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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圭璋“以编辑整理词学文学文献为中心进行词学的考证和论述是唐圭璋治词学的特点，在数十年不懈的辛勤工作中终于取得词学史上宏伟的成就”。其倾注半生精力编辑《全宋词》、《全金元词》、《词话丛编》三部巨著，搜罗宏富，校勘精审，为现代词学研究奠定了极为坚实的材料基础。不仅如此，唐圭璋先生在唐宋词的选录、笺注和评析方面也有突出贡献，《宋词三百首笺注》和《唐宋词简释》是其中的代表。《简释》在参酌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别出手眼，选取唐宋词精华予以简要评析，体现了唐圭璋先生深厚的词学素养，缜密的逻辑分析，优雅的语言艺术，深得词心与词旨，足以使人领悟到唐宋词低回婉转含蓄蕴藉的艺术魅力。对于此书的价值，王兆鹏指出:“在本世纪的诸多词选中，《唐宋词简释》是惟一的言简意赅地专析词的命意、结构的选本。”此论极当，可惜尚未对《简释》的特色及成就作全面阐述，本文拟从选目的斟酌去取以及评析的章法和理念等方面人手，分析该书的特点及价值，借以透视唐圭璋先生的词学思想，感受唐圭璋先生博大精深的词学造诣。 一 《唐宋词简释》共选人67名唐宋词人的232首词，其中唐五代词人14家56首，宋代词人53家176首。张晖在《从看朱祖谋的词学思想》一文中指出朱祖谋《宋词三百首》对于《唐宋词简释》的影响:该书的主旨在于'据重拙大之旨’简释唐宋词，考察全书所选的宋词176首……每个词家作品的排列顺序也与《宋词三百首》完全一致。可见唐圭璋《唐宋词简释》主要承《宋词三百首》而来。”唐圭璋先生在《朱祖谋治词经历及其影响》一文中言:“前辈笃好之专，用力之勤，钻研之深，搜集之富，校勘之精，为中外学者提供大量研究资料，奠定祖国词学复兴之基础，贡献巨大，功不可没;其间逝世最晚，影响最大的作家，端推朱祖谋氏，鲁殿灵光，举世景仰，良非无因。”因此唐圭璋先生编选宋词的时候，对《宋词三百首》多所借鉴，自然是顺理成章之事。但是若说“唐圭璋《唐宋词简释》主要承《宋词三百首》而来”，则尚有可议之处，不可不辨: 一是张晖在考订《唐宋词简释》与《宋词三百首》的具体关联的时候，所作的统计略有疏失。比较二书宋词部分的选目，张晖的统计并不准确。《唐宋词简释》较之《宋词三百首》所增并非张晖所计之七首，此外尚有范仲淹《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欧阳修《浣溪纱》(湖上朱桥响画轮)、(堤上游人逐画船)《少年游》(栏杆十二独凭春)苏轼《南乡子》(送述古)《念奴娇》(大江东去)及秦观《踏莎行》(雾失楼台)、贺铸《浣溪沙》(云母窗前歇绣针)等八首。若以张晖文末提供的朱祖谋《宋词三百首》的初版本篇目统计，则可增欧阳修《浣溪纱》(湖上朱桥响画轮)、《少年游》(栏杆十二独凭春)苏轼《南乡子》(送述古)、贺铸《浣溪沙》(云母窗前歇绣针)等四首。留意唐圭璋先生所增各篇，多为传世佳作，《宋词三百首》未选，颇让人有遗珠之憾。比如范仲淹的《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一首，为宋代豪放词的先驱。唐圭璋先生在《范仲淹》一文中肯定范仲淹其人其词在宋词史上的地位:“宋词最杰出的作家，北宋推苏轼，南宋推辛弃疾。”又如苏轼《念奴娇》(大江东去)，朱祖谋反复斟酌，终于在重编本中将以删除，张晖认为原因在于“《念奴娇》(大江东去)一词既不能符合'重拙大’的理论宗旨，也不合音律”，但是唐圭璋先生将此词郑重收入《唐宋词简释》之中，其原因则在于唐圭璋先生自有卓见，认为“东坡无不叶韵之词”，且“东坡此词，冠绝今古”。 二是唐圭璋先生在选篇的去取之间，隐含的对于宋代词人的评价与朱祖谋有所不同。