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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永:大雅大俗,尽藏青楼!

 赫赫古诗词 2019-11-08

北宋天圣三年(公元1024年),汴京城门旁边一个大石柱子上,贴着一张皇榜。

汴京城外人烟稠密,商贾云集,皇榜往外一贴,惊动了大街上过路的士农工商、五行八作。一百二十行嘛,有做官的、为宦的、背弓的、挂箭的、推车的、挑担的,卖煤的、卖炭的、卖针的、卖线的,卖米的、卖面的、卖葱的、卖蒜的、卖烧饼油条的、卖茶叶鸡蛋的……这些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贴皇榜?都争先恐后驻足观看。

凑近一看才知道这是科举放榜了。闻讯赶来的的举子们也在人群中簇拥着,瞪大双眼在皇榜上寻找着自己的名字。其中有一位鬓角已发白的中年男子在榜单上找了很久,却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他的眼神顿时黯淡了下来。

这可是他第四次参加科考,今年已经41岁了。回想起22年前第一次进京赶考的情景,他当即下定决心——不考了。

这个可悲的中年大叔在当时可以说是明星级的人物,第四次落榜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大街小巷,粉丝们纷纷送来果篮以表安慰。

他摇了摇头,说:谢谢大家,不考了,人生在世,不必为了这区区功名浪费自己的光阴,今晚鄙人还要在飘香院填词,欢迎捧场!

吃瓜群众里颇有些不解之人,为何此人落榜了还如此狂荡,于是问前面的“粉丝”:这货到底是谁啊?

“柳永,柳三变,你怎么不认识呢?”

归云一去无踪迹,何处是前期?

公元984年,费县县令柳宜刚上任不久,便又添一喜——迎来了另一个小生命的到来。随着婴儿呱呱坠地,作为父亲的柳宜看着这个长相俊美的儿子,笑着给他起了一个名字:柳三变。

放到现在可能你会纳闷,这算是什么名字?可是,就是这么简单的名字却是有典故的:

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论语》柳老先生之所以给这个儿子取这样的名字,就是希望他能够成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的栋梁之才。 回想自己的仕途,从科举考取进士以来,已过数十年,自己的弟弟也考上了进士,几个儿子在小小年纪也纷纷崭露头角,显然三变也必然会仕途坦荡,前途无量,以后做官起码也要高于县令吧!柳三变倒也真是争气,小小年纪就喜欢读书,更喜欢填词作对。一次父亲带他到中峰寺游玩,玩毕,父亲说:孩儿能不能写一首诗,来表达一下自己的游玩之感呢?10岁的柳三变听后提笔便写下了一首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题中峰寺》:

攀萝蹑石落崔嵬,千万峰中梵室开。僧向半空为世界,眼看平地起风雷。

猿偷晓果升松去,竹逗清流入槛来。旬月经游殊不厌,欲归回首更迟回。

父亲柳宜听后高兴得合不拢嘴,忙赞叹道:三变小儿,真神童也!

他的家人看了这首诗后也都为他感到骄傲,都说:这个孩子将来一定可以光耀门楣。

于是全家开会全票通过一个决议——让柳三变进京赶考。

“可是我为什么要进京赶考呢?”他却没想明白。

既然家里人要他去赶考,那就去吧,况且按照他的才能定是能够考上的。

于是,19岁的柳三变收拾好细软,与家人挥挥手,带着家人的梦想,向着自己的“坎坷人生”进发了。

他从老家出发,过钱塘入杭州,再经苏州到扬州,最后来到宋朝的帝都汴京,到了汴京的柳三变已经是25岁了。

众位看官肯定要问了:他这六年去干嘛了!?

看看地图,从费县到汴京,顶多走路两个月就到了,柳三变用了六年,显然不是因为路途太遥远,而是他被这沿途的俗世美景完全吸引住了。

这个第一次从小县城走出来的青年,每走到一处地方,都会迷恋当地的湖山美好、都市繁华,沉醉于听歌买笑、勾栏瓦肆之中,就要在那里滞留一段时间。他没想到的是,如此六年光景的沿途所见,给他后来的“大师级”表现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柳三变曾经眼中的世界从未这样美丽过,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世上居然还有这么美的景色和这么富庶的城市!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天堂吗?

