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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枚西域唐军的私铸钱币,看河西唐军的辗转坚守

 白发布衣cexroq 2019-11-27

#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中,安西老兵手拿一枚制钱说道:“这些钱铸着大唐建中四个字,周边的商人和百姓支援粮草,他们被敌人抓去砍了脑袋,他们认的不是这个钱,是这钱上铸的两个字——大唐!”

大唐建中钱看起来平常无奇,但一般来说古代钱币上的铸字,通常都是“通宝”、“元宝”之类,像这样国号+年号的组合是非常少见的。

这些“大唐建中钱”是唐朝最后一任安西都护郭昕,在龟兹(新疆库车)私铸的货币,用以支持安西唐军,固守大唐在西域最后的飞地。

#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剧照

一、大唐建中钱的历史背景

天宝十四年( 755年)12月,安史之乱爆发,唐朝大量抽调河陇、安西边兵平叛,“并转谕西域诸国,许以厚赏,使从安西兵入援”。

西北边防的虚弱,给了吐蕃王朝千载难逢的机会,吐蕃军队开始在河陇地区连续发起进攻。

据《元和郡县图志》记载:广德二年(764年)凉州陷蕃、永泰二年(766年)甘州陷蕃、大历元年(766年)肃州陷蕃、大历十一年(776)瓜州陷蕃。

吐蕃在截断河西走廊后,“路阻萧关雁信稀”,唐庭对安西四镇和沙州存亡不知,长达十八年。

781年(唐德宗建中二年),久无音讯的安西四镇,终于和大唐取得了联系。

安西使者取回纥道,从河西走廊北侧,跨越大漠回到长安。

唐德宗终于得知伊西(今新疆哈密、吐鲁番)、北庭节度使李元忠(曹令忠)、安西四镇留后郭昕,仍旧率将士苦苦支撑着安西——大唐在西域最后的飞地。

安西使者还告诉德宗,吐蕃攻陷河陇后,兵围伊州,故伊州刺使袁光庭在绝境之下,困守孤城数年,最后粮竭兵尽,袁光庭见救兵无望,杀妻自焚而死。

同时,安西使臣还带来了沙州(敦煌)最后的消息。

当他讲到,最后三代河西节度使(杨志烈、杨休明、周鼎)前仆后继的坚持,以及沙州军民困守孤城十一年的绝境,李适不觉潸然泪下。

就是这次使臣通达,郭昕才知道唐德宗李适已经登基,并改年号“建中”

这就是“大唐建中钱”上年号的由来!

所以,这枚钱就像剧中所言的那样,代表着“大唐”、代表着“希望”、也代表着“身为一个唐人的荣耀!

二、河西节度使的辗转挣扎

很多人将唐朝从辉煌到没落的转折,完全归咎于安史之乱。但其实,短短八年的战乱,并不足以彻底葬送唐朝。

否则,安史之乱终结后,唐朝不可能再支撑150余年

真正改变唐朝战争格局的,是内忧(藩镇)与外患(吐蕃)的夹击。

代宗宝应二年(763年)2月,安史之乱刚刚结束,10月吐蕃军队便攻入长安。

紧接着,广德二年(764年)仆固怀恩之乱爆发,而且是连着三次,一直折腾到永泰元年(765年)9月。

就在第一次仆固怀恩之乱中,仆固怀恩与吐蕃、回纥的联军围攻奉天(陕西乾县,据长安直线距离只有60公里)。

正在危急时刻,突然传来唐军围攻灵州(今灵武)的消息。仆固怀恩听说老巢被袭,急急忙忙撤军而回。

这次动乱中,围魏救赵的唐军并非疑兵,而是河西节度使杨志烈帐下的凉州(甘肃武威)唐军。

当时,吐蕃已尽占陇右诸州,河西(治凉州)形势可谓危如累卵。但即便如此,杨志烈听说长安危急,毅然尽起凉州锐卒出征,行围魏救赵之计。

出征时,他对带兵的监军柏文达说道:“河西锐卒,尽于此矣,君将之以攻灵武,则(仆固)怀恩有反顾之虑,此亦救京师之一奇也!”《资治通鉴》

只可惜,杨志烈所托非人,监军柏文达实在不是将才,初战获胜后,被吐蕃、回纥联军夜袭营帐损失大半。

残兵败将退回凉州后,柏文达见到杨志烈禁不住嚎啕大哭。

这时,杨志烈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此行有安京室之功,卒死何伤?”

未几(764年),吐蕃攻凉州,“士卒怨其言,不为所用,凉州陷”。

杨志烈只得退守甘州(张掖),途中于永泰元年(公元765年)十月,被沙陀人所杀。

唐朝诗人张籍,在他的《横吹曲辞·陇头》一诗中,描写了凉州陷落时的情景:

陇头路断人不行, 胡骑夜入凉州城。

汉兵处处格斗死, 一朝尽没陇西地。

驱我边人胡中去, 散放牛羊食禾黍。

去年中国养子孙, 今著毡裘学胡语。

谁能更使李轻车, 重取凉州入汉家?

