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诗中的“一句几用”与“一联几用”芙蓉书阁|邓旺林 古代有不少诗人曾经将自己原创的若干诗句、诗联重复使用一次或多次。也就是把自己在某首诗中所用的诗句或诗联再用于另外的诗作中，甚至有用在同一首诗中的。这是对自己作品的再利用。这种被加以再利用的诗句，诗联，虽不止一句、一联，但毕竟是以一句、一联居多，故题目中只提“一句几用”、“一联几用。下面我们举例来看看。 一、一句几用，用在不同的诗中 若干首诗，它们都有相同的一句诗。这句诗，在这几首诗中，或处于相对应的同一位置（比如都在首句），或处于错开的位置（比如一在A诗的首句，一在B诗的第三句）。也有将一句诗用在同一首诗中的。下面分类列举数例以见一斑。 （一）位置错开的 1、宋·王安石的两首七绝： （1）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自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泊船瓜洲》） （2）老于陈迹倦追攀，但见幽人数往还。忆我小诗成怅望，钟山只隔数重山。（《与宝觉宿龙华院三绝句》其一）【注1】 后首诗有题注：“某旧有诗云：……（即前首诗）”。可见王安石是特意将前首诗中的“钟山只隔数重山”引入到第二首诗中。如果说后首诗中的“钟”写作“金”，那也是王安石自己记错了。当然，也有可能前首的“钟”原本就是写作“金”。 2、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七年（1157）状元王十朋（1112—1171）的下面两首诗： （1）行将拭老眼，万里看骅骝。（五古《送罗生少陆》第7联。共12联） （2）行将拭老眼，看子惊人举。（五言古律《己巳梅溪同舍三十人……》【注2】末联） 3、南宋江湖派诗重要人物刘克庄（1187—1269）的两首五律： （1）偏能侵枕簟，尤喜败樽罍。（《蚊蝇五言一首》第二联） （2）居尝污脯醢，尤喜败樽罍。（《冬蝇》第三联） （二）用在相对应的位置上 指都在诗中的某一句，例如同在首句，或同在第二句等等。 1、在组诗中使用同一诗句 （1）唐代白居易有两组五律，每组七首，总题为“劝酒十四首”，其中一组每首的首句为“何处难忘酒”，另一组每首的第七句用“不如来饮酒”。 （2）南宋陆游的五绝组诗《朝饥食齑面甚美，戏作二首》，此二首的首句都是“一杯齑馎饦”。 （3）陆游还有四首一组的五绝《不如茅屋底四首》，第一首的第三句都用“不如茅屋底”： 其一：铸印大如斗，佩剑长拄颐。不如茅屋底，睡到日高时。 其二：南伐逾铜柱，西征出玉关。不如茅屋底，高枕看青山。 其三：火齐堆盘起，珊瑚列库藏。不如茅屋底，父子事耕桑。 其四：列鼎宾筵盛，笼坊从骑都。不如茅屋底，醉倒唤儿扶。 （4）清代丘逢甲的两首五律组诗《寄怀荦飞、隽卿》也是首句相同： 其一：苦忆扶风马，南州客梦遥。 其二：苦忆扶风马，之罘别几年。 2、不是在组诗中使用同一诗句。例如： 1）[北宋]苏轼的两首七律首句相同 （1）载酒无人过子云，掩关昼卧客书裙。（《会客有美堂……》【注3】其二） （2）载酒无人过子云，年来家酝有奇芬。（《庚辰岁正月十二日……》【注4】其二） 苏东坡前首写于1073年，后首写于1100年。可见其早在1073年就已写了“载酒无人过子云”这句诗，27年后他还将这句诗加以再利用。 2）明代进士、翰林官湛若水（1466—1560）的两首七绝，也是首句相同： （1）双眺银河落九天，合流隔断彩云边。（《度黄龙、登天华、视四贤祠行窝之筑二首》其一） （2）双眺银河落九天，人言瀑布挂云边。（《云谷书院夹以左右二瀑布，天下之奇也。周生自正请予双瀑布诗》） 二、一句两用，用在同一首诗中 这不妨称之为“一句重用”。最典型的可能是北宋学者邵雍【注5】的七律《首尾吟》，一共135首，每一首的首句和末句都用“尧夫非是爱吟诗”这一句（“尧夫”是邵雍的字）。 