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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觴詩刊】- 虛白居士专辑

 泮溪别馆 2019-11-14

詩人畫家簡歷
虛白居士
原名李瑞熊,又名李齊、公望,號省齋,又號聽雲山館主人。
1940 出生於中國福建省福州市,自一九六零年代初始,追隨閩中國學耆宿劉蘅先生學習中國古文學及山水畫。
1979 定居香港,曾任文物藝術刊物《收藏天地》、《龍語》主編。 1996 移民加拿大。
 
自一九九五年始曾多次在美國波士頓及紐約、加拿大渥太華、香港大學美術愽物館、中國深圳何香凝美術館和福建省畫院等地舉行個人畫展。
 
作品被香港藝術館、香港大學美術博物館、中國何香凝美術館、英國學者蘇立文教授、美國懷古堂、美國哈佛大學圖書館、清興齋及波士頓亞洲美國廣播網絡等收藏。

 聽雲山館之『己亥秋聲集』

【桂枝香】秋懷之三

銀蟾新沐。正低戶窺簾,照我幽獨。露凝風泠,夜半凜嚴聽竹。流光萬頃悠悠去,訴千秋、興亡相續。噫噓無語,栩然一夢,渾忘蕉鹿。    傍何處、居雲結屋?擬隱几憑臨,鳴雷冰瀑。靜慮澄心,寂滅如來金粟。攝收群動歸吾有,縱須臾、崩崖沉陸。清茶啜罷,橫眸冷看,長安棋局。

【換巢鸞鳳】秋懷之五

墜葉征忡。更烏啼蛩咽,金井梧桐。朗星征雁外,湛露客舟中。青禽不至語難通。几前枕邊,悠揚晩鐘。爐香燼,蠟燈炧、錦衾孤擁。    誰共。霜月凍。吹笛在樓,耿耿金商動。碧海寧波,清輝無恙,留照漢關秦隴。秋水人天,隔重洋、歸來千里今宵夢。能君安,縱蠶叢、穩睡么鳳。

【曲江秋】秋懷之六

良辰巧恰。正三五團欒,嬋娟排閤。橫笛晩吹,孤光朗照,萬里西陵峽。重疊險嶂合。肯高臥,元龍榻。古宅壞垣,空臺矮欄,砌蟲鳴答。    蕭颯。商颷雜沓。與誰說、滄桑一霎?興亡皆瑣事,風塵世路,常荷劉伶鍤。客夢曉頻驚,棲烏後夜啼頹塔。傍野店、楓溪渡頭,淺瀨短橋斜搭。

【秋霽】重陽感賦

重九鄉關,正滿目斑斕,廣野殘照。遍插茱萸,旅途何處,疎林晚煙歸鳥。驅車夕眺。古原淅淅西風峭。萬籟悄。回首、客隨暝色入虛渺。    追蹤雁陣,逆溯中流,載酒攜琴,征舸江表。閱興亡、青山兩岸,沉沙折㦸又誰吊?投老擇居思楚嶠。但傾懷處,巖壑水月年年,易淺蓬萊,海塵揚了。

【雨霖鈴】秋夕聽雨之二

一篙清漲。又連宵雨,寥落菰蔣。雲涯秋水空渺,馬牛難辨,觀魚濠上。萬里瀟湘碣石,任天際冥想。到夜半、檐溜初停,擊缶烏烏浩歌唱。    廣寒桂魄應無恙。奈嬋娟、總被塵霾障。曾經滄海為水,情莫若、江湖相忘千古興亡,旦暮陰晴,潮汐來往。怕耐到、香燼燈殘,夢裏晨鐘響。


畫作:虛白居士

【揚州慢】秋夕聽雨之六

碧岫煙寒,錦楓霜老,金秋萬里天藍。似歸來孤鶴,擬舊地重探。問前度、雲堂桐院,幾番圓缺,月窟冰蟾。憶當年、赤壁臨皋,欣遇蘇髯。    征鴻唳夜,又西風、吹雨江南。喚隔舍隣儔,泥壺㵸茗,淅瀝茅檐。海上早潮催曉,鐘聲送、侵袖雲嵐。記團欒三五,旃檀一炷心龕。