从这个时间节点开始,河西走廊被吐蕃一刀斩断,西域与内陆的音讯断绝,但西域唐军仍在坚持,虽与内陆再无联络,却仍旧奉唐朝正朔。

在吐鲁番出土的《高耀墓志》,有广德四年(相当766年)年号。

实际上,广德只有两年(763-764年),765年代宗改元永泰(765-766年)。

墓志仍然沿用广德年号,说明在765年以前,就己失去联系,不知长安改元之事。

西域唐军私铸的“大唐建中钱”

杨志烈被杀后,他的族弟杨休明,续任为河西节度使兼伊西庭节度使。

杨休明刚刚上任,吐蕃便大举进攻河西。

大历元年(766年),甘州沦陷,杨休明被迫退守沙州(敦煌)。

此时,杨休明所能管辖之地,仅余沙、瓜、肃、西、庭五州。

杨休明主政河西、北庭的三年间 (765—767),河西、北庭之间的交通也渐渐被隔断,行政上只好各自分立,由曹令忠主北庭,周鼎主河西。

代宗大历二年(767年)前后,杨休明试图前往庭州征调兵马,不料被伊西厅留后周逸,勾结突厥杀害于长泉。

大历元年(766年),河西唐军的形势

失去最高长官的河西唐军仍未放弃,杨休明死后,时任巡抚河西观察使的周鼎,肩负起河西节度使的重任。

周鼎主政河西十年(767年—777年)间,河西军防形势更加严峻,肃州(酒泉)、瓜州(瓜州县)相继沦陷,沙州与北庭的联系彻底断绝,沙州成为唐朝在河西保有的最后一座州城。

大历十一年(776年),吐蕃赞普赤松德赞移帐南山(祁连山),令尚绮心儿攻打沙州,心神俱疲的周鼎决意放弃沙州,焚城而去。

可这一政策,遭到沙州大族和民众的激烈反对。

大历十二年秋,沙州马使阎朝杀死周鼎,自领州事,又坚守了8年。

唐德宗兴元元年(784),沙州城中军粮耗尽。阎朝打开官仓,以一匹绸缎换一斗麦的价格,向大户募粮。

城中豪门踊跃交易,短短数日便筹得大批粮秣。

欣喜不已的阎朝登高而呼:“军民又有粮食,可以继续死守了!

(《新唐书 · 吐蕃传》:自领州事城守者八年,出绫一端募麦一斗,应者甚众,朝喜曰:‘民且有食可以死守也’)

就这样,沙州城又坚持了两年(唐德宗贞元二年),援军依旧杳如黄鹤,而粮食再次耗尽。

眼见固守无望,阎朝以“苟毋徙它境,请以城降”为条件,开城投降。

至此,整个河西走廊尽数沦陷,河西唐军在不断西退,孤立无援的局面下,苦苦支撑了22年之久。

吐蕃在占领河西走廊后,废弃了唐朝的行政体制,代之以部落制。

同时,强力推行蕃化政策,让河西唐族改易穿著、学说蕃语、赭面纹身。

《张淮深碑》记载,“河洛沸腾,……并南蕃之化,……抚纳降和,远通盟誓,析离财产,自定桑田。赐部落之名,占行军之额”。

生在在河西的唐族,不得不“形遵辫发,体美织皮,左衽束身,垂肱跪膝,内心衔怨含恨,近百年而无路申屈”。

这种“蕃化”的政策,甚至从婴儿时期便开始做起。

因此,出土于沙州的《阴处士修功德记》才会有,“熊罴爱子,拆襁褓以文身”的记述。

吐蕃服饰复原图

但很多河西唐族,心底里依旧怀念“唐人”的身份。

每到新年祭祖时,他们都会穿上唐服,面对东方伏地嚎啕。祭拜后,再将唐服脱下秘密珍藏。(“每岁时祀父祖,衣中国之服,号恸而藏之”《阴处士修功德记》)

每当先人故去,后辈们在清洗遗体之余,也会为他们穿戴上故国衣冠,以免祖宗嗔怪。

唐穆宗长庆元年(821年)时,唐使刘元鼎赴拉萨参与长庆会盟。在途经龙支城(青海民和县北古城)时,数千老人望唐旗而哭拜。

他们哽咽着询问:“大唐天子可安好?可还记得,陷落吐蕃的遗民?唐军何日能来相救?

(至龙支城,耋老千人拜且泣,问天子安否,言:“顷从军没于此,今子孙未忍忘唐服,朝廷尚念之乎?兵何日来?”言己皆呜咽。密问之,丰州人也。)

此时,距凉州沦陷,已过去了整整57年。

我在看《新唐书·吐蕃》时,这段记载不期而至,如重锤般砸在心头,砸得我泪流满面。

瞬间便让我想起了,范成大使金时,北宋老者问的也是,“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州桥》:

州桥南北是天街,父老年年等驾回。

忍泪失声询使者,几时真有六军来?

多少“南望王师”不忘故国的老者,等来的却是一年又一年的“泪落胡尘”。


参考书目:

《唐碎叶与安西四镇百年研究述论》_尚永亮;

《唐与吐蕃在西域的争夺》_雷富饶;

《安史之乱后西域形势及唐军的坚守》_王小甫;

《关于安西_北庭研究中的几个问题》_薛宗正;

《回鹘与吐蕃对北庭_西州_凉州的争夺》_尹伟先;

《唐代吐蕃与回纥在西域及河陇地区的军事角逐》_章鸿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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