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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59 期 作者 / 于智敏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 编辑 / 张芊芊 ⊙ 校对 / 许红 神造汤名实考于智敏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 1 神造汤之名1.1 名称出处 “神造汤”又称《千金》神造汤，其名首见于《本草纲目·介部·第四十五卷·介之一·蟹》：“《千金》神造汤：治子死腹中，并双胎一死一生，服之令死者出，生者安，神验方也。用蟹爪一升，甘草二尺，东流水一斗，以苇薪煮至二升，滤去滓，入真阿胶三两令烊，顿服或分二服。若人困不能服者，灌入即活。” 考《备急千金要方·卷二·妇人方上·子死腹中》云：“治动胎及产难，子死腹中，并妊娠二儿，一死一生，服之令死者出，生胎安，神验方：蟹爪一升，甘草二尺，阿胶三两。上三味，以东流水一斗，先煮蟹爪、甘草得三升，去滓，次纳胶令烊，顿服之，不能分再服，若人困拗口纳药，药入即活，煎药作东向灶，用苇薪煮之。”可见“神造汤”是李时珍命名的。 1.2 “神造汤”与“神验方” 文中“神验方”是否可为方名？《备急千金要方》有7方被称为“神验方”。如《卷四·妇人方下·月水不通第十九·大虻虫丸》：“治月经不通五七年，或肿满气逆，腹胀瘕痛，宜服此，数有神验方。” 《卷七·风毒香港脚方·汤液第二·越婢汤》的“治脚弱神验方”，《卷十二·胆腑方·风虚杂补酒煎第五·枸杞煎》有“补虚羸，久服轻身不老神验方”，《卷十五·脾脏方·冷痢第八·七味散》有“治痢下久不瘥神验方”，《卷十六·胃腑方·痼冷积热第八·大露宿丸》有“治痼冷风，眩，寒中，手足冷，胃口寒，脐下冷，百病，五劳七伤。第一令人能食，二强盛，三益气，四有子，神验方”，《卷二十二·痈肿毒方·丹毒第四·升麻汤》的“治诸丹神验方”；《千金翼方》中有3方，《外台秘要》中有18方称“神验方”。因之可知，“神验”二字并非方名，而是对其功效的推崇与强调。 1.3 方源探寻 《外台秘药·卷第三十三·子死腹中欲令出方》也有此方，但在方后指出：“集验、广济、千金、备急、文仲同。”姚僧垣《集验方》、葛洪《肘后备急方》均早于《千金要方》，为何李时珍认为本方出自《千金》并以之命名？ 考《肘后备急方》无此方。实际上《文仲方》又名《随身备急方》，作者为张文仲，生于公元七世纪，年代晚于《千金》。此《备急》是指《随身备急方》，而非葛洪的《肘后备急方》。 《集验方》作者姚僧垣为南北朝人，原书已佚，内容散见于《外台秘要》《医心方》等典籍中。据《本草纲目·序例上·引据古今医家书目》记载，李时珍引用的文献有“旧本所引”和“时珍所引”2种，前者是转引的二手文献，后者是引用的一手文献。《集验方》“系旧本所引”，本书或许明代已佚，李时珍未见到原书；《千金方》也“系旧本所引”，但全书完整，有据可查。以“《千金》神造汤”名之，知识产权归属清楚，实事求是，不人云亦云，为后世医家所认可。 2 “神造汤”之实2.1 “神造”本义 古人喜欢用神造、鬼斧神工来形容创造制作的精妙神奇，不可思议，表达抒发由衷的赞美和崇拜。如晋·陆云《张二侯颂》：“即谋神造，启运妙玄。”