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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 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 【解说】 这五句话似乎同上下文都不相衔接，所以《今注》作为单独的一章了。我认同这个处理。读懂这几句话需要动点脑子： 1、 毫无疑问，头句的“施”字是给予义，不带宾语时常是给予恩惠的意思；第二句的“布”字是“施”的同义词，即是“布施”的“布”；难解的是：这里的“天”字何义？“天布”指什么？——但我敢肯定，第二句是承接上句说：那就不是出于天性亦即自然本性的布施了；言外之意是：那就是刻意做出的、有所图谋的布施，像是做买卖，搞投资了。理由是：这理解明显最能承接上文（注意：上句的“不忘”是说“不时提醒受施者记起来”），又最能开启下文：下句特意说“商贾”不齿，乃因商人就是做买卖、搞投资的人，故可用“商贾不齿”凸显其他人更不齿。注意：“齿”作动词是提及、谈到的意思，故“不齿”带有“不屑于谈及”的意味时，就相当于“轻视”了。 2、 后两句也不好懂，我的想法是：第四句的主语还是“商贾”，“虽”是“即使”义，“以事”相当于“因故”（这“以”字相当于“因”，“事”字是“事故”的“事”，作“故”的同义词），所以句义是：（他们）即使因故谈到了这种（施恩图报的）人。——想到这里，就会知道末句的“神者”原来不是该句的主语，而是“从表现出的神情、神态看”这个意思的“浓缩表达”，即此句的意思是：他们也会表现出“不齿的神情”。 【辨析】 1、《今注》在本章第二句后打句号，第三、四句后打逗号，其译文是：“惠施于人而不忘回报，这不是自然的布施。商贾都看轻他，虽然偶尔因事谈论到，神人却不齿。”——有无误译，是明显的，不必指点了吧？ 2、这一章（以及整个下一章），《方注》处理为上一章的后一部分，翻译为：“布施政教而不忘其功，这不是天然的布施，连做买卖的商人都鄙夷这种行为。虽然有时因事偶尔提及他，但心底里却鄙视他。”——显是为了“迎合”上文，就把“施”字解释为“布施政教”，将“不忘”理解为“不忘其功”。问题是，即使这译文不错，这五句话也同上文不相衔接，放在这里确实显得“莫名其妙”。将“神者”译作“心底里”，倒是同我的理解相通：“心底里”的想法表现于外就是“神情、神态”。 【译文】 施与别人一点恩惠总是念念不忘的话，那就决不是出于自然本性的布施，这种人一定是连商人都会对之表示轻蔑的，即使因故谈起他们，也会表现出轻蔑的神情。 10·7 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解说】 1、这一章初看很难懂，细想之后，就会找到“突破点”，层层推论下去，就会达到自觉“圆满的解读”。——下面的解释体现着我的思路。 所谓的“外刑”、“内刑”，理当是指身体的皮肉之苦和内心的精神折磨：“刑”只会是惩罚、刑法、伤害义，故这里将“外”、“内”对言，必是分别指肉身和内心。—— 因此，两个“离”字必是借作“罹”，遭受义；两个“为”字就该是实施、行使、造成的意思（“为者”和“罹者”是“施事”和“受事”的关系）。——于是知道了，这是五个判断句，五个“者”字都是放在主语后表示提顿。 现在明白了，“金与木”是对“外刑刑具”的概括：古代的刑具不是铁打的就是木制的；从而“动”与“过”必是对“内刑刑具”作“二分法”所得的两个“子项”：前者泛指人采取行动之前的“焦虑”（烦恼、担心、恐惧等等），后者是指事过之后人的“遗憾”（自责、后悔、愧疚等等）；采用这两个字表达，是因为“动”字有做义，而且正是“对某事采取行动的泛称”（引自一部字典对“动”字的释义），“过”字更直接有过失、罪过义。 “宵人”即“小人”（小、宵古字通用）：受外刑的多是小人，所以在“离外刑者”前面特地加“小人”二字（这个“小人”是从社会地位上界定的，非指“道德小人”）；“讯之”的“讯”是审问义；“之……者”相当于“如果……的话”。 “阴阳食之”的“食”字是借作“蚀”（人受内刑折磨时，内心有如“虫蚀”）。——“阴阳”是两个最大的对立面，古人也就用来泛指对立面了；人受“内刑”，实际上总是人自己的两种对立的想法、情感在斗争，所以说是“阴阳食之”。这个概括是中肯的。 3、 末句是做结论说：想既不受外刑惩罚，又没有内刑折磨，那只有真人可能达到（结尾是“能之”二字，不是“也”字，足见此句是个“条件句”，前半句末的“者”字是用来表示假设关系）。——从这个结论看，本章要予批判的还是重视功利价值的儒家思想（人抱着功利目的行事才会也必会“离内刑”），宣扬的则是待人处事务必出自自然本性，根本不作功利考虑的道家主张；所以，认为本章（以及上一章那五句话）是第五章的后一部分，即是对颜阖评仲尼的那番话作说明和发挥，也不无道理。 【辨析】 1、 本章头两句，《今注》翻译为：“作为体外的刑罚，是刀斧和桎梏；内心的刑罚，是躁动和自责。”——译者把头句的“为”字解释为“作为”，结果使得译文明显不通了（主谓“不搭配”）；将“动与过”理解为“躁动和自责”，更是毫无根据。 2、 第三、四句，《方注》的译文是：“小人遭受外刑惩罚时，是用金属和和木制刑具加以审问；遭受内心惩罚时，是受到凝结于内心的阴阳二气的逐渐伤害。”——将两个“者”字结构理解为时间状语，没有训诂根据；前句译文也不通；让“小人”同时充当后句主语，更是误解；译文中的“凝结于”的意思，是译者强加给原文的。