【攤破南鄉子】秋詞八闋

之一、

月色凜霜刀。恁徘徊、江闊風高。冷看今古興亡事,花開花謝,鴻來燕去,浪洗沙淘。    原獸夜呼號。慨千家、墨面蓬蒿。幾番劫火塵埃外,三湘七澤,屈蘭陶菊,誰詠離騷。

之二、

嘆鳳接輿狂。卻吾行、大道迷陽。鶺鴒原上離離草,露濃霜白,孤煙夕照,野笛無腔。    人事幾蒼黃。看須臾、碧海紅桑。已寒天氣迢迢夜,飄花墜葉,泥壺雪茗,煮夢西窗。

之三、

夤夜仰蒼穹。聽嗡然、遠寺傳鐘。曉光涵蘊盈秋水,白波瀲豔,茫如萬頃,搖曳星蹤。    斜月掛簾櫳。照離人、旅夢瞢鬆。西風又送征鴻影,錦楓落葉,荻蘆吹雪,已過千峰。

之四、

風物漸夷芟。感飄零、秋到江南。露隨月白今宵冷,舟停磯下,波明星澹,再遇蘇髯。    把手話春三。憶溪亭、楊柳毿毿。重臨曲水流觴處,拈花一笑,畫禪深意,端合同參。

之五、

明鏡又重磨。泛秋光、浸影長河。廣寒月窟嬋娟冷,紫簫吹夢,瓊樓玉宇,舞袖婆娑。    搏髀擊壺歌。送別離、此意如何。今宵一去關山邈,行吟澤畔,靈均千古,楚壁誰呵。

之六、

重上夕陽樓。又西風、瞬息成秋。八千里路途難越,煙塵荏苒,山河蕭瑟,滿目神州。    天地寄蜉蝣。吊興亡、謂我心憂。漢關秦月人何在,長流渭水,浮雲一笑,睚眥恩仇。

之七、

秋色滿巴巫。向西風、渺渺愁予。楚江東去歸帆遠,溪源深處,千山落葉,雲水踟躕。    午枕夢華胥。正斜陽、返照吾居。披圖留取荊關畫,臥遊屏上,蒼煙留白,潑墨涵虛。

之八、

搖落又天涯。看楓紅、徙倚高臺。幾重晴翠斜陽外,但隨流水,寂寥花事,蜂蝶難來。    向晚紫雲開。滿東籬、霜菊誰栽。八千丘壑風煙裏,一灣湛碧,三椽容膝,坐忘心齋。

畫作:虛白居士

【梅花引】(賀鑄體)秋思八詠

之一、

深秋夕。殘燈碧。鄉關夢斷夜聞笛。風瀟瀟。雨飄飄。旦暮徘徊,惟有廣陵潮。    幾番月滿重陽後。落葉紛紛古津口。曾歸來,再歸來。扁舟不見,荊棘子陵臺。

之二、

秋風颯。層陰壓。蠻雲靉靆夕陽霎。奈何天。路八千。旅愁荏苒,家在何處邊。    霜凝傳舍夜寒重。如豆青燈煮客夢。荒雞聲。過鴻聲。殘月窺人,月落早潮生。

之三、

江潮漲。海月上。客樓旅舸遙相望。酒邊吟。故國心。羯鼓三通,淒愴夜深沉。    瑣窗揺夢秋燈碧。星橋孤立人不識。山重重。水重重。宵殘愁永,歸路與誰同。

之四、

秋如海。沉萬籟。無數詩愁茫然在。夜瀟瀟。夢迢迢。萬水千山,秋魂不可招。    蓬萊咫尺紅牆遠。詩心還共星河轉。感秋心。故園心。三湘明月,都作澤畔吟。

之五、

今何夕。意岑寂。殘燈明滅夜吹笛。月沉崦。星在潭。萬山落葉,秋氣到江南。    幾番晨鐘與暮鼓。人民城廓皆塵土。西風聲。早潮聲。東方將曉,夢醒不堪聽。

之六、

黃粱熟。秋燈綠。深沉更鼓夜相續。斜河明。轉辰星。枕邊月白,猶夢故山青。    蹉跎莫起風塵嘆。八千雲路逢歸雁。無相知。覓相知。行遍天涯,舉目可誰依。

之七、

驚秋肅。殘紅燭。天涯有客夢幽獨。惜芳辰。憶故人。漢皋送遠,解珮楚江濱。    今宵此別關河迥。他鄉同樣西風冷。誰留情。總留情。山中舊友,心緒玉壺冰。

之八、

寒星墮。征雁過。悠然一舸下江左。又秋風。打烏篷。十年瀟瀟,聽雨一燈同。    深宵似聞舟人語。早潮明月平洲渚。朝吹簫。暮吹簫。非關相憶,紅豆也生苗。

畫作:虛白居士

【菩薩蠻慢】己亥新秋慢詞六詠之一

