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当之美｜中国古典家具

文、图｜赵力光（原西安碑林博物馆馆长） 编辑｜小朴艺文

中国古代建筑源远流长，历史悠久。其建筑特点是以土木结构为主，而瓦的发明与使用，更是中国建筑史上的一个创举。

瓦当，是中国古代建筑中特有的构件，它不仅用以保护屋檐椽头、防止风雨侵蚀，而且又对建筑起着美化的作用。古代匠师们在瓦当这一小小的建筑构件上，创造出琳琅满目、丰富多彩的艺术世界，其画像之生动，图案之精美，文词之古雅，书法之瑰丽，备受世人的珍视，并成为金石学研究的重要内容，自宋代以来，著录颇多。

目前所见最早的瓦当，出土于陕西扶风召陈西周宫殿遗址，这些瓦当都是半圆形的，有素面、绳纹、弦纹、重环纹等，纹饰较简略。西周宫殿遗址的发现，拉开了中国瓦当艺术的序幕。

图案瓦当

春秋战国时期，群雄纷起，政治、经济、文化都有很大的发展，建筑也随之繁荣，统治者都大兴土木，建造宫殿苑囿，瓦当艺术也呈现出丰富多彩的局面，具有浓郁的时代风格和鲜明的地方特色，尤以山东齐故城，河北燕下都及陕西关中秦遗址出土的瓦当最为著称。

齐故城瓦当，多出土于山东临淄。春秋战国时期，临淄一直是齐国的都城，历代帝王都兴修建筑。据《晏子春秋》载，齐景公时'多为宫室，广为台榭'，其宫殿'皆雕文刻镂之观'，极尽豪华。

齐故城瓦当，以半圆形为主，其表现题材有反映现实生活的树木、人物、鸟兽等，富于生活气息。还有各种几何图案，主要是各种直线、曲线、乳丁、箭头等变化组合。构图形式一般采取中轴对称，以树木或者变形的树木为中轴，两侧安排双马、双骑、双兽、双鸟及卷云、乳丁、箭头等，形象生动，线条优美。

如'树下双骑纹'半瓦当，树下两侧各一骑马人，一手揽辔，一手扬起，似策马疾驰。'双马纹'瓦当，通过缰绳将马拴在树上，缰绳也构成优美的图案。树木多向上呈放射状，较为抽象，装饰性强。齐故城瓦当特色鲜明，成为半圆形瓦当中的独特体系，对其他地区的半瓦当有一定的影响。

燕赵故地瓦当，以今河北易县燕下都遗址出土的战国瓦当较为典型。燕下都瓦当，也是以半圆形为主，表现题材以兽面纹居多。这种兽面纹应是从春秋战国时期青铜器饕餮纹演化而来的，凝重而醒目，仍保留着青铜器繁缛的风格及狞厉之美，以后逐渐演化变形，如'变形兽面纹瓦当'，虽构图还是兽面的形象，但角已演化为两只鸟头，生动别致。

燕下都的其他动物纹半瓦当也极具特色，主要有双龙、双兽、双鸟等形象，构图采取对称式，巧妙地将这些动物的躯体盘曲，夸张变形。如'双龙纹半瓦当'，双龙对称，躯体大幅度弯曲，以适应半圆形空间，龙的形象威猛壮硕，富有力感。'双鸟纹瓦当'，形象丰满生动，已摆脱了那种凝重狞厉的风格，显得清新活泼。'山字形半瓦当'也是燕下都较为典型的瓦当，构图规整严谨，装饰性强。

陕西关中地区，是周、秦、汉王朝的京畿之地。先秦曾建都雍城，秦始皇都咸阳，西汉都长安，故关中地区出土的瓦当，品种多，数量大，发展序列较完整。关中地区战国瓦当中动物纹画像类较多，这些瓦当均为圆形，形象有鹿、虎、獾、鱼、蛙、䕫凤等，以当时狩猎中常见的动物为刻画对象，反映了先秦狩猎活动的兴盛。

凤翔雍城遗址出土的动物纹瓦当，采取写实的手法，造型准确，形象生动，构图无分区，多表现各种动物的侧面形象，单腿单目，其中以鹿纹最具特色，如站鹿，头部微扬，机警灵敏；奔鹿，四蹄飞扬，跳跃奔驰；卧鹿，回首顾盼，神态安然。这些鹿纹瓦当，把握了鹿的基本形象特征，以洗练的手法表现鹿的矫健轻盈的体态和温顺机敏的性格，栩栩如生。其他动物纹瓦当，如獾纹、虎纹、虎燕纹、蛙纹等，也都刻画得十分生动，反映了匠师们敏锐的观察力和高超的创造力。

图案类瓦当，品种丰富多彩，数量众多，成为战国秦汉瓦当的大宗。战国时期，关中地区较流行的纹饰有葵纹、云纹等，图案华丽，变化多端，富有韵律感。云纹瓦当有羊角形云纹、蘑菇形云纹、卷云纹等。秦汉时期，构图多采取以中心圆四分区，均衡对称，图案优美，具有很强的装饰效果。

文字瓦当

瓦当纹饰发展到了西汉，出现了文字。西汉王朝建立，定都长安，营建了规模宏大的汉长安城，京师之地宫殿林立，蔚为壮观。在长安城外还建立了许多离宫苑囿。在这些城阙宫殿等遗址，出土了大量文字瓦当，其他地区也出土了许多文字瓦当。这些文字瓦当，文词藻丽，书法隽美，向为人们所重。