他年轻的心激昂地跳动着,迫不及待地要用文字为这座城市、为这块城中宝玉——西湖,描绘出他内心的画面: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重湖叠巘 (yǎn)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望海潮﹒东南形胜》

年轻的柳七公子,用他蓬勃的脉动为人世间留下了热情澎湃的文字。这首《望海潮》随着柳三变的名声流传开来,尤其是那句高度凝练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也成为了杭州的名片。

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那个年头宋朝取士不问门第、阀阅,只看科举功名,相比前朝来说,应该更加公平。

看也看够了,玩也玩够了,本来答应父母三年高中进士及第,衣锦还乡,这已经六年了,于是在1009年(大中祥符元年),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的柳三变参加了人生中的第一场春闱,自小背负“神童”之名的柳永自然是踌躇满志,考前扬言“定然魁甲登高第”。

可是左等右等,等到进入预选名单,宋真宗看完卷子,只批阅了四个字“属词浮糜”,就给毙了。

接下来的第二次、第三次科考失利均是因为言辞浮夸,不符合当时的主流思想,略显不正经。这一年,两位哥哥柳三复和柳三接纷纷及第,唯独背负着全家希望的神童柳三变还是落榜了。

三十而立的柳三变,为了重拾信心,他决定不再用这带有三字的“三变”,似乎是这个名字让他考了三遍也没有考上,而是用回自己的大名:

柳永。

柳永看着哥哥们的成功,再看看自己的三次失败,愤慨之下作《鹤冲天·黄金榜上》,用来发泄自己的不满,但此时的他依然对考试抱有希望。黄金榜上,偶失龙头望。明代暂遗贤,如何向?未遂风云便,争不恣狂荡?何须论得丧。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且恁偎红倚翠,风流事,平生畅。青春都一饷。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俗话说事不过三,但这句话对柳永不起作用。三次落榜,让他开始怀疑人生。

雅欢幽会,良辰可惜虚抛掷。每追念、狂踪旧迹。长只恁、闷愁朝夕。

凭谁去、花衢觅。细说此中端的。道向我、转觉厌厌,役梦劳魂苦相忆。

这首《征部乐》让人感受到柳永此时的心情,悔恨、郁闷、彷徨、无奈......。

科考啊,难道你就会成为我柳永的梦魇吗?

比我小一辈,也是以风流著称的宋祁兄弟都已经考上了,我为何就考不上呢?难道我就注定是别人跨马游街的背景墙吗?

在宋真宗看来,这位白衣才子已是破罐子破摔,无可救药;而在柳三变心中,这一刻他已经真正把“浮名”放下,也因此在红袖添香的温柔乡里重新找回了自我。

我行我素,无愧我心!

柳永已经不想再考试了,因为他已经在词中表达了对时局的高度讽刺,并且还触碰到了一条不能碰的红线,那句“白衣卿相”、那句“浅斟低唱”把宋仁宗彻底惹怒了。

原本才高八斗的柳永在皇帝那里已经小有名气,刚刚继位不久的宋仁宗不像他爹那样顽固不化,他还是比较喜欢这个风流倜傥的白衣才子的,甚至在小时候就曾经粉过柳永,只不过听自己的母后刘太后说:

此人风流成性,专门和那些不正经的女子来往,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此人前三次的科考中所作之文真真的是浮躁至极。

对于柳永来说,他自己也比较矛盾,三次不中之后,独自一人时也曾经犹豫过,矛盾过。

不考试还会干什么?能去干什么?就不相信第四次自己还不行!

不是不行,而是人生有命!

一曲阳春定价,何啻值千金

1024年,四十一岁的柳永第四次参加科考,这次的他没有了当年的潇洒,有的只是能折腾的那股劲。

考完后,宋仁宗首先看了看柳三变的卷子,看完连连点头“不错,颇有长进”,就准备给他个进士,但是下面不知道是谁把柳永的那首《鹤冲天》搬了出来,宋仁宗一听就怒了:

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

于是乎一手牢骚之词,使宋仁宗顿时取消关注,并且把柳永生生的拉进了“考试黑名单”!

一般人的话,四次考试考不上就肯定不考了,何况是现在皇上不想让你考。

可是,柳永似乎有一种不服输的精神,他不仅多次考试,而且一边考试一边写词,并高调地歌颂着自己与青楼歌伎的感情,赞扬着那些风尘女子,更胆大的是每完成一首词,都会在落款位置醒目的注明:奉旨填词柳三变!