南朝·梁·沈约《瑞石像铭序》：“灵相瑞华，焕同神造。”唐·张九龄《与生公寻幽居处》诗：“兹焉求卜筑，所过皆神造。” 本方“治子死腹中，并双胎一死一生，服之令死者出，生者安，神验方也”。胎死腹中是危重病，古书多有“子死腹中门”。孕妇怀双胞胎，双胞胎因故在腹中一死一生，更是难上加难。如何去死胎、保活胎，对医生技术水平要求极高。本方以“令死者出，生者安”为立方主旨，《绛雪园古方选注·下卷·女科·千金神造汤》称之为：“神造者，制方之妙，一若神仙所作者也。” 2.2 “神造”命名 “神造”一语双关，还与曹植《飞龙》：“授我仙药，神皇所造；教我服食，还精补脑；寿同金石，永世难老”有关。 曹植字子建，《本草纲目·序例上·引据古今经史百家书目》“时珍所引者”中有《曹子建集》，书中也多次引用相关内容。如《草部卷十四·草之三·迷迭香》：“时珍曰：魏文帝时，自西域移植庭中，同曹植等各有赋。”《谷部第二十三卷·谷之二·稗》：“作饭食，益气宜脾，故曹植有芳菰精稗之称(时珍)”；《谷之二·菰米》：“曹子建《七启》云：芳菰精稗。谓二草之实，可以为饭也。”《禽部第四十九卷·禽之三·伯劳》有：“按曹植《恶鸟论》云”句等。 李时珍研读过曹植的著作，化用“授我仙药，神皇所造”句，结合本方功效命名是可能的，也符合传统文化的命名原则和习惯。 “神验”与“神造”意思相近，侧重点不同。李时珍没有照搬原书“神验方”而用“神造”命名，不仅仅是出于对组方与疗效神奇的称赞，其真意当如此。 3 “神造”之理3.1 蟹爪是妊娠禁忌药，本方用之下死胎，是遵《内经》“有故无陨”之旨，足堪称“神” 蟹爪堕胎，《名医别录·卷中·蟹》云：“蟹爪，主破胞堕胎。”《本草备要·鳞介鱼虫部·蟹》曰：“堕生胎，下死胎。”《本经逢源·卷四·介部·蟹》说：“妊娠忌食，以其性专逆水横行也。其爪为催生下死胎胞衣专药。”《本草新编·卷之五·螃蟹》：“或问蟹爪主破胞堕胎，岂以其爪性过利乎？曰：蟹性最动，而爪尤动之至者。子死腹中，胞不能破，用之实神，正取其动也。” “妊娠用药禁忌歌”明示孕妇禁用蟹爪甲。本方蟹爪之用确可称“神”。 3.2 阿胶虽为“人造”，但李时珍尊为“圣药”，古时“以贡天府”，颇具“神造”色彩 北魏·郦道元《水经注·河水五》云：东阿县“魏封曹植为王国。大城北门内西侧，皋上有大井，其巨若轮，深六七丈，岁尝煮胶，以贡天府。《本草》所谓阿胶也，故世俗有阿井之名。”阿胶为贡品，曹植作为“东阿王”对此应不陌生；“授我仙药，神皇所造”句，似有所指。《本草图经·兽禽部卷第十三·阿胶》云：“以东阿县城北井水作煮者为真，其井官禁，真胶极难得，其胶以乌驴皮得阿井水煎成乃佳尔。”官禁、官造、御用本身就有丰富的想象空间，称之为“神造”也就不足为奇了。 阿胶安胎，《本草纲目·兽部第五十卷·兽之一·阿胶》曰：“女人血痛血枯，经水不调，无子，崩中，带下，胎前产后诸疾。”《本草新编·卷之五·阿胶》：“禁胎漏，定喘促，止泻痢，安胎”“必取阿井之水，黑驴之皮以煎之”。《本草崇原·卷上·本经上品·阿胶》：“女子下血，安胎”，但必须“取阿井水以煎胶，火用桑薪，煎炼四日夜后而成胶。”阿胶熬制的工艺繁复，原材料要求严格，研发人是谁已无从考证，归功于神农黄帝称为“神造”，符合中华民族托名记事的传统习俗。 阿胶在胎动、难产、胎死腹中的方剂中应用最广。除本方外，《卷二·妇人方上·子死腹中》：“治胎死腹中，干燥着背方：葵子一升，阿胶五两。上二味，以水五升，煮取二升，顿服之，未出再煮服。”