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谈嘉宾: 罗岗,华东师范大学教授。 郜元宝 复旦大学教授。 采访: 邵岭 《文汇报》首席记者。 邵岭:质疑张承志是不是就成为一件很难的事?从张承志目前的作品来看,他的写作有没有局限性?如何评价他在中国当代文学版图上的位置? 罗岗: 没有作家是没有局限性的。问题在于,我们要用一种有效的方法质疑。这种质疑需要一种内部的批评,而不是外部的批评。外部的批评相对来讲是比较容易的。 举个例子。从立场来讲,以塞·柏林是不认同托尔斯泰的。但是你看他那篇最著名的文章《刺猬与狐狸》,对托尔斯泰的分析非常深入,即便在批评中也有理解,比一般的从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角度批评托尔斯泰深刻得多。因为那样的批评是置身事外的,没有揭示出他自身的困境。 同样的,我们如果质疑张承志,要通过张承志的逻辑,进入他的思路,来分析他可能面临的局限。他的很多东西写的都是悲剧性结局。我的理解是,张承志最后可能要把它归于一种美,就是失败的姿态也是美的。所以大家说他长得像三岛由纪夫,他自己也蛮认同。三岛由纪夫就是沉溺于美。但审美的力量需要转化为现实的力量,两者之间还是有距离的。特别是他的作品总是提出一个重大的问题,他不回避对重大问题的思考和表达,但是他没办法给出有效的回答,只能做出精神性的、审美性的回应。这是他的立场所决定的,无论是信仰的立场还是艺术的立场 尽管如此,张承志仍然是中国当代文学坐标上一个特别独特的存在,一个异类。但他不是离群索居的异类。他始终是在场的。当我们的眼光离开西方主导的世界,我们就会发现张承志的价值。他就是在这个意义上出现并存在的。 郜元宝: 任何人都有局限性,但要看你谈的是什么局限。作为作家,张承志的局限显而易见,但这样的局限哪个作家能够完全避免?真正值得一说的是他的另一种“局限”,就是他为何那么容易被人看出“局限”?他的“局限”为什么不像别的中国作家那样似乎永远也说不清楚?这实际上就与他在所谓中国当代文学版图的独特位置有关。他的位置太独特,所以他的“局限”也十分明显,甚至他的“局限”就取决于他的独特位置。 众所周知,我们早已习惯于称1949年至今的中国文学为“中国当代文学”,有时直接将当下的中国文学也冠以同一名称。但细究起来,所谓“中国当代文学”乃是未加分析的模糊想象的共同体,在这样的“中国当代文学”版图上,张承志在1990年代以后的作品很难找到适合的位置。 只有在一个更加清晰和更加扩大的“中国当代文学”版图上,张承志的位置才能够得以确认。他的中国立场和中国认同始终十分坚定;虽然据说他通晓多种语言,但日常写作所依赖的主要还是汉语,并在汉语的“美文”中重新确立自己的“母语”,由此从作家的内心深处涌出“对中华民族及其文明的热爱和自豪”(《美文的沙漠》);他的目光始终投向多元共生而生机勃发的中国文化精神的本根所在。如果我们把这样的张承志从中国当代文学的版图上抹去,那将不是张承志的损失,而是中国当代文学的损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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