在一首诗中，首句与末句相同的“首尾吟”，后来被作为一种诗体，很多人都写过。如南宋理宗宝庆二年（1226）进士、曾任翰林学士、知制诰的徐经孙（1192—1273）有八首一组的的组诗，诗题中就说是“效邵康节作首尾吟八首”。该组诗每首的首行都用“家有园池乐寿康”句。 南宋理宗绍定五年（1232）进士、曾任南康军、滁州教授等的方岳（1199—1262）写有一首《次韵探梅首尾吟》，首尾同用“三花五蕊把春来”句。他还写有七律组诗《晚汎草塘有鱼入舟呼童鲙之适见瑞莲骈植与客赋首尾吟》，共二首。他的这组“首尾吟”别具一格：将前首的首句用于后首的末句，同时将前首的末句用为后首的首句： 其一 草塘晚汎亦佳哉，谁为贫谋献鲙才。自入船来银泼剌，且留客共月徘徊。 不须溪友投竿线，径与诗人上酒杯。著意出奇殊未也，柳边又报瑞莲开。 其二 柳边又报瑞莲开，持与南薰讨论来。君子花宁儿女态，隐居人岂艳阳才。 一经在昔曾双荐，三世于今不异财。自有老天知我在，草塘晚汎亦佳哉。 明代广东开平举人李江【注6】他曾写过“哀”字系列的十组七律：《风哀十首》《月哀十首》《山哀十首》《水哀十首》《木哀十首》《凤哀十首》《麟哀十首》《东王公哀十首》《西王母哀十首》《凤哀十首》。其每首七律的末句都与首句相同。例如《花哀十首》（其一）： 海棠泣露泪西风，百载春光一梦中。 静穆月明看旧德，杳茫路远失真容。 九泉长夜香魂断，一日如秋夙望空。 借问凄凉憔悴处，海棠泣露泪西风。 但李江的这些诗都没有标示“首尾吟”三字。 三、将两个诗句，用在不同的诗中 这两句不总在同一联。若都在同一联，便是后面说的“一联几用”了。例如： 1、北宋徽宗政和八年（1118）进士王庭圭（1080—1172）的两首七律： 这两首七律，都有“谁与东皇殿后尘”和“更无凡木敢争春”这两句。它们在前首虽在同一联，但在后首却不在同一联；也都没有用在相对应的位置上。 （1）《和刘允升梦草庵前月夜看酴醾》 谁与东皇殿后尘，更无凡木敢争春。 来观梦草庵前月，疑是广寒宫里人。 雨罢香风吹满院，夜深笑语动诸邻。 诗词要并花奇绝，对此吟哦句自新。 （2）《春晚同石子文游欧阳参军园……》【注7】（其一） 百花狼藉草如茵，谁与东皇殿后尘。 故放酴醾教独步，更无凡木敢争春。 杖藜亦偶逢幽径，扣户何须问主人。 坐久忽思归路晚，举头香雪落乌巾。 此组诗二首，其一用真韵，其二用支韵（“扉窥枝诗词”），两首无一句相同。 2、明神宗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官至工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范景文（1587—1644）有两首诗题大同小异的七律，它们在相对应的两个位置上用了相同的诗句。一句都在诗的首句，另一句都在诗的第六句。 （1）《虞山瞿少潜见过留之味玄堂有作》 烟霞片片染衣裳，手拂凝尘坐竹床。 晤对少时如入画，淹留竟日自生香。 杯呈浅笑花浮面，曲度深宵月过廊。 寥落一丘堪点染，入林幽事待商量。 （2）《瞿少潜见过，留之味元堂有作》 烟霞片片染衣裳，拂麈手提坐隐囊。 似记前身工作画，悬知去后坐留香。 杯生浅笑花浮面，曲度深宵月过廊。 我亦一丘耽夙癖，入林雅事细商量。 四、一联几用 一联几用之例比一句几用的虽少一些，但也并不罕见。试举数例如下。 1、唐代“大历十才子”之一的卢纶以下两首诗，它们有一联相同。 （1）故友九泉留语别，逐臣千里寄书来。（七律《得耿湋司法书……》【注8】第二联） （2）故友九泉留语别，逐臣千里寄书来。（七绝《题念济寺》第二联） 第二首中的“友”一作“里”。可能是传抄时误记。如不是抄错，那这两联也只有一字不同。 2、宋代江西诗派有代表性诗人之一的北宋陈师道（1053—1101）有两首诗，其末联基本相同，只有一字不同。（一是“谈”，一作“论”）： （1）口须谈世事，目已失飞鸿。