“奉旨填词”的柳三变,留下史上创牌之词一首《雨霖铃》: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就与自己的情人(谢玉英)离别了,之后一直以在烟花之地填词为生,更是受到众多红颜知己粉丝的狂热追捧。

他赞美东京女子的舞蹈:“风多狎客看无厌,一辈舞童功不到。”

他欣赏女子婉转圆润的歌喉:“一曲阳春定价,何啻值千金。”

他倾心女子的性格:“心性温柔,品流详雅。”

他沉醉于她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举意动容比济楚。”

“留不得。光阴催促,奈芳兰歇,好花谢,惟顷刻。”

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

公元1034年,刘太后追随着她老公离去了,仁宗皇帝亲政。

这第一件事,就是开恩科,并且晓谕天下放宽对往届落榜考生要求。在外漂泊了十年的柳永隐隐地觉得这应该是自己这一生中最后的也是最好的机会,他决定再做最后一搏。 

这一次,老天终于开眼了,柳永考中了。

这一年,柳永整整五十岁了;

这一年,比他小七岁的晏殊都已经干过一任副宰相了;

这一年,比他小十四岁的宋祁也已是工部员外郎了;甚至就连比他小着二十多岁的欧阳修,这一年也当上了馆阁校勘的京官(北宋的京官和地方官的待遇差别巨大)。 

因此,可千万别跟柳永提京官这两个字,他听着脑阔疼。

与他们相比,柳永的经历实在是太坎坷了。

苦命的柳永快退休时才得以入京为官,倒不是因为宋仁宗对他网开一面,而是他把名字改了、把名字改了、改了....

暮年及第,柳永的官职也不大,从睦州团练推官、余杭县令,到浙江定海晓峰盐监、泅州判官,再到太常博士、屯田员外郎。

担任余杭县令时,他“抚民清净、安于无事”,受到百姓爱戴。担任浙江定海晓峰盐监时,他体察盐民辛苦,为政有声,被誉为“名宦”。

所以说,柳永并非只是他人眼中的“风流才子”、“白衣卿相”,在做官上,他也有自己的才能。

薄衾小枕凉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也拟待、却回征辔;又争奈、已成行计。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恁寂寞厌厌地。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忆帝京》可是,毕竟大半辈子在体制外游荡被科考折磨的死去活来,无法很快适应这种做官的感觉,以至于犯了官家忌讳,被宋仁宗下了“此人不可重用”的考语。 

最后,柳永的双眼都模糊,胸腔大脑产生共振,难以行走。很多年后,这位白衣大才子终于沉沉老去。

在最后那次苦旅中,他终于再也没能看到“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情景,任一叶孤舟放荡,灵魂羽化飞升,躯壳也就任由东西。没有钱财余留,没有亲人在侧。

柳永也算死得其所的最佳例证。

他死后,歌伎们自愿捐款、筹集资金,隆重地为他下了葬。他的死讯传出后,每年清明时节,都有成千上万的歌伎们自发地到他的墓地祭扫、缅怀悼念。那时,便会出现鲜花香纸断市、车马阻塞交通、歌伎溅泪成河的壮观景象,甚至由此形成一种习俗,人们称之为“吊柳七”或“吊柳会”。这种风俗一直维持到宋室南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

后人因此有诗题柳墓:

乐游原上妓如云,尽上风流柳七坟。

可笑纷纷缙绅辈,怜才不及众红裙。做男人做到像柳永这样,夫复何求?而柳永的人生传奇,似乎也为宋朝增了一份异数、添了一份色彩:宽松的环境造就天才,成功的路不止一条!

和歌伎调情是可以的,但和她们正儿八经地谈恋爱,还大张旗鼓的满世界说,扯掉了文人骚客的遮羞布,这就让同行们不能接受了,柳永也因此为他们所不容,当然其中被嫉妒的成份也是不容忽视的。

苏轼当年问一个妓女:“我词之比柳学士何如?”

妓女回答:你的词是铜琵琶,铁绰板,唱大江东去浪千迭的。而柳学士写的是我们妙龄少女的词句,杨柳岸晓风残月,风格不同。

苏东坡知话里有音,惭愧道:柳永的词确实在我之上,一曲大江东去也,不如杨柳晓风残。 

其实当时的歌伎,绝非目下的“小姐”,更多是类似于现今的歌手。柳永那时的职业,相当于现在娱乐圈子里的音乐名人,既能弹得一手好琴,又能谱得一手好词曲。并且红透两岸三地,名扬东亚整个华人圈。

比之现代任何一个音乐人,柳永的天赋和才气都要高得多,文化底蕴也要深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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