倚樓趨暝。正鏗然一杵,遠山鐘磬。繞十二,涼露欄干,看天淨水清,月明如鏡。數盡寒星,與誰說,旅懷孤迥?愿髦年允我,抱膝草廬,藝菊三徑。    詩邊獨醒夜永。憶崔巍屴崱,吹笛登頂。似八極渾㴠,如許禪心;恰翠竹黃花,表裡同證。曲奧巖阿,試勺取,流泉烹茗。有潮音,滂沱萬里,返觀自聽。

畫作:虛白居士

【夜飛鵲慢】己亥新秋慢詞六詠之二

陋軒遣孤逸,風送清泠。排闥向晩山青。菰蒲碕岸漁燈遠,遲遲月上前汀。征帆且歸去,望碧雲無極,天與潮平。鷗鷺難尋,幾低迴、如訴簫聲。    誰共今宵不寐,冷露浥欄干,徙倚辰星?聞道海塵揚了,騫槎輾轉,可到蓬瀛?相逢何世,盼堯年、得見河清。怕商飈驀地,南飛烏鵲,投止棲驚。

【西江月慢】己亥新秋慢詞六詠之三

浮瓜井渫,消永晝、掬泓清冽。隱几臥山堂,杜鵑聲外,夕陽煙堞。問此時、曲檻臨虛,高樓何處,紫簫吹徹?泛客槎、弱水潺湲,襟袖遠相接。    仰耿介、星潢猶在列。且任得、幾番淄湼。願紉芰荷魂自守,貯冰壺孤潔。但省悟、物我雙忘,無情有相,栩然莊蝶。怕旦夕、容易西風飄一葉。

【暗香】己亥新秋慢詞六詠之四

潛居黍谷。有清溪拱護,翠峰如簇。津渡無人,古道縈迴繞林麓。幾度斜陽霽雨,且隱几、聽松山屋。借一枕、水簟風簾,鶴夢又重續。    幽獨。侶麜鹿。但抱膝嘯吟,坐忘冰瀑。流雲過目。泉上月明自吹竹。涼露疏星樓外,都看夠、長安棋局。念此際、誰更約,夜遊秉燭。

【疏影】己亥新秋慢詞六詠之五

綠雲晚漲。聽數聲欸乃,扁舟菰蔣。拂檻風低,棲岸鷗閒,落日滄波悠漾。畫屏遊臥馳暇想,聊寄跡、霧巒煙嶂。仰月明、既望今霄,鶴夢重逢江上。    幾度海桑過往。且歸去、見說先生無恙。三徑檀欒,千古孤衷,一曲廣陵遺響。鈞天尚饗仍秦醉,甚白眼、雞蟲𡖖相。悄不眠、澤畔徘徊,楚些中洲誰唱?

【雨中花慢】己亥新秋慢詞六詠之六

露浥風微,江遠潮平,今霄月冷如銀。留約晚鐘聲外,山館聽雲。茶几琴爐篆縷,消凝良夜馨芬。問吾誰執手,褰裳洲嶼,採擷荃蓀?    莫言慣見,陵谷遷移,迢遙往事沉湮。曾幾許、乘桴滄海,歸路知津。縱若生民芻狗,休疑天道無親。關河西望,神州滿目,何處非秦?

畫作:虛白居士

附評論文章二篇

陳履生
獨來萬里關山客   又上層樓強賦詞

虛白的生活經歷豐富,由福建輾轉到香港。20世紀80年代後期,在香港初見他時,他是一本雜誌的編輯,身邊有很多畫畫的朋友,其中不乏大陸的畫家。他給與我最初的印象就是不同尋常,有點特別。他為人比較謙和,容易接近。但是,也有點小脾氣;有一些舊文人的品性。虛白的學歷並不高,可是,文史方面的功底卻不比那些高學歷的人差多少,甚至還有勝出。他是一位博而不專的文人,這方面的特性,使他能夠勝任編輯工作,相反,編輯工作中學養和見識的積累也為他日後的山水畫創作增添了內涵。80年代後期的時候,他畫畫還不怎麽敢於見人,屬於自己玩玩的那種。他最初給我看畫的時候,並不是理直氣壯。那時候,他的畫幅都比較小,比例細長,寬不過寸許,長只有尺余。可是,風格獨特,完全是一種把玩的東西。他為人作嫁衣多年後,發現自己也可以成為嫁衣的主人,因此,逐漸棄編務而入畫壇,畫也越畫越大。本年正月,當我在紐約懷古堂見到他的八尺山水巨幛時,怎麽也難以和當初見到的細長條聯系起來。這就好像看到現在長髯的虛白,難以聯想到昔日無須的虛白一樣。目前,人們只知道畫家的李虛白,而忘了曾經作為編輯的李虛白。