《外台秘要·卷第三十三·产难方》：“凡妇人产难，死生之候……赤小豆二升，阿胶二两，上二味，以水九升，煮豆令熟，取汁纳胶令烊，一服五合，不觉，不过再即产。”《医心方·卷第二十二·治妊妇漏胞方》：“妊身月水不止，名为漏胞。治之方：阿胶五两，干地黄五两，以酒五升，煮取一升半，空腹分再服。”《妇人大全良方·产难门·催生方论》：“治横倒生者，或先手足者。明阿胶炒，滑石末各一两，葵子二合。上水一盏半，煎至一盏，去滓，分二服”；《卷之十二·妊娠门·胎动不安方论》：“香豉一升，熬，葱白一升，阿胶二两，炙。先以水三升煮葱、豉，取一升；去滓入胶，再煎令烊服。一日一夜可服三、四剂。” 3.3 甘草国老，调和诸药以解毒 《神农本草经集注·草木上品·甘草》：“能安和草石而解诸毒也。”《本草纲目·草部第十二卷·草之一·甘草》：“味浓气薄，资全土德。协和群品，有元老之功；普治百邪，得王道之化。” 4 “神造”方解4.1 《医方考·卷六·妇人门第七十·千金神造汤》云：“蟹爪能破胞而堕胎，以其禀锋利之质故耳，非妊娠所宜也。是方也，盖用蟹爪攻其死，阿胶安其生，甘草平其毒也。”尽管蟹爪为妊娠禁忌，但“有故无陨”，可保其不伤生胎，所谓“无死者则伤生，有死者则毒以类从，惟攻其死，不犯其生”。本书认为这也是方以类聚、物以群分、水流湿、火就燥之义。 4.2 《重庆堂随笔·卷上·神造汤》：“蟹爪尖专下死胎，甘草奠安中气，不使尸气上乘；阿胶滑利前阴。分两用一二三者，取数之顺；衡以升、尺、戥者，取器之动；灶向东者，取生气；炊以苇薪者，取轻脱。若双胎一死一生者，蟹爪又安生胎，阿胶专于育神，甘草培植生气，服之令死者出，生者安，真神品也。”按照传统文化的说法，本方颇有深意。蟹爪一升、甘草二尺、阿胶三两，药量以自然数一二三是取其顺；用容积升、长度尺、重量两为单位是取其变；煎药灶台的方向向东者是取东方的生气；用芦苇做柴火是取其火性不烈而轻脱；东流水煎药，《本经逢原·卷一·水部·诸水》云：“煎荡涤邪秽药，用东流水”，这些独特之处成就了“神造”的名与实。 4.3 本方以阿胶为君，养血益气，滋阴安胎，顾护胎元，专于育神以安其生；甘草为臣，健脾益气，培植生气，奠安中土以解其毒；蟹爪为佐，用之破胞堕胎，以攻其死，又安生胎；东流水为使，荡涤邪秽死胎。诸药共用，阿胶、甘草以扶正，安其生而祛其死，扶正以祛邪；蟹爪、东流水以祛邪，祛邪即所以扶正，全方共奏攻其死而不犯其生、令死者出而生者安之效。 5 结语方剂属于“方技”范畴。《汉书·艺文志·方技略》指出：“方技者，皆生生之具，王官之一守也。太古有岐伯、俞拊，中世有扁鹊、秦和，盖论病以及国，原诊以知政。汉兴有仓公，今其技术晻昧，故论其书，以序方技为四种。”从中可知，汉代已经面临“技术晻昧”问题；时至今日，同样的问题仍然存在而且更加严重，值得重视。 方剂有其独特的理论体系和命名原则。研究其特点和规律，揭示其中蕴含的医学与文化内涵，循名责实，探讨名实关系，有助于理解、解释与应用。 I 版权声明：○ 本文摘自《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2019年第1期第94-95，99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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