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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我死在这里,请把我埋进你的眼睛”

 晨渭 2019-11-16
我想在一切终结的时候
能够像一个真正的诗人那样说
我们不是懦夫
我们做完了所有能做的
@ 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

* * *

诗人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曾无数次尝试自杀。

自少女时代起,她就长期受失眠和幻觉的困扰,十八岁便开始接受精神分析治疗。

成年以后,她更是由于抑郁症和自杀倾向,多次进出精神病院。

这个过程无疑是缓慢而艰辛的。

皮扎尼克并不是没有尝试过拯救自己,她也曾试着像正常的成年人一样工作赚钱、融入社会,来试图达成某种“精神矫正”,同事眼中的她太过“温和与安静”,但其实是因为她无法与正常人交流。

她的“温和安静”指向的,是她无比激烈炽热的内心世界。

后来她知道对她来说,写作可能是唯一一种可以救赎的方式。

“不停地写。发疯的可能性有千百种,只要不再写作,就会发生。生的可能性只有一种,必须走出自己在一页白纸上徜徉。”(汪天艾)

只有通过写作,她才可能完成对自己的修复与重建,她自己说:

“有人说诗人是伟大的治疗医师。这么说来,诗歌职业意指驱邪、祓魔,还有修复。写一首诗就是修复最本质的伤口——那道撕开的裂缝。因为我们都有伤口。


但是,写作有多炽热,伴随的伤口就有多“顽强”,它们不断地在她身上撕扯、流血、然后结痂,反复地啃噬着她本就脆弱单薄的内心。

死亡的钟声不停地向她召唤,活着还是死去的问题在她经年的自我缠斗中从未停歇过。

最终,诗人给自己开的这张“处方”还是没有能够拯救她,她动荡的内心让她最终疲倦于过于浓烈的人生——

1972 年 9 月 25 日,皮扎尼克在布宜诺斯艾利斯吞下 50 粒巴比妥类药物,这一次,她终于杀死了自己,生命停在了三十六岁。

她在书房的黑板上写下最后一首诗:“我别无他求 / 只想 / 一直走到底部”。

就像她的诗集《夜的命名术》译者汪天艾在序言中说的:

“用词语建造的堡垒如何抵御词语的侵袭?当石块失控,当舌头割断,当词语背叛,诗歌不再是庇护她的宫殿,而是埋葬她的墓穴。


她的死并不能证明她是“懦夫”,作为一个诗人,她“做完了她所有能做的”:

“我知道——我在幻象里看见过——我会死于诗歌。这是一种我不能完全理解的感受,模糊,遥远,可我就是知道,我很确定。”

1963 年皮扎尼克在赠予科塔萨尔夫妇的《狄安娜之树》扉页上所写献词:“给我亲爱的奥萝拉和胡里奥:这本被囚的狄安娜之树——我保证从今天 1963 年 2 月 25 日起要好好的,还要写更纯净美好的诗,如果这些诗在等我的话。”

《夜的命名术》收录了皮扎尼克生前以“阿莱杭德娜·皮扎尼克”署名结集出版的全部诗作,这是汉语语境里首次完整译介这位西语世界极富传奇魅力的女性诗人的作品。

同时,这部合集也渴望逾越“被诅咒的自杀诗人”的神话,展现出皮扎尼克诗歌中饱含的艰巨劳作:她的诗歌是一座用智慧与耐心建筑的高楼,以大量阅读造就了坚定批判、跳脱传统的笔触与目光。

皮扎尼克是二十世纪最动人心魄的诗歌作者之一。时至今日读到这些诗,也无法不被她那些神秘、绝望、跳跃而又锋利的词语刮伤。(翟永明)

(在这本书里),我们看见她的黑暗,也看见她的火焰。(范晔)

11 月 15 日(周五)晚,《夜的命名书》译者汪天艾将做客单向空间·杭州乐堤港店,与浙江大学世界文学和比较文学研究所教授许志强展开对话,和读者一起探讨皮扎尼克诗歌中那些神秘、绝望、炽热和矛盾的情感经验,也期待听到你们不一样的感受和理解。