实施让人受皮肉之苦的外刑，是对人犯使用金属的或木质的刑具；引发让人感到精神痛苦的内刑，则是人自己采取行动之前生发的焦虑或事后感到的遗憾。小人遭到外刑，就是受金属或木质刑具的拷问；人承受内刑，则是自己心中两种对立的思想情感在斗争。想既不受外刑的惩罚，又没有内刑的折磨，那只有真人可能达到。 10·8 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顺懁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釬。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则，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解说】 1、 本章头两句是提出人心又险恶又难了解的论断，接下直到第二个“故”字领出的两句，可归结为对这个论断作指证，最后给官员提供九个考察人的方法，说：用了这九法，谁个不肖，即是不称职者，就鉴别出来了。——所以这是一篇政论，不像是宣讲道家主张，让孔子来讲这番话，更让人觉得这是某个“儒生”写的，被混入到《庄子》中了。 2、 本章文字上要注意的是： 第二句“难于知天”是说“知人心难于知天”；第三句末的“期”字，相当于“常”，这里似可翻译为“规律”。 第一个“故”字领出的五个“有”字句中多有难字，请从译文索解，我不都解释了，只予交代：头句“有貌愿而益”中的“愿”字不是简体字，而是本有的繁体字，是老实、忠厚而又谨慎的意思，“益”字通“溢”，这里显是作为“愿”的反义词使用的。 第二个“故”字领出的两句中，“就”和“去”是一对反义词，故“就”是趋向义；“渴”和“热”是用来指谓人急着趋向和避开的对象，故是用作名词；“就义若渴”是说“就义若就渴”。 “故君子”领起的九句请注意：这“君子”是指官员，甚或专指君主；“使”字是使用、任用的意思，“之”字是泛指他的下属，“其”是这个“之”字的复指词，“观”字本是细看义，这里当是“考察”的意思。 末句的“徵”字是验证的意思；“不肖”是与“贤”对言的，指德才较差的人，这里显是指不称职的人。 【辨析】 1、 注家们对这一章的注译谈不上有大的失误，但如果确认我的解读比较到位，他们的理解就有不少缺点了。例如，“人者厚貌深情”句中的“厚貌”，《今注》和《方注》译作“容（外）貌淳厚”，就不恰当：此句还只是讲“知人心”之难，不是说人的美好外貌可能遮掩内心的丑恶，所以这“厚貌”不是道德评价词，而“淳厚”在现代汉语是褒义词，正是指谓一种好的德性。——此句说人“貌厚”且“情深”，意在指出“人难知”，所以只是为了同“情深”相对才用了“貌厚”这个说法，因此，我觉得译作“外表复杂多变”是“到位的”，尽管“复杂多变”与“厚”字不挂钩。 2、 “有长若不肖”句，《今注》译作“有貌似长者而其实不肖”，《方注》译作“有的人貌似长者而内心却不像”，都把这个“长”字解释为“长者”，以为“肖”相当于“相似”。这恐怕错了：“不肖”在这里是指人，即是与“贤（者）”对言的，所以“长”乃是指领导人（在古人心中，贤者才能成为领袖人物）。——“近使之而观其敬”句中的“敬”字，《方注》译作“恭敬”，就肯定翻译错了：属下“恭敬”与否是很容易判别的，不必特意“近使之”去考察；这个“敬”字是今天也说的“敬业”的“敬”，指工作态度，即是（对工作）严肃认真、兢兢业业的意思。 【译文】 孔子说：“人心比山川还要险恶，要想知人心，则比知天还要困难：天象尚有春夏秋冬和早晚变化的周期规律，人却外表复杂多变，情感深藏不露。所以有人貌似老实忠厚却其实骄横跋扈，有的领袖人物像是缺德不才之辈，也有人既圆顺随和又通达事理，还有人看似坚强其实疏慢，更有人表面温和却内心强悍。因此，奔赴仁义时像口渴者奔向清泉一样的人，他抛弃仁义时也会像蒙难者逃离火海一样。惟其如此，君主对于臣下，要把他安排在远处任职以便考察他是否忠诚，要把他安排在近处做事以便考察他是否敬业，要让他处理纷繁杂乱的事务以便考察他是否有能力，要对他突然发问以便考察他是否有智慧，要交给他限期完成的紧迫任务以便考察他是否守信，要委托他经管财物以便考察他是否清廉，要告诉他危难情况以便考察他是否有节操，要诱使他喝醉酒以便考察他是否容易失态，还要让他长处男女混杂之地以便考察他对待女色的态度。上述九种考察方法都用到了，不称职的人就自然识别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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