朱祖谋重编本《宋词三百首》收入五首词以上的词人按篇目多少依次是吴文英(二十五首)、周邦彦(二十二首)、姜夔(十七首)、晏几道(十五首)，柳永(十三首)、辛弃疾(十二首)、贺铸(十一首)、苏轼(十首)、晏殊(十首)、史达祖(九首)、秦观(七首)、张先(六首)、张炎(六首)、王沂孙(六首)、李清照(五首)、周密(五首)，共计十六人。这与《唐宋词简释》选篇的侧重点有所不同。不计唐五代词人，《简释》所选宋人词作前八名分别是周邦彦(十六首)、姜夔(十四首)、吴文英(十一首)、欧阳修(十首)、苏轼(十首)、晏几道(九首)、晏殊(八首)、秦观(八首)、柳永(七首)辛弃疾(七首)、贺铸(六首)、张炎(五首)，共计十二人。很显然，朱祖谋所选，体现了将“梦窗词的经典化”的意图;而唐圭璋先生所选，则体现了北宋重周邦彦，南宋重姜夔，以婉约为主，不废豪放的词学观念，更有典型意义。唐圭璋先生于一九四三年三月所作的《论梦窗词》称:“南宋词学大家，稼轩、白石皆尚疏。惟梦窗尚密，三家分鼎词坛。信乎各有千古也。”而于是年六月所作的《姜白石评传》称:“姜白石为南宋杰出之大词家，与辛稼轩、吴梦窗、分鼎词坛，各有千秋。而世之知稼轩者多，知白石与梦窗者少;则以稼轩逞才使气，精光外铄，故人易知。而白石传神于虚，梦窗气潜于内，故人不易知。”这些评价都与《唐宋词选释》的选录词学观念相呼应。 三是对词人的排列顺序做出适当调整。《宋词三百首》的排序，因袭传统，以帝王为先，以妇女殿后，体现了封建社会的尊卑贵贱的观念。唐圭璋先生为之作注，自然不宜变易体例，其在《宋词三百首笺注自序》说:“至目次，首录帝王，末录女流，乃当时演习旧书编选体例，今亦不复改易。”而《唐宋词简释》则是以作家的生年为序，这样的编排更能体现词史演变的线索;而且唐先生将贺铸的位置提到周邦彦之前，又将黄公绍《青玉案》改为无名氏所作，体现了唐圭璋先生精于考辨的学术功力。 四是《唐宋词选释》选词由宋而上溯至唐，收入唐五代词56首，更能看出词史的渊源流变，这一点尤为重要，不可轻忽。唐圭璋先生在唐五代词中首选李白，意在承认其“百代词曲之祖”的历史地位。他在《唐宋两代蜀词》中先引况周颐的意见，继引《菩萨蛮》词调已见于唐崔令钦《教坊记》，再引敦煌唐本《春秋后语》已有《菩萨蛮》一词，最后说:“以天才不羁之李白，即爱作长短句之古乐府，则偶拈当时民间流行长短句之曲调，以词填之，亦极有可能之事。故就词风、词调与太白之才性言之，皆无可疑。且《湘山野录》记其来历，《花庵词选》采录其词，是宋人皆以太白尝作词也。北宋李之仪且有和李白韵《忆秦娥》词。惟明胡元瑞《少室山房笔丛》、清徐虹亭《词苑丛谈》，疑为伪作，殊不足信。”然后略去中唐，直取晚唐五代的温庭筠(十首)和韦庄(九首)，显示唐先生既尊重词史发展又强调词的艺术价值的选录标准，并且也可以看出唐先生对于这两位晚唐大词人的评价并无轩轾。尤其值得重视的是李煜词选人十九首，为全书之冠，这与王国维《人间词话》中对后主的高度评价有一定关系，唐圭璋先生说:“后主词气象开朗，堂庑广大，悲天悯人之怀，随处流露。王静安谓:'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感，后主则俨有释迦、基督担负人类罪恶之意。’其言良然。”更与唐先生自己对后主的认识分不开，《李后主评传》中唐先生结合李煜的身世变化分析其词的思想及情感内涵：“中国讲性灵的文学，在词一方面，第一就要推到李后主了。他的词也是直言本事，一往情深，……加之他身为国主，富贵荣华到了极点；而身经亡国，繁华消歇，不堪回首，悲哀也到了极点，正因为他一人经过这种极端的悲乐，遂使他在文学上的成就，也格外光荣而伟大。”唐先生在《南唐二主词总评》中又高度称赞李煜后期词的艺术成就：“自来论南唐二主词者，无不赏其艺术高奇，秀逸绝伦，即超越西蜀《 》，又为宋人一代开山。尤其后主晚期，自抒真情，直用赋体白描，不用典，不雕琢，血泪凝成，感人至深。”唐圭璋先生对于李煜的高度评价是一以贯之的，体现了其对后主其人其词的深刻认识，极有见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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