然而,當香港的李虛白成為加拿大的李虛白,人們又該如何看待現在的虛白,顯然,這之中的變化對虛白來說又該另當別論。本來他是沒有多少資本在97年前移民加拿大的,可是,他早年在大陸生活經歷的背景,使他後怕那政治運動,說到底是怕那過去的苦日子。因此,隨大流去了加拿大。與眾不同的是,幾年之後,他沒有隨大流回歸到香港,還是固守在加拿大渥太華的聽雲山館之中,過著陶淵明采菊東籬下式的生活。但不知館外是否有東籬?是否有菊可采?「如海鄉愁入夢思,錚然一葉感秋時。獨來萬里關山客,又上層樓強賦詞」(題《秋山晚照》,1998年)。這是他客居渥太華的心境寫照。所幸的是,這幾年來,他在孤寂之中,獲得了山水畫藝術的成型和成就。

虛白鐘情於山水,不知何故。或許這好像人之好鹹甜各有差異一樣,說不出理由,所好不同而已。他的山水重丘壑,層巒疊嶂;重意境,林泉高致。其丘壑完全從宋代的山水中演變而來,不同於元明發展的是,他沒有走減法的道路,也沒有取法逸品的空靈,而是在宋人山水結體的基礎上無窮盡地結構內在的關系,使山巒重疊復壓,咫尺重深;並把山石、林木、屋宇、泉源、煙雲的各種構成關系,集約成為一種審美的要素,以山石為骨架,以林木為衣裳,以屋宇為妝飾,以泉源為血脈,以煙雲為氣象。他利用相同的符號以不同的組合,顯現出豐富的變化,表現出構造的才智與結構的美感。從他的這種具有個人風格特征的山水面貌中,人們不僅可以從中看到山水的來龍去脈,而且還能夠看到畫家的匠心所運。

無疑,虛白的山水是他胸中的山水。他以現實山水為依據的重構,不僅獲得了在個人風格上的特殊意義,而且在意境的營造上,也獲得了重要的支撐。他的山水意境,基本是在古人的審美範圍內,不管是「秋山晚照」、「夏山煙雨」,還是「江山四序」,都很容易讓人聯系到中國山水畫史上已有的內容。為了獲得這種在文化上的古與今的連接,虛白力追古意,以表達詩和詞的意境作為山水情懷的依歸,因此,趣味盎然,意境深遠。他把高遠和深遠結合起來的方式,非常實在地表達了山水所蘊含的精神,同時,他又利用煙雲和山泉的空白,使畫面在靜中生發出靈動的和富有想象的詩意。嵐霧鎖映,林木遮藏,其中不僅表現出畫面的虛實關系,而且透露出想象的空間。為了更加擴大審美的空間與範圍,虛白還習以為常的以題跋的方式,將自己所作的古典詩詞加題到畫面上,甚至不惜以犧牲畫面為代價。這不是古人所說的「補畫之不足」,而是虛白結構畫面的一種手段,通過這一手段實現了他回歸古代傳統的意願。

進一步來論,虛白的畫與古代山水的面貌又是大相徑庭。這種神合貌離的表現,其重要的特征就是他打破了古代山水的結構模式,表現出一些現代特征,而形成這一面貌的另一方面則是筆墨上的特點。虛白的筆墨基本上以吸收龔賢為主,其皴法的繁密在筆墨的疊加中,顯現出超常的耐心,也表現出為了實現自我的一種必不可少的努力。虛白講究筆墨,並不玩虛玄,他非常實在的將筆墨語言恰當地運用到山水圖式之中,使之成為其山水圖式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