关于文字瓦当的起源，前人认为'羽阳千秋'瓦当属战国时秦武公所造羽阳宫用瓦，定为战国秦，但据考古发掘资料来看，在战国齐故城、燕下都、秦雍城、秦咸阳城、秦始皇陵等战国及秦文化层内，均未发现过文字瓦当。'羽阳千秋''兰池宫当'等瓦当，均应为秦汉之物。

文字瓦当种类繁多，内容丰富，具有较高的学术研究价值，可以考证宫殿、苑囿、陵墓、仓廪、关隘的位置，补史籍之阙误，亦可研究汉代的思想观念及社会习俗。文字瓦当，按其内容大致可分为宫殿、官署、陵墓、祠堂、记事、吉语等类，略述于下：

宫殿类：主要纪录各种宫殿建筑名称的文字瓦当，如'羽阳千秋''鼎胡延寿宫''延年''上林''益延寿''成山''八风寿存当'等。还有一些宫殿用瓦，如'维天降灵延元万年天下康宁''永受嘉福''泰灵嘉神'等。

官署类：为纪录汉代官署建筑名称所用之瓦当。如'右空''都司空瓦''宗正官当''上林农官''京师庾当''右将''佐弋'等。

陵墓类：汉代厚葬成风，无论皇亲贵戚，还是达官豪族，都大肆兴建陵园墓冢，很多文字瓦当都是陵墓建筑所用。如'孝太后寝''泾置阳陵''万岁冢当''冢上大当''酒张冢当''赵君冢当''悲哉冢当'等。还有一些属于私家祠堂用当，如'马氏殿当''李'等。

记事类：纪录某一历史事件，如'汉并天下'。

吉语类：多为吉祥颂语，种类繁多，用途广泛，宫殿、陵墓、官署、私家均有使用。常见的有'千秋万岁''长乐未央''长生无极''延年益寿''亿年无疆''万岁富贵'等，以及在此基础上衍化出的各种吉语瓦当，字数多少不一。还有一些特殊的吉语瓦当，如'涌泉混流''泱茫无垠'等。这些文字瓦当，文辞高古，言简意赅，颇类汉赋风格。

文字瓦当，最为人们所重的还是其瑰丽多姿的书法艺术。瓦当文字在特定的圆形空间内既要表达内容，又要具有形式美和书法美，在布局、结构上独具匠心，一般根据字数多少、笔画繁简的具体情况而安排。

一字如'衡''李'，占据当面，突出醒目。二字有上下结构，如'临庭'，有左右结构如'千秋''万岁'，对称均衡。三字如'益延寿'竖排，字体规整，两侧以曲线乳丁填补空间。四字瓦当最为常见，多有格界，上下排列如'亿年无疆'，字体整饬，方圆结合。旋转排列的如'长乐未央''长生无极'等，结体依势而变化，流畅富有韵律感。十字形排列如'富贵万岁'等，布局十字交叉排列，空间有四乳丁，严谨稳重。

五字多与四字旋转排列相同，在中心圆内安排一字，如'鼎胡延寿宫'等，五字中有些结构较为特殊的，如'八风寿存当'，将'八'与'风'字安排在一格内，其余三字每格一字，构思奇巧，疏密得当。'延寿长相思'则将当面以格界分为五等分，每格一字，字体随格界的宽窄而变化。

六字以上的基本构图原则与上述类似，如八字'千秋万岁与地无极'分为四格，每格两字，上下排列。九字'千秋万世长乐未央昌'，前八字旋转排列，'昌'字位于中央。十二字'维天降灵延元万年天下康宁'分三行上下排列，规整疏朗。有的文字瓦当，将文字与动物图形、云纹图案结合在一起，使画面生动活泼，充实和谐。

如'延年飞鸿'，鸿雁展翅飞翔，'延年'两字在鸿雁双翅之上，对称美观，富有寓意。山东齐故城出土的文字瓦当，则多与云纹结合，如'千秋万岁'瓦，文字呈十字状排列，其空间斜伸出四朵云纹，画面富丽，极有特色。

汉代隶书盛行，而瓦当文字却多为篆书，这是因为篆书具有'随形诘诎，盘曲缠绕'的特征，线条的可塑性强，更适合于瓦当特殊圆形空间。瓦当文字书法艺术充分利用线条的变化，融刚柔、曲直、方圆、锐钝于一体，注重整体效果，或秀丽端庄，或稚拙古朴，或纵横恣肆，风格各异，争奇斗艳。

如'羽阳千岁'，结体宽博，笔画圆润。'宗正宫当'，格界方严，规整端庄。'长乐日利'，笔势奇纵，遒劲雄浑。有些文字瓦当也参以隶意，如'泰灵嘉神'，结体略呈斜势，横画较长，用笔沉涩，气势古茂雄强。'华仓'，笔画简约，起收笔处有按顿，舒展厚重。还有鸟虫篆书，如'永受嘉福'，字形奇诡，繁丽华美。'与华无极'则为花式篆，似屈铁盘丝，变化自如。这些精美的文字瓦当，堪称汉代书法艺术中的一枝奇葩。

文中配图，均选自原器拓本《中国古代瓦当集粹》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