《夜的命名术》选读


梦 |  夜晚
“长着黑鸟心脏的女旅人”  启示  相遇
你的声音  庆典  聋提灯 
丁香色赋格  只有那些夜晚 “我是夜晚我们已经迷失”



回忆之岛终将炸裂

生命成为一出天真的戏

监牢

给没有返途的日子

明天

森林里的巨兽将摧毁

神秘玻璃上的海滩

明天

陌生的信将遇见灵魂的手

什么,永远?在不停息的我与幸福之间!

                                                            钱·德·奈瓦尔

也许今夜并非夜晚

应该是一个悚人的太阳,或者 

另一个,或者任何东西…… 

我知道什么!缺少词语,

缺少天真,缺少诗歌 

当血液哭泣哭泣!

今夜本可以幸福!

但凡让我触摸

影子,听见脚步,

对随便一个遛狗的人 

说“晚安”, 

望着月亮,谈论它 

奇怪的乳白,随机 

被石头绊倒,好像故意。

可是有什么撞破皮肤,

一种盲目的愤怒

在我的血管奔涌。

我要出去!灵魂的守冥犬:

放下,放我越过你的微笑!

今夜本可以幸福! 

还有延后的梦境留下。

这么多书!这么多光!

我少得可怜的年岁!为什么不?

死亡远远的。它不看我。

这么久的生命,主啊!

为了什么,这么久的生命?

夜 晚

我几乎不懂夜晚

夜晚却像是懂我,

甚至帮我仿佛它爱我,

用它的星辰覆盖我的意识。

也许夜晚是生命太阳是死亡

也许夜晚是空无

所有关于它的猜想空无

所有经历它的存在空无。

多少世纪巨大的空洞里

也许词语是唯一的存在

用它们的记忆抓挠我的灵魂。

可夜晚应该是认识悲惨的

吮吸我们的血与想法的悲惨。

它应该向我们的仰望投来憎恶

知道那里面充满兴趣与不遇。

我却听见夜晚在我的骨缝里恸哭。

它稠浓的泪水发狂

尖声说有什么永远离开了。

总有一次我们将重新存在。

*

长着黑鸟心脏的女旅人

午夜的孤独是你

住在你梦中的动物智者是你的

——它们等待那个古老的词语——

爱和它在破碎风中的声响是你的

*表明此诗是无题诗

启 示

夜里在你旁边

词语是密码,是钥匙。

死的欲望是国王。

愿你的身体永远是

用以启示的亲爱的空间。

相 遇

有人走进沉默抛下了我。

此刻孤独并不孤单。

你说话如同夜晚。

你宣告到来如同渴。

你的声音

埋伏在我的写作里

你在我的诗里唱。

你甜蜜声音的人质

石化在我的记忆。

鸟扣紧爪子逃亡。

空气里纹着一个缺席的人。

时钟和我一起跳动

为了永不醒来。

庆 典

我把我的孤伶展在

桌上,像一张地图。

我绘制路线

去往我迎风的住处。

到达的人遇不见我。

我等的人不存在。

我喝下暴怒的烈酒

为了把那些面孔变成

一个天使,变成空杯子。

聋提灯

缺席的人们鼓起风,夜很浓。夜是死人眼睑的颜色。

我整晚造夜。我整晚地写。一个词一个词我写夜晚。

丁香色赋格

我本应该不为什么,不为谁地写作。

身体记起一次爱如点灯。

如果沉默是诱惑和许诺。

只有那些夜晚

写着

我已祈求,我已祈求。

在这个夜晚,在这个世界,

与你拥抱,

溺水的快乐。

我已发愿在诗歌的祭典上

牺牲我的日子我的星期。

我已那样探进

我的写作

从所有底部的底部。

做爱与死都没有形容词。

*

我是夜晚我们已经迷失。

懦夫们,我这样说。

夜已降临而她已想过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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