虛白曾經在《江山四序圖之春》的跋中說:「虛白片刻不敢忘懷之故國,乃五千年輝煌傳統之中國。」他的「不敢忘懷」是因為現實中的太多的忘懷,在當代國畫或當代山水畫忘懷傳統的現實中,虛白的鐘情是基於現實的一種選擇。這很容易使人想起明代的董其昌,通過復古而針砭時弊。然而,世風日下,虛白的努力則是一己的所好,難以影響大局,因此,見虛白如同進深山見一老道,見虛白之畫如同於深山中見老道背後之深山。虛白在這個現代社會中屬於另類,而他的畫顯然也是一種另類,是值得欣賞的,也是值得品味的。

按:陳履生先生乃畫家、國際著名藝術評論家、澳門城市大學藝術學特聘教授、原中國家博物館副館長

張頌仁
情懷家國:李虛白的藝術

李虛白先生持奉筆硯數十載,去國時日居其半。畫藝初成於香港,作品則大致得自飄萍流離之所。 當日憤世疾時之旨,亦隨先生之去國,轉而潛藏於筆山墨水之中。畫不盡意則又以詩詞曲律長歎之,所以畫境詩義兩得益彰。今日人書皆老,昔日激昂意氣轉而蘊藉,詩人風雅之旨化而融會於鉤勒皴染。今春挾畫歸來,陳示大學博物館,以文藝遍饗故友,滄桑廿年世事,相對不禁唏噓。

虛白先生繪畫如其人,君子畫,騷人畫也。愨直謹謹,行止彬彬,點劃無一苟且,造境悉遵古訓, 不犯難,忌惶怪。詩從格律,字依正楷。雖然,先生之惶怪失衡,激奮犯難之意又隱約寓於其間。 譬若失群駿馬,落荒蠻地。既而適此水土,自立於洪荒,然而縈懷故土之心無一日無之。積以時日,懷土之情濃凝為心眼意象,以致放眼極目所見盡是故地,目觸手摹,下筆只現故國。因知先生所畫之奇水異山,盡是一山一水,所詠長賦短詞,總皆一曲一詠而已。其感觸人心之處正在此忠貞不移之節操,惻動人者乃一貫之深情也。

「故國」「家國」「懷之」等語乃先生詩詞之常語也。其題畫必以正楷書之,雍容端莊,不見一絲怨悵。可知君子懷土,去國而不怨,深得屈子遺風。山水喜畫高遠景象,極高瘦者幾如豎立長幅手卷,此大異於傳統格式。山勢上奔天塹絕域,下落空濛無地。畫紙一張而天地上下概全,宇宙全貌一得於我。此豈非造物之力哉。抑或幽人去國失所,獨室自閉,傷心無奈而再造之天地歟?

審筆墨以觀情志,先生之貞潔朗直歷歷在目。所作山崖皆劖巗突兀,觸目驚心。樹木枝槎亦頑直盤硬,折角不屈,梗心頂肺。然而先生又無意於用巧騁奇,構圖取法悉從傳統,不思務新破舊,其心懷國故之誠如此。

逸士懷土,所悲者遠。山水實景也,山石實物也,逸士所見山水皆遠不可即,可即者又不堪入目。 以此先生所畫山水皆有輪廓而不見實體,所畫實體皆化為煙為霧,一以渲染出之,不採皴刷落實之法。山川景物終究如夢如幻,世間情事亦浮忽若煙雲姿態而已。反証先生詩詞,其手法猶與其山水相若。先生寫詩填詞,一概因循格律,所採名物意象不敢犯例擅創。讀其詩文真不知人生何世,直情舊時日子封存於某無何有之鄉也。余固知先生之守舊非匱於創作之才,其深意實繫於不忍之情 矣。天下滔滔皆倡己見,創新不成則以犯舊為得意。先生之因循實本於不忍之心,欲以不移之志固守家園於此流離之亂世也。其詩畫之失落於時代,所思所慕者不著於實際,所依循之成法竟化為煙如夢者不亦其宜哉。

時移世遷,往者已矣。世劫必復,天運有時。先生之歸國亦其宜矣。值此熏風化暖之季,何如遍訪故老敍舊,闢土再植桃李,庶幾乃不負先生煙霞之志也。

癸巳年元宵後五日

張頌仁識

按:張頌仁先生乃國際藝術策展人,中國美術學院客座教授,漢雅軒畫廊藝術總監,香港亞洲藝術文獻庫董事會成員。

精彩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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