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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

 夜郎王scl4ei5d 2019-12-03

野草是蔓延乡村的牵挂,是乡村根深蒂固的记忆。野草在乡村随处可见,是旺盛得近乎疯狂的生命。日子千变万化,乡村千变万化,唯有野草一层不变,总是以旺盛的姿态占据乡村,占据乡村的行走与思念。

母亲长眠在野草下,被野草包裹着,每次去看望母亲,都只见草长,而不见母亲音容。

母亲走得早,早到我几乎没有记忆。母亲的离去不光是因为生病,还因为粮食困难,生病后营养跟不上。母亲走时我一岁半都不到,还感受不到生离死别的悲伤与后怕。在父亲的叙述中,母亲离去那天阳光很好,太阳热烘烘地烤着,把母亲烤得上气不接下气。按风俗,临死的母亲已被家人从居室搬到火坑边,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姐姐把饥饿的我抱到母亲面前,母亲示意姐姐帮她把衣服解开,把乳头塞进我嘴里。母亲就在最后给我哺乳中,安详地合上了双眼。这一过程的记忆在我内心深处一直很模糊,模糊得每次都要别人提醒,我才留下隐隐约约的印象。后来长大了,记忆深刻了,记忆中的母亲,已经长成了一片旺盛的野草。

父亲在世,经常带我去给母亲坟头拔草。那时母亲的坟头上总是清清爽爽,墓碑更是清晰得晃人眼球。后来,姐姐出嫁,父亲离世,哥哥也不幸离世,我长大外出谋生,就没人再去给母亲拔草了。母亲就真长成了草,长成了内心深刻的乡村记忆。

车子停在路边,沿着长满野草的小路,向母亲栖身的山坳走去。前一次看望母亲时才拔过的草,现在又是葱茏一片。草从泥土中疯长出来,遮盖住墓碑上的字,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看不见。幸好还有草丛中的墓碑,才能从偌大的一片野草中,轻而易举地把母亲找到。野草太茂盛,茂盛得完全遮住了母亲留下的印记,茂盛得我站立山坡,都无法聚拢出与母亲对视的目光。蹲在母亲坟头用手去拔除高高的野草,思绪就陷入了一种无以言状的惆怅中。

手在拔草时被扯疼了,心也被扯疼了,疼痛在折磨肉体的同时,不断折磨出了一个个永恒的思念。我不知道,这一棵棵被硬从母亲栖息的泥土中拔出的野草,是否也会扯疼了母亲的身体?

乡村的记忆在远去,就连母亲,都不曾出现在梦中。唯有埋葬母亲的泥土和野草,倒是常常在记忆的梦中出现。母亲躲藏在泥土下,用生命的躯体与她侍奉了一辈子的泥土,滋养出蓬勃旺盛的野草。有了野草的疯长,母亲的生命就重新显出了博大和旺盛,也重新再孕育和延续了生命的故事。野草也是母亲用乳汁养大的,是母亲在另一个世界孕育的我的兄弟姐妹。我拔掉野草,让野草与母亲分离,不知道会不会像我以前从母亲身边离开一样,紧紧牵扯着母亲千丝万缕的挂念?

时间流逝,乡村曾经熟悉的环境渐变模糊。熟悉的家不在了,曾经居住的茅草屋,在父亲去世后,被侄子们改造成了崭新的楼房。除了面积小一点、除了楼层低一点,结构和我在城市的住居没有什么两样。日新月异的变化,已经把乡村勾勒出了一个新的家园,这片家园距我行走的路越来越远,唯有填写在履历表上的出生地,才会唤起似曾相识的感觉。没有了熟悉的乡村,没有了熟悉的亲人,乡村的记忆就慢慢陌生了。唯有与母亲坟头齐肩的野草,在某一个不经意的日子里,才会勾起内心对乡村的那份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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