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达夫像 郁达夫,作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才华横溢的作家,虽在人生苦闷的渲泄中,时常裹挟着哀叹“时代病”的感伤悲愤,但他始终系念着民族生存、流动着爱国热血。 在倡导“人的文学”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中,郁达夫又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积极追寻着自由、平等、博爱的理想。从他笔尖流出的,是对人格美、对个性解放,对自然美的挖掘与颂扬。 01 挖掘底层人民“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的美德在传统文学中,底层人民向来被投以居高临下的同情和怜悯。但在郁达夫笔下,他们成为了一个被歌颂的主体。 比如,妓女群体在虚伪的道德家面前,在一些保守愚昧的人们心中是最下贱的,最受歧视的。但,郁达夫真正地把他们看做一个“人”,他站在她们的立场上,为她们抱不平:
他为这一群体赋予了人的尊严和价值。 而且他笔下的妇女,多是一些貌不惊人,没有文化修养,带着原始愚昧和俗气的普通妇女。她们只懂得默默地忍受,顽强地生存。 比如,《春风沉醉的晚上》中的陈二妹,孤苦伶仃,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身受压迫欺凌,但她仍保持着一种贫贱不能移的人格。 她虽然生活贫困,时刻为生计而担忧,但她一旦发现新来的邻居比自己的处境更不幸时,立即伸出一双热情的手,献上一颗温暖的心。她出身虽然卑微,心灵却如此高尚。 还有如,《薄奠》里的车夫,他为了攒钱买一辆车,他省吃俭用,忍饥挨饿,劳累奔波。可是当他发现“我”丢失了一只表在他家里(“我”有意送给他的),第二天,他立即送还给“我”。 “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历来是表现在士大夫身上,而郁达夫却把它赋在这些社会最底层的“小人物”身上,极力表现他们的朴素美德。 02 颂扬知识分子的个性解放,肯定人的尊严与价值“五四”新文化运动以雷霆万钧之势,荡涤着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流毒。追求个性解放,寻找人的价值,要求人的尊严,争取人的自由平等成为了一股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 知识分子是最先觉醒的一群人,是这支历史大军中冲锋在前的英勇战士。 鲁迅笔下的子君是这样说的:
郭沫若也如此呼喊:
郁达夫在《沉沦》是这样呼唤的:
这是一组多声部的争取个性解放的大合唱,在这组合唱中,郭沫若是高声部的,鲁迅的是中音,郁达夫则是属于低声部。他们的声音如滚滚春雷回荡在“五四”上空,震撼着无数青年的心灵。 《沉沦》中的主人公,求学异国,他需要同情和温暖,作为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他需要热情和爱情;作为一个人,他应该受到人的尊重,得到社会对他的价值的肯定。 但是,由于他是一个弱国子民而倍受欺凌,甚至连妓女也瞧不起他,侮辱他。没有爱情,没有友情,没有幸福,没有温暖,没有欢乐,没有人的尊严与价值,没有人的自由。 他狂热而执着地追求个性解放,追求作为人所应该得到的一切。但是,当他的追求在严酷的现实面前碰壁以后,他沉沦了。 然而,他并没有失去人的理智,他意识到自己的沉沦将会使自己失去人格,最后跳海自杀了,保持了他自身人格的完美,对主人公孜孜不倦的追求,作者给予热情的赞颂。 作者让沉沦的主人公死去,这是作者对旧的自我的否定,是一种精神涅槃,新的自我将会新生,一种新的美的人格会重新诞生,表现了作者对真正意义上的人价值与尊严的歌颂和追求。 03 肯定情欲背后的人性郁达夫提出过这样一个审美观点:
在郁达夫的笔下,兽性即是人的情欲,是人的一种自然属性。人性中的美与丑,善与恶都是一对矛盾统一体,互相依赖而存在。 郁达夫善于从丑恶中发现出美来,从兽性中发掘人性。他在作品中对自我病态心理的揭示和对灵魂的自我暴露,让主人公不断地悔恨、自责、忏悔、自我否定。 如《沉沦》的主人公由于他的理想的破灭和追求的失败,只好采取一种沉沦的消极办法来麻醉自己,结果使自己变成了欲望的奴隶而受苦受难。 他不断地忏悔和自责:
《茫茫夜》中,郁达夫也描写了主人公这样一段忏悔心理:
在《秋柳》中,于质夫虽然也曾堂而皇之地为自己的丑恶行为辩护,但他的内心还是意识到这种堕落行为的丑恶而自我遣责和忏悔。 五四时期高扬人的情欲解放,包括性爱自由,婚姻自由,歌颂人的本性,肯定人的自然属性。郁达夫正是以一个反封建斗士的姿态出现在文坛上的。 在郁达夫这些作品刚发表的时候,有人指责他在宣扬这种道德,毒害青年,郁达夫为此在《<茫茫夜>发表以后》和《我承认是‘失败了’》这些文章中都作了说明,他说:
