。其一曰惠崇,余八人者忘其名字也。”

   后来,司马光在一位寓居深山古寺的进士闵交如处,又见过此书,其《续诗话》云:“欧阳公云九僧诗集已亡。元丰元年秋,余游万安山玉泉寺,于进士闵交如舍得之。”

   此后,九僧诗一直神龙不见尾,直到清康熙年间才由汲古阁后人毛扆从其他刊本中抄录出来,总算还原了六七百年间只闻其名不见其书的《九僧诗集》。

   和《九僧诗集》长期埋没的命运相似,九僧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也曾有过一段失而复得的经历。

由游国恩、王起、萧涤非、季镇淮、费振刚等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初版于1963年7月,数十年间长期作为高等院校中文系的教科书,此书在介绍宋代文学时,对九僧其人和诗歌创作只字未提。

   九僧不仅在最权威的文学史教科书上找不到一席之地,就是在广为流行的钱钟书《宋诗选注》中,也没有他们的诗句。这不仅是九僧的尴尬,更是读者的遗憾,毕竟,九僧和他们的诗风,是宋初文学的重要构成部分。

   明杨慎在《升庵诗话》中将九僧归入晚唐诗人,并说他们诗宗贾岛:“其诗不过五言律,更无古体。”且不论杨慎的断代是否科学,但他至少指出九僧的创作,是晚唐诗风的延续。

   欧阳修《六一诗话》中说,当时有个叫许洞的进士,曾给九僧出了一道诗题,并约定诗中不得有山、水、风、云、竹、石、花、草、雪、霜、星、月、禽、鸟之类字样,“于是诸僧皆阁笔”。后来杨慎认为这是九僧为许洞所困,也有人认为这反映出九僧创作面的狭窄,但在今日看来,它只能说明许洞这样的老学究不懂诗,诗若可以回避上述题材,那还叫什么呢?再说,僧家的生活,本就与那些物事相伴,要让九僧完全抛开生活中熟悉的内容,就近似苛求和刁难了。

   许洞困九僧的例子,从另一个侧面反映出九僧的诗歌内容所在,以及宋初诗坛的主流与非主流的交锋。

老学究论诗而又比较有趣的,还有清儒王夫之。其在《夕堂永日绪论》中谈及“数种恶诗”:“有似妇人者,有似衲子者,有似乡塾师者,有似游食客者。妇人、衲子,非无小慧;塾师、游客,亦侈高谈。但其识量不出针线、蔬笋、数米、量盐、抽丰、告贷之中,古今上下,哀乐了不相关。”显然,王夫之瞧不起“衲子”,在总结“衲子”的诗风时,他将晋陶渊明、唐贾岛、宋九僧都算作一类,这倒无意中透露出,九僧的诗,其实是继承了中国传统诗歌中隐逸山林、遣词苦吟的路数。

   元代方回在《送罗寿可诗序》中,称宋初沿袭五代旧习,“诗有白体、昆体、晚唐体。其晚唐一体,九僧最迫真。”方回在列举晚唐体诗人时,除九僧外,尚有寇准、林逋等人,并说他们“深涵茂育,气势极盛。”

   现在,我们总算对九僧有个大致的了解:他们诗学贾岛,基本上是晚唐人的风格,且诗思多在山林泉石间。

   尽管诗作不佳,诗格不高,但九僧毕竟代表了宋初的诗歌流派,在文学史上,哪怕是一笔带过,也不应将他们轻易地忽视。

   正因如此,在后来出版的一些文学史著作中,九僧总算找回了本应属于自己的位置。

   邓奎英主编的《中国文学史》(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将九僧归入宋初三大诗歌流派(白体、晚唐、西昆)中的晚唐体。

   章培恒、骆玉明主编《中国文学史》(复旦大学出版社),对九僧做了文学上的定位:“宋初另有相当多的诗人,偏重以苦吟的写作方法在狭小的格局中描绘清新小巧的自然景象,表达或是失意怅惘、或是闲适旷达的士大夫情趣,这主要是继承了唐代贾岛、姚合一派的风格,其中最重要的是林逋、魏野、寇准、潘阆、与所谓九僧。”

   袁行霈主编的《中国文学史》(高等教育出版社),对晚唐体诗人着了较多的笔墨,并指出九僧是最严格地恪守贾岛门径的诗人群体。

   程千帆、吴新雷所著《两宋文学史》(上海古籍出版社),在“晚唐体的作家与作品”一节中也指出,“学习晚唐体最逼真的是九僧。”

   值得注意的是,新版的文学史,在评价九僧诗时,无一例外地都指出其作品的局限性和缺乏创新的风格。不过,对九僧来说,这已经是够幸运的了,无论如何,他们总算回到了中国文学史上。

   九僧的归来,说明传统文学史评选文学作品的尺度发生了一定的变化,即在长期以来所坚持的人民性和思想性之外,有了更多的包容性。明显的例子,就是九僧的被写入文学史——我们原本就不应指望九僧诗作在社会现实的反映和批判上有什么表现,毕竟这不符合他们的身份和生活实际。

   一个有趣的现象是,九僧重新回到文学史教科书中,藏书家功不可没。远的,毛扆整理抄录九僧诗,使世人得以再窥九僧的本来面目;近的,丁福保刊刻九僧诗,使九僧从藏书家的案头,走入普通文学爱者的视野。另外,1949年后最早将九僧写入文学史的,也是藏书家。郑振铎的《插图本中国文学史》(作家出版社1958年版)曾提及九僧,并说他们的诗“带些寒竣之色”。郑氏还特别指出,九僧诗有丁福保医学书局印本。

   虽然九僧不太为人所知,但他们中的惠崇却经常出现在人们的眼前——还记得苏轼那首脍炙人口的小诗吗?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这是苏轼为惠崇所画“春江晓景”所题的两首诗之一,惠崇的名字也因此进入众多的苏诗选本,只是很少有人注意到,他原本是九僧中的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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