（五言古律《秋怀四首》其二） （2）口须论世事，目已失飞鸿。（五律《寄寇荆山》） 3、北宋徽宗政和八年（1118）进士、曾任翰林学士的綦崇礼（1083—1142）以下两首七律，其第二联完全相同，第三联也几乎相同。 （1）《赋东城梅花示哲上人》： 一枝冷落为谁开，欲遣寒香入酒杯。 铁石心肠犹解赋，芝兰风味合相陪。 腊前颇讶疏疏见，春尽何妨得得来。 十里东城不嫌远，待看山月照徘徊。 （2）《次韵奉酬聊致挽留之意》 归艎少缓不须摧，更待东城一访梅。 铁石心情犹解赋，芝兰风味合相陪。 腊残绝讶迟迟见，春近何妨得得来。 清赏未谐君欲去，临邛谁与共衔杯。 4、南宋状元王十朋（见前）有三首七绝，这三首诗的前一联都相同。 （1）《孔父》 春秋死难止三人，皆欲求仁未得仁。 节义可书惟孔父，胜如仇牧胜如荀。 （2）《仇牧》 春秋死难止三人，皆欲求仁未得仁。 仇牧捐躯为君父，不如孔氏胜如荀。 （3）《荀息》 春秋死难止三人，皆欲求仁未得仁。 荀息捐躯为私昵，也胜贼子与奸臣。 5、明代大埔父子进士中的饶与龄【注9】以下两首七律的首联仅有一字不同。 （1）桑田万顷平如砥，四望天光接水光。（《览吴江景……》【注10】 （2）桑田万顷平如砥，四望山光接水光。（《过苏州》） 这两联中的一字之别，有可能是传抄时造成的。 从以上种种诗例中，我们可以看到，古代诗人对于自己的原创诗句、诗联，确是并不忌讳加以重复使用的。 【注】 1.“陈”一作“尘”，“钟”一作“金”。 2.完整诗题为“己巳梅溪同舍三十人。其九人者，游从之旧也。酌别之夕，独五人在焉。谢子与能犹在予馆，而四人者且去矣。遂各以其姓赋诗送之。许辉先”。 3.完整诗题为“会客有美堂，周邠长官与数僧同泛湖往北山，湖中闻堂上歌笑声，以诗见寄，因和二首，时周有服”。 4.完整诗题为“庚辰岁正月十二日，天门冬酒熟，予自漉之，且漉且尝，遂以大醉，二首”。 5.邵雍（1011—1077），字尧夫。祖籍范阳（今河北涿州），早年随父移居共城（今河南辉县）苏门山下，筑室苏门山百源上读书，学者称百源先生。与周敦颐、程颐、程颢齐名，以治《易》、先天象数之学著称。富弼、司马光、吕公著退居洛中，恒相从游。雍岁时耕稼，仅给衣食。仁宗嘉祐及神宗熙宁中，先后被召授官，皆不赴。创“先天学”，以为万物皆由“太极”演化而成，而社会时在退化。卒谥康节。有《观物篇》、《先天图》、《伊川击壤集》、《皇极经世》等。 6.李江：字朝宗，号亦山；明孝宗弘治五年（1492）中举，曾任广西梧州推官。 7.完整诗题为“春晚同石子文游欧阳参军园。问其主人已物故。独一老妇开门。亭槛幽雅，酴醾方盛开。因叹二年卜居邻巷，相去数十步而未尝一到。作诗记之”。 8.完整诗题为“得耿湋司法书，因叙长安故友零落，兵部苗员外发、秘省李校书端，相次倾逝；潞府崔功曹峒、长林司空丞曙，俱谪远方。余以摇落之时，对书增叹。因呈河中郑仓曹畅参军昆季”。 “大历十才子”是唐代宗大历年间（766—779）的一个诗歌流派。耿湋、苗发、李端、崔峒、司空曙等。可参见本人《唐代“大历十才子”的“另类”七律》一文。网址： http://www.360doc.com/content/21/0111/15/1146003_956321734.shtml https://www.52shici.com/posts.php?id=201345 9.饶与龄（1543 —1595）：广东大埔茶阳人，明神宗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其父饶相也是进士。今茶阳仍有纪念其父子二人的“父子进士”石牌坊。 10.完整诗题为“览吴江景，兼连阻风雪，计登陆有期，呈友竹”。 2023.07.07（2019.11.12初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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