他的目的是想酿出一种“情调”来,使读者受到这情调的感染,而没入它的美的恍惚之中,或觉着愉快,或怀着忧郁,读者读了的时候,断没有余暇想到道德风化等严肃的问题上的批判。 他是希望通过自己的描写,使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能摆脱封建道德的思想束缚,得到一种美的享受,从而建立起一种新的道德观念。 可是,几千年的封建道德已沉重地禁锢着人们的思想,形成了一种凝固了的审美意识,不论看什么样的作品总是带着旧道德的审美标准,这种积习十分难以改变。郁达夫不得不叹息道,我承认是“失败”了。 但我们应该看到,郁达夫是肯定和歌颂人的个性的,他坚持抨击封建道德对人的个性和情感的压抑。他说:
他认识到一个作家的历史使命一一艺术家是灵魂的冒险者,是偶像的破坏者,是开路的前驱者。 所以郁达夫在作品中大胆地、真实地、毫不保留地把自己渲泄出来。这种尽情地驰骋自己的感情,追求真正意义上的个性解放,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美。 他持的是在五四历史条件下新的价值尺度。所谓兽性,只不过是一个在旧道德的尺度下对主人公行为的否定。 郁达夫作品中所表现的丑,所描写的兽性,主人公自我对丑和兽性的忏悔,实质上都是持肯定态度的。 04 以景寓情,净化心灵郁达夫敏锐地看到了现代散文的一大新趋势:
郁达夫在《艺术与国家》一文中就提出了“归向自然”,“回到天真”的口号,要求作家在作品中要把自然再现出来,将天真赤裸裸地提示出来,这就是最好的艺术品。 郁达夫在游记的写景中注入了人生与社会的内容, 摒弃了单纯描写自然的审美浅见,通过自己的生活经历与心灵历程, 表现了自然美、人生美与社会相融和的丰富内容。 在《沉沦》中,主人公把大自然当作朋友、慈母、情人。希望能远离尘世,作者在这里所表现的不是大自然,而是表现主人公的原始性情,通过肯定自然来肯定人,从自然美中反映出人性美,人性应该返归自然,这才是作者描写自然美的真意。 在郁达夫的小说中,我们发现,主人公喜爱一种静默、恬淡的自然美,追求一种空灵幽远的意境。 他常描绘出一幅幅迷人的自然景色,他把读者带进一种奇特的,神秘的,空灵的意境中,从而飞跃进入物己双忘,宇宙与心灵融合一体的异常奇妙、美丽、愉快、神秘的精神境界,主人公们所追求的正是这种境界。 在《青烟》中,主人公这种思想更为明显。他感到人生在世,万事万物都是过眼烟云,人生如梦,在手里抓住的只有一溜青烟。 他呆呆地对着远处群山中升起的一层云雾凝视着,他感到自己的身体缩小了,巳化为云雾飘荡而去,成为了永恒。 但同时他又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思想十分矛盾:
正是“我”既想高飞远去,脱离尘世,又感到人间尚可留恋。矛盾的斗争,’只好化而为二,一个“我”随尘而去,到那宁静的世界去,永无苦恼。一个“我”的原身仍在“电灯的绿光下”,自我烦恼着。 郁达夫后期的一些小说也流露出一种“采菊冬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情调。小说的主人公向往陶潜提出的那种“小国寡民”的世外桃源的生活。 《蜃楼》、《瓢儿和尚》中的主人公本想有所作为,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但大革命失败后,使他们感到理想的破灭,继续下去,不是死就是被黑暗社会同化,因而他们只好走一条独善其身的路,消极遁世,逃进大自然的怀抱中,放情山水,过着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以表示对现实的不满和反抗。 这些作品里的自然环境写得相当美,而且远离尘世,静默幽远。如《唇楼》中主人公由上海躲到杭州西湖边上,以养病为名,独自欣赏西湖佳景。 《瓢儿和尚》里的主人公躲进深山寺庙,每日在单调的木鱼声中虚度这流水年华。 《东梓关》中徐竹园先生的住宅同陶渊明理想中的“桃花源”之乐颇为相近。这种田园诗般的自然美景,作者总是用诗一样的笔调,用最抒情的文字,最激动的感情,淡妆浓抹,淋漓酣畅地尽情描述。 这些富有诗情画意的自然美景的描写,使郁达夫的作品富有诗一样的韵味与意境,这种自然美的描写,又给作品中的人,美的人性,美的情调增添了美的光环。同时,山水自然是可以使人性发现,使名利减淡,使人格净化的陶冶工具。 如今,说起郁达夫,世人多言他的作品忧郁、感伤甚至是灰暗;却常常忽略他笔端的情深意浓,他在作品中执着地追求的自然美,人格美,情感美,迸发着强烈的时代感情,寄寓着他对美好未来的向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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